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路上

5.路上

所以她今天給她媽打電話了。

她想讓她媽給她寄點錢做路費,有了錢,她好回家去。

但真的打通了電話,聽見了那頭她媽的聲音,她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

「你在那兒呆的咋樣?累不累?吃的好不好?」張紅玲問,許久不見女兒回答,催促道,「嬌嬌?嬌嬌!」

「啊?媽,咋啦?」

「你發啥楞啊?一分鐘得好幾毛錢呢!你這丫頭就是這樣,大手大腳的,不知道可惜錢。」張紅玲埋怨女兒,卻又關心她,「你現在咋樣?每天吃飽吃不飽?」

「吃的還行,今天中午吃的煮蘿蔔配饅頭。」徐嬌嬌左手拿著話筒說著,右手手指開始無意識的繞電話線,「媽,我想回家了。」

「唉,閨女,媽在家也想你。」張紅玲以為女兒跟她撒嬌呢,笑道,「沒剩幾個月了,這眼看九月也要過去了,也就三個月就要過年了。等你過年回來了,我跟你爸去大路口接你去。」

「不是,媽,我想現在就回去,」徐嬌嬌急道,老闆娘現在就在一門之隔的客廳坐著,她不敢說膠水有毒什麼的,只好說自己不舒服,「我最近老是頭疼,還總是流鼻血。早上刷牙牙齦會出很多血。媽,我難受......」

「那,要不你回來,我去打聽打聽給你再換個輕點的活兒干?這回離家近點兒,不跑那麼遠了。」張紅玲有點心疼女兒,不過她也不認為她說的這些是什麼大問題,八成是上火了。她自己養的閨女她自己清楚,這丫頭就是嬌氣的很,平常在家除了做做飯刷刷碗洗洗衣裳,餵豬下田她都沒幹過。

「好,那我儘快回去?」

「既然要回來那就趕緊吧,」張紅玲道,但她突然又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原來說好了去一年。這才大半年你就要回來,你老闆咋說?不會扣押金吧?」

徐嬌嬌心裡一下子像是被什麼抓起來了,她的聲音僵到像是從喉嚨里硬擠出來的,「老闆娘說,工資押金都不給。媽,我......」她說不下去了,怎麼開口說你女兒這次打電話是要路費的呢?開不了口。

「這怎麼行?」張紅玲一聽這個就急了,「光押金就一千了。再加上你的工資——就算他扣掉一點,但怎麼也有4000吧?這就5000塊錢了。5000啊閨女!你大哥今年就高三了,明年他考上大學學費不低,咱總得提前存點吧?你這5000塊錢一打了水漂,不但存不下,連過了年你哥他們三個新學期的學費生活費都不夠。你在家嬌氣點就嬌氣點了,在外頭人家肯定不會讓著你哄著你啊,有啥事不順心你忍一忍不就過去了嗎?也就三個月了!」

「媽,不是我嬌氣,我沒法跟你說明白。我實在是待不下去了。」聽見她媽說她嬌氣,徐嬌嬌的淚立馬就下來了。

「都是我和你爸慣得你。你看咱村上誰家閨女不是家裡地里一把抓?隔壁海燕,四五歲人還沒灶台高呢就踩著小板凳給家裡做飯刷鍋。就你跟別人不一樣,從小就嬌氣,七八歲了才開始學做飯,到現在連烙餅都學不會,烙出來的餅硬的跟石頭子兒一樣咬都咬不動。」

徐嬌嬌不說話了,只是臉上的淚流的越來越凶,沒一會兒眼泡就有點發腫。

張紅玲氣發完了,又有點後悔,但對面是她的女兒,總不能給她自己的閨女賠不是吧?她軟了口氣,哄到,「嬌嬌,也不叫你干多長時間。你就堅持堅持,幹完這三個月吧。干到年底連押金一塊兒有快7000了。咱家的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要是把這7000塊錢扔了不要,你三個哥哥的學費咋辦?我和你爸去城裡賣血?再說現在國家也不叫賣血了,都無償了。賣血也弄不來錢哪。乖乖,你忍一忍,等明年叫你爸給你找個輕活兒。」

「媽,要是我再在這兒呆三個月,就活不了了,那咋辦?」

「瞎說啥!跟你媽也這麼賭氣?」張紅玲道,「別想那麼多,該幹活兒就好好乾,該吃飯就好好吃,三個月很快就過去了。」

徐嬌嬌沒回答。

「唉,」張紅玲嘆了口氣,說,「沒事兒就掛了吧。電話費也挺貴。別再賭氣了,啊?等你回來了,媽給你炸年糕吃,裡頭包上你喜歡的鮮肉餡好不好?」她等了一會兒,等不到女兒的回答,又嘆了口氣,說,「我掛了啊?」

「好,掛吧。」

聽見這邊電話掛了,老闆娘走過來,「5分40秒。按6分鐘算,三塊六。我給你記上了啊?」

「好,記上吧。」

「這回不走了?」

「這不是走不成么!」

「喲呵!你個小妮子跟我擱這兒橫什麼橫!?我攔著你走了嗎?啥時候你想走,啥時候我掏鑰匙給你開院門!還把真自己當成個人物了?以為人人都稀罕你呢!」老闆娘堵著門口挑著眉毛道。

徐嬌嬌不說話,側著身子從門口擠了出去。

理智告訴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會兒就跟老闆娘鬧翻對自己很不利。

但是就目前來說,她的理智尚不在線。

沒錢,她走不了。

走不了,就只能在這兒呆著,然後每天幹活。

因為不幹活就沒飯吃。要是真惹急了老闆,連人帶鋪蓋被趕到大街上去,人生地不熟的,身上一分錢沒有,叫她怎麼辦呢?

******

初八這日下午5點半,郭煜乘坐的大巴駛入了山南省省會平州市的中心汽車站。

車上的乘客一個個都下車了,郭煜就是坐著不動。

最後車都空了,他還是坐著不動。

跟車的男售票員過來催他,「到終點站了,該下了!」

郭煜想調動一下情緒擠出兩滴淚來,無奈重生這大半日他一直處於異常的激動興奮和時刻小心的緊張中,情緒一直高漲,實在是哭不出來。

於是他只好擺出個苦臉給那售票員看。

「算了,小鄭,你先下去把掃帚拿上來開始打掃車廂吧。我來跟他說,」那女司機招呼男售票員先去掃地了,然後她自己回過頭來問這個奇怪的小乘客,「怎麼不下車?你跟你叔叔說好在哪兒見面沒有?中心汽車站可不比咱們小縣城的汽車站,這裡人多地方大,不定好地方可是不好遇見。」

「姐,其實我原先沒敢跟你說實話,」郭煜睜大眼睛,努力用眼神讓自己顯得惶恐而可憐。其實他完全不用偽裝,就他那小雞仔兒似得模樣和掛在身上的破破爛爛的衣服褲子,那真是說他不可憐都沒人信。原本就很可憐而不自知的郭煜裝可憐道,「我爹媽死得早,本來還有個爺活著,但是上個月我爺也死了。家裡面就剩我一個。還是村長叫村上我們本家的人給湊了錢買了口棺材,才把我爺給埋了。買棺材剩下的錢村長給了我,叫我出來找我姐,她在山北省打工,我知道地方。實際上我今年11了,不是14。對不起大姐,我不是故意騙你。主要是我沒出過遠門,怕遇上壞人。村裡人說外頭有些人看著很平常是個好人,卻是專門賣小孩兒的,我有點害怕。」

「那你現在怎麼跟我說實話了?」

「跟你走了這一路,我能看出來你是個實實在在的好人。」郭煜離開座位,伸長腿跨過凸起的油箱蓋站到司機座位旁邊,彎腰鞠個躬,「對不起大姐,我不該說謊話。」

「你這孩子......」女司機摸摸他的頭,打開車門跳了下去,又掐著腰把郭煜拎了下去,「你今天是不是只吃了早飯就出來了?剛在路上我看你一直盯著旁邊塑料袋裡的速食麵看。」

這下郭煜是真的臉紅了,然後他說,「早飯也沒吃,家裡沒米了。」

女司機心裡更是軟成一片,其實她平常也不這麼多管閑事,這世上苦人太多她要管也管不過來呀。就是吧,這孩子個頭跟她兒子差不多高,卻還沒她兒子一半胖,兩隻小黑爪子瘦的都看不見肉了,跟個竹笊籬似得,乾巴巴的。雖然穿了衣裳,卻是隔著破洞都能看見身上的傷。況且人又實誠,一看就是山裡頭長大沒見過世面的老實孩子。要是放著不管,她心裡實在不落忍。

「走吧,我領著你去吃點飯。」這可不是亂髮善心,就是帶孩子買點東西吃,花不了幾個錢,她想。又說,「可別叫我姐了,看著你還沒我兒子大呢!我姓陳,叫我陳姨吧。」

「陳姨。我不吃飯了。主要是我姐還在山北等著我呢。我得先去買票。」

「不急在這一會兒。就算你現在去買也得是坐明天早上的車了。平洲發往山北的汽車統一都是上午一趟下午兩趟,最晚一趟是下午6:00,提前半小時停止售票。」

解釋完了她拉著郭煜就走,走了幾步,又回頭高聲通知同伴,「小鄭,我先送這孩子去找他親戚!一會兒就回來,啊?你等這邊車站的人過來查好票款,就先去吃飯吧,不用等我了。」

那邊答應了一聲。這邊陳姨就帶著郭煜去車站裡的快餐店買了兩盒排骨飯。進門前郭煜先看了一眼店的周邊環境,確認了是個正常的快餐店,打餐時也一眼都不錯地盯著打飯的店員,更主動從店員手裡接過了兩份飯,然後尋了張角落裡的桌子,擦乾淨凳子,等著付好錢的陳姨過來了把飯遞給她,看她吃了幾口之後才開始狼吞虎咽。

他不得不小心。如果再次踏入陷阱,一睜眼發現又進了黑煤窯之類的地方,那上天必然不可能再給他第三次重來的機會。

這世界危險處處存在,由不得他存有半點僥倖。

吃了個半飽之後,兩人就開始邊吃邊聊。主要是郭煜主動找陳姨聊。

「陳姨,你在這個車站有沒有熟人?能不能請他跟我明天上那車的司機打個招呼。我還是怕路上遇見拐小孩的壞蛋。畢竟從這兒到我姐那兒要走半天的公路,萬一到了沒有人煙的地方,人販子把我弄暈了帶走可咋辦呢?」

「也好。趕緊吃,吃完我帶你去找人」

有時候,善心這東西就像流水,是不能跟人想象的那樣能心隨意動收放自如的。

就像陳姨,她原本只想著給這可憐孩子買點飯吃。結果,一頓飯下來兩人熟悉了,認識了,她就更忍不下心不接著管下去。

吃完飯陳姨帶著郭煜去找了自己在車站的熟人,把這孩子托給人家照管,還特地囑咐說這孩子是她家裡表親的孩子,讓明天跟司機師傅說說請他照顧照顧小孩兒,又自掏腰包幫他買了車票,囑咐他一個人千萬小心,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陳姨走之前,郭煜認認真真給她鞠了個躬,還特地跟車站的那個人借了紙筆,請陳姨寫了姓名地址電話,說留個聯繫方式將來好報答她。

寫好之後,郭煜將那頁紙塞進了褲子的前兜里,跟剩下的錢放在一塊兒。雖然他之前滿嘴謊話,但他也是真的感激這個好心的女人。他不是不知恩的白眼狼。

「不圖你報答。」陳姨笑著說。不過她那車站的熟人說,「這孩子不錯,有這份心就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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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被拐兒童尋家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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