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冥冥

2.冥冥

?「阿鸞。」

還是康奘大哥先看到了我們,朝着這邊高喊一聲,騎着馬,踱著步子慢慢過來。

我這才緩過神來,輕輕第掙開少年溫暖的懷抱,回過頭去,朝着大哥的方向跑去。

「大哥,大娘頭風又發了,可是家裏的葯好像都用光了,阿鸞找不到了。」

康奘大哥聞聲下馬,只見他粗礪的眉毛緊緊地蹙在一起,低下頭卻也認真思索了一陣,抬起頭來望着我道:「那些葯是平時我去市集給娘買的。市集上有個姓劉的漢人大夫,醫術很好。娘的葯都在他那裏抓。只是現下,我還得把羊群趕回家去……只是這樣折返,怕是傍晚時分也趕不回來。」

我聽他這樣一說,也不由低頭思索了一番,忽然豁然開朗,抬起頭說:「不如讓阿鸞去求求那位小哥,讓他帶阿鸞去吧。」

康奘大哥一臉狐疑地看着我,又望了望我身後的少年,沉默了幾許,方才開口說:「讓這位小哥帶你嗎?他可是漢人。」

「漢人又如何?好人就行。方才我迷路了,就是他帶我來找你的,阿鸞信得過的。」我急忙篤定地答道。

康奘大哥聽我這樣一番極力推崇,又仔細打量了少年一陣,估計是他眼下也沒有想好更棒的方法,領着我的手,向著身後的少年走去。

「這位兄弟,我家裏有些緊急的事,可我一時又脫不開身,煩請你幫忙,把我妹子載去市集尋一位劉大夫,幫我母親開幾副治頭風的葯。」

說着伸手從懷中取出一些散碎的銀兩遞給少年,又急忙道「這是抓藥的錢,剩餘的就留給小兄弟你,當作我們的答謝。」

我第一次聽到康奘大哥這般和緩的語氣說話,他平時都是豪邁放聲說話,放肆大笑。此時的聲音卻比平時溫軟了許多,語調帶着一絲婉轉之意,似乎字字斟酌,顯得格外謙遜有禮,倒是和眼前的少年說話的方式有了幾分相似。

少年微怔,轉眼思索了片刻,恭敬地抱手還禮,小心翼翼地接過了康奘大哥手中的銀兩,正色答道:「市集離這並不很遠,在下帶着姑娘去,馬跑得快的話,來回定用不了兩個時辰。」

「那就多謝小兄弟了。我就把我這妹子交給你了,還請兄弟路上多加照拂。」康奘大哥也學着他的模樣,抬手還禮道:「請問兄弟名諱。」

「在下,鄭青,喚我阿青便是。」他溫柔地朝着我一笑,轉身去牽馬。

康奘大哥拍了拍我的肩膀,叮囑了句叫我路上小心。

我點點頭,叫大哥放心,轉身朝着已經縱身上馬的阿青,跑了過去。

他見我過來,急忙伸出手來,堅實的手臂一把就將我拉起。

比起清晨我踩着凳子反覆笨拙第爬上馬背,他握住我的手這樣一拉的力道,竟一瞬間讓我的身體騰空而起,隨即便又落入到他的懷中。

松木香氣習習而過,溫軟的氣息又廝磨在耳畔。

他調轉馬頭,我依在他懷中,望着馬下的康奘大哥擔憂的眼神,彷彿自己是他的珍寶一般,無奈之下,才被他交到了阿青的手裏。

我心裏一震,突然遠嫁他鄉的小娘子靈魂附體,鼻子居然不由地一酸。

阿青帶着我騎了好遠,才發現我一直在他懷中小聲啜泣,着實被我嚇了一跳,急忙關切地問道:「姑娘哭什麼?」

「你好好騎馬。」我扯過他的衣袖擤了擤鼻子,聲音還透著喑啞。

他沉默了片刻,實在被我這個,總是在他懷裏又哭又笑的人,弄的有些摸不著頭腦。一時間倒有些不知所錯了起來,思索了半晌方才說:「姑娘,又是我騎得太快了嗎?」

「我叫阿鸞。」我抬起頭望向他。

他也正好低頭看我,清澈的眼神撞入我的眼眸。我的眼角還掛着淚滴,眼眶和鼻頭也定是紅紅的,被他這樣盯着不覺臉上一陣發燙:「叫我阿鸞。」

他忐忑地望着我,愣了半晌,又重新問道「那阿鸞……你為什麼哭呀?」

「你好好騎馬。」

其實,我只是小女孩心思,故意鬧他,卻也只是想聽他喚我的名字罷了。

阿鸞,阿鸞。

第一次竟覺得,我的名字被人叫出來,也可以這樣好聽了。

就這樣,我偎依在阿青的懷中,乘着馬馳騁在廣袤的草原之上。直到水草稀疏之地,我恍然看到了錯落有致的房屋和街道。

聽吉婆大娘說,漢人是不像我們住着羊皮帳子,一直隨水草遷徙。他們會在自己喜歡的地方,修葺自己房屋,裝飾自己的院落,養著茂密繁盛的花草。

他們管那個地方。就叫做「家」。

我對「家」的概念如此模糊,實則源自於我對自己記憶的迷茫無知。

自從被康奘大哥撿回一條命以後,我就一直跟着他們逐水草遷徙,不斷第變換地方。久而久之,家在我的眼裏就是吉婆大嬸和康奘大哥,還有家裏的那些羊群和馬匹。

如今,當我真正看到漢人的院落,一顆「家」的種子似乎才在我的心裏落地發芽了。

原來這世上也有人會如此精心修葺收整這樣一棟房屋,日日夜夜,朝朝暮暮,與另一人就在這裏生息繁衍,一世安穩啊。

「阿青也住在這樣的房子裏嗎?」我指著途中我們所經過的一樁院落問道。

阿青朝着我指的方向遙遙的望了一眼,半晌才說道:「我並非和父兄同住,但也算是有一方草廬,不用風餐露宿,四處遊離。」

他趕着馬逐漸深入,這一路上的人也變得逐漸多了起來,四周的景象也愈發繁華了。

直至我們的馬蹄踏上了一條還算寬闊的街道,我才驚奇地發現,離我們不遠的這個地方,原來聚集著如此之多的人。

大大小小的攤販在彎彎曲曲的街道邊上沿街叫賣,大多數東西都是我見都未曾見過。熱氣騰騰的蒸籠里冒着熱氣,小販的叫賣聲不絕於耳。路上的行人大多都是悠然之色,其中也有些顯得步履匆匆。

有幾個約摸和我年紀相仿的女孩子,穿着美麗的漢人款式的衣裙,梳着精巧的髮髻,雲鬢上嵌這幾朵珠花,美麗如畫。伴着幾個個似乎長阿青些許的少年,結伴從我們的馬邊經過。他們穿着綢緞的長衣,衣袂如雲,十分好看。

我側過頭望了望身後的阿青,仔細打量了一番,對他說:「如果阿青你穿那樣的衣服,一定比他們好看許多。」

阿青笑了說:「那些都是富家的公子,像我們這些平時做粗使的人,穿那樣好的衣服就沒法做活了。」

「可是好看的衣服不就是應該留給好看的人穿嗎?」

「你說的倒也沒錯。」他溫柔地笑了:「像阿鸞你這麼好看,配得上這世上最好看的衣裙。」

他笑的那樣好看,語氣又那麼溫軟,說的我的臉又紅了,心裏卻歡喜的不得了。

我發現我一見便傾心的這個少年,不僅自己長得帥,眼光也很好,至少比康奘大哥好。

大哥總說我是細胳臂細腳的傻丫頭,在他那套馬漢子審美情趣中,女孩子當然要豐腴一點才好,這樣才體面,省得顯得他連自己的媳婦都養不起。還說若我還是吃不胖的話,草原上不會有男人敢把我這樣的弱腳雞娶回家做老婆的。

我此刻望着阿青,心想,不嫁給草原上的那些莽漢也罷。

「到了,就是這家。」他似乎沒有在意我在他懷中想入非非,只是注視這街邊的門面,在一家寫着「瀏氏醫館」的房屋面前停下來。

我讀著上面的字,默念了一遍,不解地問道:「為何是瀏,而不是劉?」

他驚訝地看着我,半晌才說:「怎麼阿鸞姑娘認得我們漢人的文字嗎?」

我眯着眼睛想了半晌,以前的記憶彷彿被人用黑糊糊的東西封死了一般。我越是想得深入,卻只能被它囿於原地、止步不前。不由的腦門又一陣眩暈,差點掉下馬去,還好身後的人敏銳地察覺到了我的恍惚,堅實的手臂一把護住了我傾斜的身體。

「這是怎麼了?」他緊張地問道,手臂將我的身體箍緊,溫軟的氣息又在耳畔浮現,把我的心緒也拉了回來。

我揉了揉方才有些鈍痛的腦門,輕聲說:「沒事。方才有些晃神了。」

他在我背後鬆了一口氣,縱身下馬來,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臂,朝着我伸開雙臂。

我沖着他懷裏一跳,落入他溫暖的懷抱。他瘦削的下巴恰好印到我的額頭,離他的唇邊就差一點的距離。

我的心噗通地跳了一下又落回原地,然而他似乎並沒有如我這般,去在意我們之間微小的身體接觸。徑直轉身指著身後的牌匾又順着方才的話解釋道:「劉是國姓,所以要避諱。」

說罷,又轉身去把馬拴好在旁邊的木樁之上,走過來一把拉住我的手,向裏面跑去。

剛一進門,就嗅到室內一陣濃郁清冽的藥草香味,好像是從那一室的,由些許暗格組成的老木柜子裏散發出來的。

那柜子上的一格一格,都寫着草藥的名字。上面的字,除過有一些筆劃甚是怪異的,其餘的我竟然也認得不少。

一個一頭蒼然白髮面目慈祥的老先生,穿着黛青色的長衫,望向站在門口我和阿青,不由眯着眼睛笑道:「這是從哪掉下來的金童玉娃啊,正好掉在我這寒酸的葯廬里來。」

阿青拉着我上前,抱手作揖。

我看着他畢恭畢敬的樣子,也不由學着他的模樣抱起手來,躬下身子。

「大夫,我帶這位姑娘,來向您求一些治療頭風的草藥。」阿青的恭敬地說。

劉大夫仔細打量了阿青一番,不由捋了捋花白鬍子,側過身來又端詳了一陣,方才眯着眼睛笑道:「這位小少爺,眉宇間似乎藏着天地,目如星辰浩瀚。雖然小小年紀,但舉止談吐不凡,看起來倒是有幾分官侯之相啊。」

「大夫謬讚了,鄭青乃平庸之輩,只願平安順遂,哪敢有那番非分之想。」阿青謙遜地笑道,依舊低着頭。

老先生擺了擺手說:「老夫看人,從來不會有錯。」

轉頭又望了望阿青身後的我,微怔片刻,慢慢走過來圍繞着也打量了好一陣,方才輕嘆道:「今天是怎麼了,怎的這世間的妙人兒都落到了老夫這茅檐下來了。」

「看姑娘的容貌,等到了及笄之年,提親的人怕是要在門前排上好幾里地了……嗯?再仔細一瞧姑娘的面相,又卻並非凡夫俗子可以匹配。」

語畢,他的手從衣袖中伸出,挑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屋頂。

我不禁順着他手中所指抬頭望去,只聽他說:「怕是只有陪伴在王侯將相身側,才算是和了這天意冥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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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舞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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