第二章 父皇

第二章 父皇

她的思緒不受控制的奔逃回她的父皇送她離開的那一日。

雨,像銀灰色黏濕的蛛絲,織成一片輕柔的網,網住了整個秋的世界。天也是暗沉沉的,像纏滿著蛛絲網的屋頂。草葉已經轉入憂鬱的蒼黃,地下找不出一點新鮮的花朵。

「父皇!究竟出了什麼事?為什麼禹國突然要攻打我們?」劉洢璕穿着一層層的宮裝快步奔入議事廳,深色擔憂而緊張。

議事廳門口和牆上擺滿了白色的球狀的菊花,她也無心欣賞了。

此刻難得的,議事廳里竟只有皇帝劉應坤一人。

他坐在案幾後面,輕輕撫著髯須,面色莊重又淡然。丹鳳眼,劍星眉,相貌堂堂,溫和儒雅。見她進來,便低眉微微笑起來,眼神流露寵溺。

「琉璃瓦,朱漆門,同台基,捆綁住了多少歷代王君!引得王朝顛覆,百姓流離失所,天下為他改姓!」劉應坤沉沉嘆息一聲,竟拍掌唱起歌來。

劉洢璕疑惑不解,定定的看着劉應坤,以為自己的父皇瘋了!

「父皇,究竟是怎麼回事呢?咱們和禹國不是一直交好嗎?不是還有聯姻嗎?怎麼能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呢?」

「哈哈哈!」劉應坤輕鬆的大笑,「楚午祝要打我們,本就是因果輪迴的。具體是什麼導火索,我還得瞞着你呢!」

「父皇……」劉洢璕還想繼續問,卻不想被劉應坤迅打斷了。

「璕兒,聽父皇的話,你是父皇最疼愛的孩子,而且,你要知道,我最疼愛的是這一年來的你!你明白了嗎?」劉應坤語氣和緩又憐愛的說。

劉洢璕驀地睜大了眼睛,她正是一年多前穿到這個身體里來的。那時這個身體已經病入膏肓,靈魂和元神都已經四散匯入宇宙洪流,而身體卻被太醫用銀針和千年人蔘一直吊著,保留着胸口一絲溫熱。她就在這個身體中醒來,她醒過來的時候雖然不知道自己在哪,卻是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是穿越了,於是只說自己失憶,什麼都不記得了,可是那時父皇的眼神卻是充滿了瞭然,一如他此刻的眼神一樣。

「父皇……」劉洢璕差點哭出來,奔過去撲倒在父皇的膝上,心裏的情緒如海潮般翻江倒海襲來。

雖然只在這皇宮生活了一年,可是父皇一直只有她一個女兒,父皇也自從她來到后,從未臨幸任何妃子,只單單一心只撲在她身上,甚至連太子的教管都棄之一邊、不管不顧了。

她的父皇跟她說好多有趣的事,教給她許許多多這個世界的事情。在她的記憶里,二十一世紀的時候她是孤兒,在孤兒院裏長大,從沒體會過親情為何物,可是一場大火,她的元神來到了這異世,第一眼看見的人就是她的父皇。那明亮又深黑的眸子,深邃得近似看穿一切,那慈祥的微笑,一遍遍撫恤她受傷的心靈,那溫柔的教導和關心,將她缺失已久的親情之洞一針針縫合。恐怕這世上再沒有一人可以像父皇對她那般好了!

劉應坤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璕兒,我知道你從何而來,可卻不想將你送回,」他伸出他的大手溫柔的撫摸劉洢璕髻下披散在肩的長。「不過,我卻是可以讓你免受這亡國之苦。」

「父皇?」劉洢璕疑惑不解的抬頭盯着劉應坤,眼神滿是擔憂。

劉應坤的臉上仍然掛着那深邃的笑容,淡淡的笑問:「我把你送去一個地方,如何?你在那裏,要等一個人,可好?」

「父皇?你要送走我?我不要走!女兒雖然只和您相處了一年,可心裏您就是女兒唯一的父皇啊!您不要送女兒走好不好?父皇!」劉洢璕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復又趴在劉應坤的膝蓋上嚎啕大哭。

她怎麼能離開?她好不容易才體會了一把有親人的感覺,她不要,不要重新回到孤獨。

「記住,不要活在過往,要幸福於你眼前的幸福。」劉應坤磁性的聲音在她耳邊迴響。

「女兒不要離開父皇!父皇!您和女兒一起走好不好?」她睜著的眼巴巴的抬頭看着劉應坤,淚眼婆娑。

「乖璕兒,父皇之所以是皇帝,就是一直在等你啊!現在我把你送走,也是天意!記住,到了那邊,你去找長吉洞的虛名真人,我有東西在他那裏,是留給你的。」劉應坤低眉溫柔的看着趴在他膝蓋上的溫婉女子,大手輕輕摩挲着她因哭泣而抽搐的肩膀。

「父皇!真的沒有別的辦法嗎?您不能讓女兒再陪您兩天嗎?」劉洢璕抽泣著問。

劉應坤輕輕搖了搖頭,含笑看她,「時機以至,記住,不要去解開混沌與秩序,因你無法分辨。」

劉應坤才剛剛說完,劉洢璕抬起頭只來得及看他微笑着做了個奇怪的手勢,就突然感到一股大力向她逼來,只覺身體被一寸寸撕裂被一寸寸蠶食,似有千萬隻螞蟻啃食她的全身,連眼珠子都在被那力量分解。

「啊!」她痛苦的大叫了一聲。

「時機以至,記住,不要去解開混沌與秩序,因你無法分辨。」劉應坤的話還縈繞在她的耳邊。

只一瞬,她便失去了知覺。眼前「轟」的一下,變成了一大團白光,她覺得自己在那白光里遊走,不生不滅,無聲無息。

也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久,沒有思維,沒有時間與空間,沒有世界,沒有宇宙。她一直與白光朝夕相處,沒有心跳,沒有呼吸。

終有一天,她只聽「噗通」一聲,接着全身冰冷,驚得下意識抽氣,卻嗆了一大口水。

白光仍在,落水的感受卻如此清晰。她求生的本能逼得她奮力一陣撲騰,終於似乎趴在了地上。白光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卻是黑暗,她的意識便逐漸模糊了。

想到這裏,劉洢璕低眉辛辛,眼眶濕潤,雙目更是氤氳一層悲傷孤單的水霧。

楚曜一直坐在她對面盯着她,她眉山如畫,雙目含情,鼻樑挺拔鼻尖微微翹起,唇潤豐腴,顏面就像是青玉雪山上的一朵紅蓮,氣質卻又是清冷的,彷彿不屬於這塵世間。

楚曜看着面前陷入沉思的人,心裏有些奇怪起來,明明是十幾歲的姑娘,那眼神為何透露一股飽經滄桑的哀傷?她又是經歷了些什麼才能像現在這樣淡定從容?自己本該對她多加防備才是,可總是不自覺的放鬆對她的提防。

收回思想,楚曜清了清喉嚨,「咳咳,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劉洢璕散在遠處的目光收回,落在他的臉上,她明顯感覺得到他的身上有一股和父皇相似的氣壓,那種久居上位俾睨天下將一切乾坤握於掌中的氣勢。興許正是這樣一種和父皇的近似,才讓她對他無所畏懼,也誠懇相待?

「你是禹國皇室?」她語氣依舊淡淡,拿起杯子抿了一口白水。

楚曜一驚,抬眼看她,微微蹙眉。若是敵人,該不會暴露自己知曉對方身份的,她這是走的哪一步棋?

「我不想繞彎子,我對你絕無惡意,我只想過簡簡單單的生活,現在,你可以讓我走嗎?」劉洢璕放下杯子,淡淡說道,「別問我的來歷,我沒法解釋。」她別過頭。

「本少不是皇室,你猜錯了。不過本少是麒麟宮的少主,不知你知道麒麟宮不?」楚曜棕色的琉璃眼珠子一轉,靈機一動現時編了個身份出來。

劉洢璕獃獃的搖了搖頭,頭上的一隻珠釵搖搖晃晃。

楚曜凝神笑了笑,一雙眼緊盯着她。

「既然你已經知道這麼多,包括本少的身份,本少就更不能讓你走了。你必須跟在本少身邊,本少就不信你在眼皮子底下能翻出什麼浪來。」楚曜挑眉,一方面是對她好奇,想要挖出她的來歷來。另一方面,更讓他驚奇的是,因着她,他似乎對女人的厭惡少了一分。

劉洢璕仍沉浸在失去父皇的哀傷中,聽得他如此說也懶得跟他爭辯什麼了。

此刻她只想將自己藏起來偷偷****心中的傷。

她抬起頭,面無表情的緊盯了他一會。

那燦若繁星的眼眸,那深棕色的琉璃般的眼珠,那斜挑入鬢的劍眉,那直挺的鼻,那俊美的臉龐。

楚曜報以一個調皮的燦爛的微笑。笑完他驚覺不妥,嘴角僵了一瞬,才慢慢機械的放下提起的笑肌。

劉洢璕雖是盯着他,心思卻不在他臉上。

她起身抖了抖裙擺,道:「少主,我乏了,您請自便吧。」說罷直接走向床帷。

楚曜心裏不明不白的,平時英明神武,誰的心思都別想逃過他的眼睛,這會子卻在她這裏吃了憋。心情突然低落了,看着那人已經自顧自坐在了床榻邊瞪着他等着他離開,楚曜冷哼一聲,大步邁了出去。

楚曜一走,劉洢璕就脫了鞋滾進了榻里,矇著被子,眼淚止不住的流淌。這幾天她沒少想過父皇,但總以為父皇是將她打暈了送出了皇城,將她養在這裏。可誰知,剛才那個人說出的話,直接讓她全身打起了激靈。

那時國破,禹國大軍沖入城中,她飛奔至父皇身邊,她只知道動這場戰爭的人是禹國皇帝楚午祝,其他什麼都不知道。而現在她身處已經一統的大禹國,當今皇帝是楚午祝的孫子?她要好好理一理。這就說明,她又穿了!而且還是帶身穿越了,穿到了幾十年後!是父皇!他那個手勢,當時的身體的感覺!是父皇將她送到這個時空的!那麼父皇!他現今何在?他能穿越我,就應該能自穿?

劉洢璕越想越驚詫。放在以前,這些事她是想都不敢想的,現在自己都穿了好幾次了,就根本覺得什麼事都是有可能生的了。

她猛的坐起身,心裏只有一個聲音——我要去找父皇!我要聽父皇的話去找虛名真人!

就在楚曜和劉洢璕關起門在屋子裏長談人生理想的時候,被打出來的翠真迎頭撞上了守在門口的明渠明統領。

明渠笑意盈盈的望着她,眼中有一萬重波濤在涌動。

「你們怎麼來了?來也不打個招呼,嚇了我一跳!」翠真瞥了明渠一眼,邊朝他走過去,邊嗔怪他。

「別怪我呀!」明渠嘻嘻的陪着笑臉,「是主子說這次是秘密行動,誰也不讓告訴!」邊說邊在懷裏掏着什麼。

「那連我都不告訴嗎?我和你可是一起陪着主子長大的人,應當與別人還是有所不同吧?」翠真不滿的嘟著嘴,「這些年主子把我打來這胥劼城,明面上是說叫我處理胥劼城的事務,實際上還不是叫我來盯着饒魚山那邊的動靜么?把我往這兒一扔就是八年!我說過多次我要回宮,他就是不讓。我一說起這事,他就給我說東扯西打太極!你說我氣不氣?」

翠真把兩隻胳膊插在胸前,不爽的表情寫在臉上。

明渠掏了許久才從懷裏掏出一個紅綢布包着的一個小包包,他用他那佈滿繭子的粗糙的手指一層層打開它,只見一隻精美的合歡花玉釵展露出來,被那紅綢的背景襯著顯得格外的好看。

「行了,別生氣了。你以為我不想你回來嗎?我都有多長時間沒見你了?你怎麼一見我就脾氣呢?」明渠拿肩膀輕輕撞了她一下,跟着賠小心,「你看,喜歡嗎?我在禹都街上看見,覺得你戴着肯定好看,就買了!你可知道我是最小氣了的,從來都不亂花錢,這好不容易花了一次,你總得不讓我白花了吧?嘿嘿」明渠說完便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手上端著那紅綢不停的朝翠真那兒遞。

翠真並沒有接,小心翼翼的低着頭端詳了很久。才抬起頭來,驚訝的問:「這是送我的?」

「不然呢!」明渠憋著一口氣,緊張得差點閉過氣去,卻不想等來她這麼一句。

「這是合歡花耶!」翠真直起腰,說道:「這是有着特殊意義的呀!你個木頭!都沒有弄清楚這合歡花的含義就亂買,這下買錯了,浪費錢了吧?這合歡花是相愛的男女之間的信物呀!這我可不能收!你快趕緊收起來,以後送給你媳婦吧!」翠真若無其事信誓旦旦的解釋。

明渠木然,淡淡的盯着翠真。良久,現她的確是沒有任何欲拒還迎的姿態之後,才徹底的頹喪的呼了一口氣。「那好吧,那我暫且收著吧。」

剛巧這邊說完,那邊楚曜就出了門。明渠躬身迎了上去,頹喪的表情立馬換成了嚴肅。

「主子。」明渠低了低頭。

楚曜憋著嘴,嘟噥了一句:「叫我少主,這稱呼不錯吧?」

呃……明渠腦堵。

「麒麟宮,武林里少了個麒麟宮,你派人去弄一個出來,要快!本少就以這個身份去饒魚山轉轉吧!」楚曜突然跳脫的丟出這麼一句話。

明渠一腦黑線,主子一玩耍,咱們就遭殃!

翌日,劉洢璕早早起來。意外的,她現翠真並沒有如往常一樣,呆在屋子裏看住她。她緩步走出屋子,墨綠色的裙擺一一搖曳。推開門,陽光落撒進來,這是她這段時間來第一次和陽光接觸了。

她臉上似笑非笑,嘴角邊帶着一絲幽怨,憂鬱孤獨的雙眸多了一分堅定。此時朝陽正上,淡淡陽光照在她臉上,顯得她沉靜而溫和。

她微微閉上眼睛,感受着陽光的溫度,享受着這難得的陽光。

一縷清風拂面,帶着淡淡的樟葉香。

忽然覺得似乎有熱熱的空氣隱隱瘙着她的額頭,她心裏一驚,急忙睜開眼,眼前是一個人的胸膛,月白色的華美錦緞上綉著低調的雲龍暗紋。

她再一抬頭,昨天那張俊美無雙的臉映入眼帘。

楚曜臉上正掛着坦然的微笑,目光灼灼盯着她。

「少主。」劉洢璕有些窘迫,謹慎的退了一步,躲開他過近的身子。

她微微福了福身,心想她現在可不是公主了,她只想做普通人,所以還是低眉順目些好。

可心裏又覺得他怎麼這麼不守規矩,離得這麼近,不合體統。她一時氣不過,沒忍住,便表面溫順謙讓實則理直氣壯的說:「少主,不好意思,請您讓讓,您擋住本姑娘的陽光了。」

劉洢璕的心裏在對自己說:才不想他與自己如此親近,我還在考慮如何跑路呢。我要趕緊去找虛名才是正事!

「陽光又不是你的,不如你移步去那邊曬吧。」楚曜抬手指了指院子中央的石桌,嘻嘻笑道:「還沒過早吧?可有洗漱?那裏已經備好了雞絲粥,咱們一同過早可好?」說罷他朝她笑了笑,明媚的陽光撒在他的臉上,直顯得更加俊美了。

劉洢璕瞬間覺得他耀眼如九天下凡的神砥,全身散的貴氣像波浪一樣浸泡着他身周的空氣。而此時她的肚子似乎聽見了早飯的呼喚,竟也「咕嚕咕嚕」跟着唱起歌來。

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她微微一笑,「那麼恭敬不如從命,少主,請。」

楚曜瞧着眼前人兒低眉順目的樣子甚是開心,大搖大擺朝石桌走去,一甩袍角用非常瀟灑的姿勢坐了下來。

劉洢璕跟着楚曜身後,也慢慢朝石桌走過去。

翠真此時從樹叢後轉出來,端著一些果子。

劉洢璕行至楚曜對面,撩起裙擺,撅起屁股,正欲坐下,「慢!」楚曜喝了一聲,朝着劉洢璕大手一揮,一股子真氣直接將她的身子拉回站立的姿勢,勁力掌握得剛剛好。

劉洢璕納悶的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愣愣的站在那裏一時還沒回過神。

「翠真,去拿個軟墊子來吧。」楚曜根本不理劉洢璕,只面無表情的吩咐翠真,手上盛粥的動作不停。

翠真似乎不敢置信,盯着他的動作出神,半晌才反應過來,邊應聲答應着邊動作極快的放下果子返身去取墊子。

院子裏忽然就剩了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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