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番外一
徐樹棵當天晚上就帶著借來的1萬三千塊錢趕回了醫院。先用著,過幾天用完了再想其他籌錢的法子。
背債不怕,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孩子丟了命啊。
只要人治好了,債總有還完的那天。
但老天一貫不愛隨人願。
錢是一天比一天少,徐嬌嬌的病卻沒變好,甚至更差了,她的身體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天賽著一天衰敗下去。
之前是睡不著,最近卻總是昏昏的想睡,有時候說著說著話人就睡過去了。最開始張紅玲還以為這是變好了,不過等發現女兒一天下來甚至清醒不了5個小時,不用醫生提醒,她也知道這是越變越糟了。
錢終於用盡了,徐樹棵再次回家去湊錢,當天晚上沒能趕回來,醫院裡就還是張紅玲守著女兒。
第二天一大早,窗外天光尚未大亮,張紅玲起床上廁所,驚訝地發現女兒已經醒了,正偏著頭不知道在看什麼。
「嬌嬌?今天是不是覺得好些了?醒這麼早。」怕驚醒隔壁床的二紅,張紅玲壓低聲音跟女兒說話。她很是有些高興的,女兒最近天天昏昏沉沉的,每天清醒的時候不是太多。今兒醒這麼早,很可能是身體好一些了。
「媽,」徐嬌嬌勉強笑了下,說,「我想回去,不想在這兒待下去了。」她今天不知怎麼的突然就醒了,然後就特別想回家,不想再醫院裡呆著了。她感覺的到,自己的身體是越來越差了,再不回去,可能就再沒機會回去了。
「回去,等你病好了咱就回去,」張紅玲隨口答道,邊說邊湊近給她掖了掖被子。
「我太難受了。我不,咳咳咳咳......」一語未完,徐嬌嬌就接連咳了幾聲。
「你省省勁兒,別說話了,」張紅玲轉身去拿茶杯倒水,「倒點兒熱水喝喝吧?早飯想吃啥?一會兒我去買。」
「小米粥想不想吃?昨天我見食堂的小米粥熬得還挺好,裡面放了不少紅棗。」沒聽見女兒回話,張紅玲一邊放回熱水壺一面輕聲問。
然而等她轉過身來,看見的卻是陷入昏迷的女兒。不是昏睡。因為她張著嘴,赤紅的血像是水一樣不停地從她嘴裡鼻孔里往外流。
張紅玲腦子一下子炸了,她嘴裡不自覺地喃喃著「老天啊老天啊」,手抖的像是大風裡的樹葉子,熱水灑了一身。她懵了,也不覺得燙,放下水杯居然就直接用雙手往女兒嘴上捂,好像這樣就能阻止血繼續往外涌一樣。
直到弄了滿手血,她才反應過來要去叫醫生。
徐嬌嬌很快被抬上了急救床,往急救室推。
「嬌嬌,妞妞啊,別怕,媽在這兒呢,你爸馬上也回來了。往後日子還長著呢,過些時候病好了咱們就回家去。咱......」張紅玲就跟著急救床跑,一面跑一面不停跟女兒說話。喉嚨里像是被樹杈來回拉著,又堵又痛,她使勁兒眨眼把湧上來的淚意眨回去,接著道,「以後咱再也不出去了。咱就在家呆著,媽再不叫你出去了。」
「妞妞,你堅持住,熬過去就好了。」
「妞妞,別走,聽話,咬住牙,熬過去。過了這一回就好了,啊?」
女兒進了急救室,張紅玲等在外面,她雙手合十,嘴裡將諸天神佛念了個遍,盼著有哪個好心的神仙能幫她的孩子度過危險。
也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幾個小時,也許只有幾分鐘,急救室的門開了。
張紅玲滿眼希冀地望過去。
然而並沒有什麼神跡發生。
2002年3月2日,徐嬌嬌的生命在這一天定格,她將永遠以13歲的模樣活在親人的記憶里,直到被時光徹底抹去。
醫院大樓外,冬日的太陽緩緩爬上了地平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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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3月2日早,北京,隴桂園小區。
高鳳竹這天醒的特別早,外頭天還漆黑一片呢,她就睜開了眼,睡意全無。
她下樓倒了一杯水,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了。
說不出的心慌,喝水也壓不下來。
我得找點事情做,她想。
面前的桌子上堆著近幾天的報紙,她順手拿起來漫無目的地瀏覽起來。
頭版,粗黑的大字,「花一樣的姑娘們用生命引起社會關注」。
寫的還是山北省小作坊苯中毒的事情,這幾天好幾家報紙都在說這個。高鳳竹之前沒怎麼關注,這會兒反正無事做,便拿在手上讀了。
當看到「因而患上重症再生障礙性貧血者17人,后不治身亡者7人,其中最小的年僅13歲。」
看到13歲這裡,高鳳竹的手有些抖,卻又哂笑著暗勸自己,「老毛病又犯了,哪裡就那麼巧呢?」
算了,這些消息越看心情越壞。
她撇開報紙,上樓回卧室去了。
天快亮了,換衣服提前去上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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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2月26日,《大山報》以「花季少女們緣何命喪黑作坊」為題,以頭版頭條刊發消息對黑山鎮苯中毒事件進行了報道,引起普遍關注,全國數十家報社相繼刊發報道了該事件。
2月27日,常林市政府召開緊急會議討論黑山鎮苯中毒事件,成立打工者援助小組。
2月28日,來馬營市政府成立專案組調查黑山鎮苯中毒問題,簽發逮捕令批捕所有涉案作坊主,並對該鎮所有打工者進行健康普查。
3月9日,□□成立專項工作組,赴黑山鎮調查苯中毒事件。
3月27日,苯中毒受害者獲得賠償金。
5月,涉案的數名作坊主被判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