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滴血 小童

第二滴血 小童

易逽一凜,渾身戒備地望去,目光像狼一般掃射而過。

只見一個瘦弱的影子的畏畏縮縮地扒在牢欄最外側,露了半個頭出來往他這裏瞧,被易逽兇惡的目光一看,不禁往回一縮。

是個小鬼。

易逽皺了皺眉,**歲的小鬼也能做獄卒?

長年的習慣讓易逽不敢小視任何人,特別是在牢中見到個看起來天真的孩子,更加不合常理了。

那小鬼從牢欄縫隙塞進來個布包,喏喏道:「是,是我,阿齊……這個給你……」

他將布包留下后,就如一隻驚惶的羊羔,左右看了看,快步往外跑去了。

在他離開后易逽毫無動作,看都不看那布包一眼,繼續休憩著,隨身體里的冷流自我循環。

大半個時辰后,他睜開眼,瞄了小鬼留下的物什一眼,依舊沒有採取任何行動,繼續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又是許久過去,易逽面無表情地盯了布包良久,終於忍着傷痛爬了過去。

拆開布包,裏面只有一塊黑黃黑黃的塊狀物,質地粗糙干硬,有一半被掰了去,留下坑窪不平的痕迹。

「……饅頭?」

半塊發了霉,隱帶餿味,早就幹得沒法下口的饅頭。

易逽眼中有什麼一閃而逝,他閉了閉眼,將這餿饅頭扔了出去,這已經快不能稱之為食物的食物砸到牢獄外的牆上,然後落到地上骨碌碌地滾到角落的陰影中。

看着那個沾滿灰的餿饅頭,易逽自嘲地笑了。

這就是他醒來的境遇。

過去身為雇傭兵,自然不會挑食,執行任務最艱苦的時候,為了生存樹皮都啃過,一塊餿饅頭自然也能吃得下。但如今他不能相信任何人,身處這種環境,前因後果什麼都不知道。即使是一個**歲左右的孩子給他的食物,也不能毫無防備,他的命已經丟過一次了,絕不會再有同樣錯誤的第二次。

再次拼盡全力回到牢房最里側的草席上,易逽喘息著在傷痛的磋磨下入睡。

翌日。

兩個牢房獄卒再次光臨,和上次一樣,不由分說地抽了十五鞭然後離開,而傷勢好不容易才在冷流的滋養下恢復了半分的易逽又一次被打得動彈不得。

易逽不禁開始懷疑起這身體的原主到底是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滔天罪孽才會被鎖在這地牢中受這種活罪。

約莫一個時辰后,甬道中傳來的聲響讓他心中一動。

果然,那個黃毛小鬼又來了。

易逽這次有了預料,倒沒擺出一副惡臉。小鬼的膽子也大了些,只不過舉手投足動作間還是畏畏縮縮,看起來就是被欺凌慣了的。

這個自稱阿齊的半大孩子,臉色蠟黃,頂着一頭干黃蓬亂的枯發,大約是長期營養不良,臉頰深深凹陷下去,顯得眼睛格外大。穿的衣裳陳舊,洗得發白,不知道是用多少塊破布東拼西湊縫起來的,掛在他身上晃晃蕩盪,可見這小鬼有多瘦弱。

易逽半眯着眼睛看着他光着腳走到牢門前,偷偷摸摸從懷裏又拿出個物什。這次倒不是用布包了,而是一大片不知什麼植物的葉子,正正經經地包起來,留戀地看了一眼手中的東西,然後塞進牢房裏。

「昨,昨日我沒帶走我的包裹……」小鬼靦腆地對易逽一笑,小聲道,「快,快吃吧,我先走了。」

說完他就又一次警惕地張望了一番,匆匆忙忙就準備離開。這時,阿齊突然腳下一頓,目光黏在了走道角落的陰影處。

他小跑過去撿起那東西,嘴唇翕動,埋着頭愣愣地站了一會兒,然後用衣袖將之擦了又擦。他眼圈發紅,吸了吸鼻子,捧着手中物大口咬下,狼吞虎咽地幾口吃了下去,吃完后才跑走了。

易逽冷眼看着他所有動作,等他離開后,才將目光重新移向阿齊新帶來的東西上。

打開一看,果然也是半個餿饅頭,易逽擰著眉頭,並沒有扔出去,也沒有吃下去,只是連着包着的葉子塞進了草席下邊。

第三日。

受過鞭刑后的易逽,一根手指都不想動地蜷在地上,默默想着今日那個小鬼大概不會再來了。

不過顯然,他的猜測並沒有實現。

個把時辰左右,阿齊再次溜了進來,又將一個葉子裹着的東西遞進牢房中。

小鬼看起來氣色更差了,他低着頭道:「阿齊會更努力做工,換好些的糧食來……你,你要是不滿意也別扔出去,被發現了會沒命的……」

易逽盯着這個瘦小的男孩半晌,終於第一次對他開口:「你是負責給我送食物的人?」

阿齊傻愣愣地搖了搖頭。

「那你是什麼人?」

阿齊抬起頭獃獃地看着牢中的易逽,答道:「我是阿齊啊!」

「你是什麼身份?為什麼在這裏?」易逽沙啞地問。

「阿齊是屯所的奴役啊,偷偷來過好多次了,你,你不認得我了么?」阿齊急得頭上冒汗,抓住牢欄道。

「你是不是生病了?他們肯定不會管的……阿齊明天給你悄悄帶點草藥進來,嚼了一定就會好的,我每次得病都是這麼好的!」小鬼急急說着,「我得走了,不能留在這裏這麼久,會,會被抓住的……」

他不等易逽繼續盤問,慌忙離開。

易逽掀開這次他所帶來的食物,果然這次的半個饅頭比前兩次看起來要新鮮些,旁邊還有兩個才摘下不久,拇指大青澀的果子。

想到那小鬼前幾次的表現和今日所透露的信息,易逽有些沉默。

看來阿齊是這地方的奴僕,看他樣子也許還是最低等的奴隸。吃食都靠做活得到,大概他現在手中的半個饅頭,就是那小鬼的一半口糧。

小半個時辰后,易逽拿着那半個饅頭,咬了下去。果然是又干又硬,難以下咽,那兩個未成熟的果子更是酸澀倒牙,稍微嘗上一口,五官都要給酸得擠做一堆。但這樣粗陋的食物對他來說,卻也是一頓不同尋常的珍饈。

易逽醒來后的第四日,捱過笞刑后,再次見到了偷溜進來的小男孩。

他把空布包和兩次包食物的葉子還給他時,阿齊臉上露出了淳樸的笑容。

「這個這樣吃了就不會得病!」阿齊一邊說着,一邊從衣袖裏取出兩支小小的根莖植物,掰了一小截扔嘴裏嚼巴嚼巴咽下去了,然後遞給易逽示意他照做。

易逽有些無奈,這傻小孩還真當他生了病。

不過既然是草藥,或許暫時用以充饑也不會有大礙,他嘗了嘗,一股濃重的苦味在嘴裏漫開,比之黃連也無不及。

但出乎意料的是,這或許確實是某種藥材,服用后易逽體內那股冷流像增長了一毫,比之前的斷斷續續似乎稍微要穩定一丁點了。

「你不用那麼拚命去做活,以前那種吃食就很好。」易逽看着小鬼瘦骨嶙峋的身體和那雙紅腫皸裂的小手,突然出聲道,「我不會死的。」

阿齊聽了只是憨厚地笑。

……

接下來的無數天裏,易逽每日都要忍受那兩個獄頭慘無人道的例行鞭笞。

即使死亡的那一天是新生,但他也早已從重生的喜悅中徹底清醒了,也許上天根本不是給他再活一次的機會,只是想讓他在痛苦中再死一次?

直到一段時間前,他奄奄一息,幾乎快撐不下去時,才沒有獄卒再來騷擾他,總算給他留了口喘息的時間。

受刑也好,怪物也好,無論如何,他都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會有一線機會!

「易逽,你沒問題的……」他目光堅定地盯着牢籠外那盞忽明忽暗的壁燈,悶聲自語着。

他是如何被關押在這個逼仄霉潮的地牢中的根本就無從得知,不過既然能夠從死亡的深淵中醒來,就算再怎麼痛苦,也算是天賜的機緣罷。

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易逽模模糊糊地想着。

閉上眼,他努力去感受着體內那股神秘的力量。要不是這股能量抑制着惡化,也許他的情況會更糟。

在他長時間的觀察下,冷流似乎一直都在減少,隨時都會幹涸,但只要每多吃一點東西,身體攝入更多的能量,特別是阿齊帶來的草藥,那股冷流又會稍微壯大一些,即使是極其細微的差別,可他還是可以查覺到。對此腦中倒還殘存着這個身體一點破碎的記憶,具體的想不起來,只覺得這冷流十分熟悉。

這股力量究竟是什麼,現在他也無法深究,總之對自己有好處便是好的,落到這種地步也只能盡量樂觀地思考。

易逽微微挪了挪身體,把僵硬的雙腿換了個姿勢。

血液若是不流通,長久下去腳就廢了。

穿過琵琶骨的鎖鏈在牽動下發出一點輕響,卻帶來充滿撕裂感的劇痛,這麼簡單的動作做下來,都讓他嘶嘶直吸冷氣。

至於那頂着雞窩似的的短髮男孩阿齊,這段時間以來一直趁沒人的時候,偷偷溜進來給他送吃的。他每次停留的時間都極短,易逽從他口中旁敲側擊地套了幾次話,但得到的訊息也不多。

不出他所料,阿齊在這裏地位極低,是個人人都能使喚的奴役,整日裏都在做些臟臭的重活才能換來少得可憐的一點吃食,這裏的獄卒沒一個把他當人看。他對易逽被關押在此的原因更是一問三不知,這小鬼能溜進這間地牢,還是趁著每次獄卒抽完易逽,呼喝着一同去吃酒時,才從一個不起眼的狗洞鑽進來。

要不是他發育不良,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從那個狹窄的小洞還進不來。

不過在這種污穢的地方,有這樣一個單純又有善心的孩子陪伴,也是易逽牢獄之苦中的唯一一絲溫暖了。

而他口中的衛長大人,也就是導致他身陷囹圄的罪魁禍首,下令讓獄卒日日鞭笞他的賊子,幾乎沒有打聽到什麼有用的消息。只是得知最近此人或許會親自來一趟,根據易逽推測,此人留着他在這裏折磨卻一直不殺他,若不是有深仇大恨,就極有可能他自身懷有更大的價值。

為了不走漏自己的情況,他也不敢正大光明地去問一些太明顯的問題。

易逽勾起嘴角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想活下去,至少逃離這個監牢才是首要的任務。

但是這種地方,連扇窗都沒有,永遠渾渾噩噩、暗無天日,連時間似乎都已經停止不前,如果不是阿齊每日偷送吃食,他早就分辨不出了。

易逽在角落的草席上慢慢躺下,避開傷口闔眼休憩。

不管怎樣,恢復體力是必要的第一步,然後,他要好好想想,到底該如何從這鬼地方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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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道還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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