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單翼古鋼琴(五)

172.單翼古鋼琴(五)

「你好像很喜歡這裏,從你第一天來到暗夜別墅,十有八九會選擇待在這裏。」銀髮華服的女子踏月色而來,落座在鐲夜身側。餘下的話她並未說完,自鐲夜同幽緞漸漸熟稔,就很少再跑到這裏來了。發現鐲夜與幽緞產生隔閡也是由於鐲夜上屋頂的頻率愈來愈高。

「以前住在城堡里,成天什麼都幹不了,就只能坐在閣樓上看月亮。這裏很高,也有月亮,我待着比較習慣。」鐲夜也不去合膝蓋上的書,見華曦過來連姿勢也沒有作出改變。

「你就不想回去看看?」華曦看向身旁端坐的人,如瀑的長發垂至腰間,被夜風拂起些許,月的光澤遍灑其上像是浸潤着整片夜色。高挑優雅的身姿被光亮勾勒出剪影的線條,依稀留存着百年前貴族的影子。

嚴格來講,鐲夜也確實算是貴族。

她承襲了其父的爵位和城堡,本應萬眾敬仰,卻偏偏流着一半鬼魅的血液。

鐲夜鮮紅的嘴唇微微闔動,烏黑的眼珠有一瞬的失焦,蒼白的手指在摩挲的已經有些模糊的書頁上胡亂滑動,最終長長的嘆出口氣,「父親栽下的玫瑰終年不敗,自幼伴我成長,我很想念。」

能讓鐲夜說出「我很想念」,那已經是普通人灼心焦肺,抓耳撓肝的程度。華曦心中清明卻也不點破,四處漂泊慣了的旅人,也會在心尖最柔軟處留出一塊地方安放夢裏的故鄉。

夢裏的城堡,一望無垠的玫瑰園,永不落幕的夜色,和執手相攜的摯愛……鐲夜深邃精緻的面顏沒有一絲破綻,只有她自己清楚,包裹在壞死心臟外圍的冰層已經因為曾經的跳動綻開出數以萬計的裂痕,尖銳的碎片無情刺穿心臟,濃稠的血液凍在血脈中不得釋放,日以繼夜的悶在心口,不足以致命,卻生不如死。

「華曦,你嘗過愛情的滋味嗎?」

華曦垂下眼帘並未作答,那邊鐲夜仍在追問:」在你看來,什麼是愛情?」

這時正巧顏霏外出購買畫具歸來,在暗夜別墅門口逗留了會兒,一蹦一跳的摟着為她開門的夭璃進了客廳。鐲夜捕捉到華曦視線的方向,「我猜你的回答是,從一而終。」

「但你與我終究是不同的,我已經看清了我的心。」華曦轉過臉來直視鐲夜,剔透的瞳仁倒映着月的清輝,「你看清了嗎?」

鐲夜愣了愣,終於和盤托出,「我害怕看清。」

華曦拍了拍她的肩膀,「人總是要向前走的,如果永遠沉湎於過去,那就永遠逃不脫陰霾的籠罩。」

「可如果往前走,得到的是我已經不想要的東西,又會變成什麼樣?」鐲夜嘆道:「夭璃回溯時間,得到了她想要的真相,可如果我說,我不想得到我要的真相呢?」她像是極力想要避開什麼,一股腦兒說着片刻不停,「曾經我以為我愛莉婭,我深深的愛上了她,除了她我不會再渴望擁有其他人,擁有了她就足以填滿我空虛的世界。但是現在我茫然了,我覺得我可能並不是真正的愛她,那時的我或許還未曾領悟愛情的真諦,我只是需要一個人的陪伴,無論是誰……」

「曾經我以為我愛幽緞,我愛她愛的無法自拔,我可以為她做出任何的妥協,甚至可以奉上我的一生。但是現在我卻覺得,或許我們只是各自在黑暗中獨行久了,遍體鱗傷的時候湊巧相遇,互相舔舐傷口,在冰冷與黑暗中彼此依偎。日久天長我們只是習慣了彼此的陪伴,這樣的情感,可能也稱不上愛情。」

她一口氣說完,終於深深吸了口氣,有些局促的望向華曦,就像一個背完課文小心翼翼觀察老師表情的學生,華曦沒有說話,只一雙眼眸沉如古井靜水,鎮靜著鐲夜焦灼的內心。嘆息著往後撐了手臂,揚起優美的脖頸,夜風在耳邊呼嘯而過,終於有勇氣將剩下的話繼續宣洩於口。

「都過了五百年了呀……我早就不恨莉婭了,當年那些事情的細節經常不受控制的縈繞在腦海中,也不是沒有懷疑過是否另有隱情,但是我以為我可以不在乎了。」

「直到我又見到了她。她和那一世一模一樣,甚至連瞳孔的顏色都沒有發生改變,我知道,這一世她是為那一世的我們而來的。」

「可我不要。」鐲夜搖著頭,如瀑長發細碎閃爍著如霜月華,「她應該去過她該過的生活,在陽光下燦爛的笑着,無憂無慮,不受到我的連累……」

「你不想離開幽緞。」沉默半晌的華曦終於開口,「這才是你害怕的真相。」

「我從暗夜中來,歸暗夜中去。沒有人會給我救贖,直到我遇到了一個和我同樣生活在暗夜中的人。」鐲夜一雙眼睛倏然睜大,「我們彼此救贖,彼此陪伴,我只是已經習慣了……」

「我和夭璃也是黑暗中人。」

鐲夜竭力否認,「可夭璃已經有了她的娘親,你也有了顏霏……」

華曦:「那是現在,曾經我們也在黑暗中獨行,與你相遇,我們三人並肩行來而你偏偏選擇了幽緞。」

鐲夜微張開嘴,過了許久,才吶吶出聲,「我不知道……」

「那就去尋找答案吧。」華曦的聲音無悲無喜,字字撞在心口,如暮鼓晨鐘,震心瀝魂,「最終的真相併非就是你需要的答案。」

「真正的答案會在你尋找它的路上,通過你的心,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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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來。」

顏霏提着畫具打開房門的時候,幽緞剛拆完槍,正開始進行今晚第一百三十七次組裝練習,並計算著若以剛才的速度投入任務,她能留幾次全屍。

「幽緞,我買了新的顏彩!我來給你畫肖像好不好?」顏霏興奮的提議。

幽緞眼也不抬,「成,我遺像就交你了。」

話題終結。

顏霏尷尬的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來,然後將畫板畫筆顏料放好,抓出一管顏料開始當牙膏擠。幽緞也不管她,兀自拼拆槍/支,平日裏靈活的雙手此刻像是灌了鉛似得遲鈍,零件摩擦撞擊的聲音越來越狂躁,突然一聲脆響,彈匣針簧等零件「嘩啦啦」散落一地,把顏霏嚇得一個鯉魚打挺原地起跳。

幽緞瞥了眼整個人站在桌子上瑟瑟發抖的顏霏,動作粗魯的扯了扯領口朝後仰脖子一躺。「華曦應該感謝你,如果是她來勸我,今兒這房間誰都別想待。」

顏霏悄悄在幽緞看不見的角度吐了吐舌頭,「其實華曦也只是希望大家都好。」

「你是真不怕我一槍崩了你。」幽緞懶洋洋的冒着殺氣。

顏霏叉開腿大搖大擺的往桌上一坐,目光不屑的掃過滿地槍/械零件,「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現在連一把———————姑奶奶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

幽緞慢悠悠的收起剛組裝好的手/槍,抬腕看了眼表,對着顏霏挑了挑眉,「可算達標了,謝你哈。」

顏霏:「……客……氣……」

雙/槍經幽緞靈活的手指一轉精準無誤歸入腿上綁縛的槍套里,她擰著襟前的盤口走到衣櫃前,不經意往回一瞥,擰出個風情萬種的弧度,燈光迷離了姣好的曲線,隨便哪個角度都是一副完美的畫作。而顏霏卻沒有生出特彆強烈想要作畫的衝動。

「你說,你不想和莉婭同坐一車,那是不是就是代表,只要莉婭不去,你就會陪鐲夜去?」

幽緞解衣服的動作一滯,「我為什麼要陪她去?」

「就憑我來到暗夜別墅的第一天,你告訴我別墅里不能舉火,」顏霏毫無懼色的看向幽緞,嘴唇開合,「你說,鐲夜會怕。」

「那又怎麼樣?」幽緞嗤笑一聲轉回頭繼續換衣服,漫不經心道:「我以前做什麼的你們都清楚,每一單任務到手,第一件事就是將目標的一切了解清楚。日子久了也就成了習慣,知道每個人怕什麼,喜歡什麼,就如同我也很了解這棟別墅里的每個人。我知道鐲夜怕火,很稀奇嗎?」

刷拉一下絳紫的旗袍同話音落地,肩背處的皮膚白的像在發光,顏霏連忙避開視線,猶豫了會她結結巴巴的開了口,「幽緞,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嗯哼。」幽緞絲毫不介意自己換衣服的時候有他人在場。

「你們真的會為了殺/人和別人那個什麼嗎?」她避開視線沒敢看,只聽見幽緞那邊傳來聲冷艷的哂笑。

「你希望呢?」

「我……不知道。」

「我也不希望啊,但我是人,不是故事裏完美的化身。」

對話之間,幽緞就已經換上一件酒紅色真絲睡袍站在顏霏跟前,伸手托起顏霏的下巴,上挑的雙眸迷離萬種風情,勾魂攝魄,映在眼中偏生叫人遍體生寒。饒是如此,語調卻依然是暖的。

「我曾生活在人世間最黑暗最醜惡的地方,那有一切骯髒的交易。就算我再如何希望自己可以和你們一樣冰清玉潔,也改變不了我已經骯髒的本質。也正因為如此,你們都能站在陽光下,而我只能藏身於暗夜中,永墮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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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別墅(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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