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何不一戰(七)

88.何不一戰(七)

消息很快不脛而走。

但是女皇卻強行壓制,不允許將季沁私自訓練正氣軍的消息公諸於眾,這令一群想要給季沁定罪的臣子們不解,他們清楚季沁與姬珩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繫,以為女皇是不想讓她的舅舅傷心,連忙跪在地上,乞求女皇不要感情用事。

姬青桐也無從解釋,為了防止他們泄露消息,索性把以神州侯為首的這群臣子們都關在了勤心殿偏殿靜思。

這群老臣卻因此更加倔強,忠義沖腦,竟恨不得血濺皇宮,以喚醒女皇。

姬青桐坐在那裏,一副頭疼欲裂的樣子,看小女皇久久不說話,眾臣又將矛頭對準了姬珩:「殿下,您可是王朝的殿下,怎能被一個女人蒙蔽了雙眼?若是她是您的妻子,那麼培養一批正氣私兵,這群私兵也是屬於王朝的,可是她還不是!如此行事,其心可誅!」

姬青桐朝舅舅挑了挑小眉毛,滿臉挑釁:讓你早點公開自己的王妃,你卻非要當情聖,如今可好,被炮轟得連解釋的餘地都沒有。

「她當然是我的妻子。」姬珩認真的說道。

眾臣毫不給面子地打他的臉:「可季家卻不肯承認,她也不肯認,殿下這般倒貼,丟自己的臉面事小,又豈知她是不是在利用您?」

姬珩被一句句倒貼虐得彷彿戳心窩子,索性也和姬青桐一樣沉默不語起來。

眼看到了中午,姬青桐已經是飢腸轆轆,姬珩則記掛着還在六極獄中的季沁,眉目之間滿是心不在焉,很快向姬青桐告退。

即便是姬青桐犧牲自己全部時間,將這群知道消息的臣子們攔在皇宮裏,已然阻止不了消息進一步擴散。

畢竟有明辨鏡的存在,很快,各州都一些人得到了消息,有些和季沁交好的,立刻去向季沁詢問消息,但如同泥牛入海般毫無音訊,鳳岐書院的學子們對於這個問題也含糊不答,他們這才意識到不對。

恐怕這個膽子極大的土豪,真的成功培養出了第一批正氣軍。

有的人選擇了相信季沁是無辜的。有的人卻轉而唾棄她,大力支持給她定罪,讓她知道犯上需要付出的代價,這些人的言論更是頗為尖銳,無法入耳。

「從徐幽水的事情都可以看出,整個季家上下都有不是什麼好鳥,我建議女皇索性把季家整個抄家,抄出來的錢還能補貼軍費。」

「早就覺得季家不對勁了,那麼有錢誰知道有沒有做黑心生意。」

「這時候要是再扒一扒鳳岐書院的底子,恐怕也乾淨不到哪裏去。」

「先別說一個小小的鳳岐書院,你們想,這批正氣軍可是現在都沒被逮住,和他們相比起來,女皇身邊的暗衛都是渣渣,若是季家真有不臣之心——嘖嘖,有沒有可以直達天聽的鏡友,快寫封奏摺,勸誡女皇陛下,最近不要離開皇宮啊。」

「你們是誰?有本事別匿名,上真名啊,你們知道什麼,就在這裏瞎猜,你們徐幽水做了什麼嗎,就這麼侮辱她,知道季沁做了什麼,就這麼潑她的黑水!」——「幽水女王我的愛」。

「不跟腦殘粉說話!」

「你!」

「明辨鏡也是季沁母親研製出來的,你既然這麼唾棄她,為什麼還要用這鏡子,快快砸了,以示自己不與此等逆賊為伍。」——「善之善者」。

「之善兄。」——「幽水女王我的愛」。

「紅珠我們去書院版面詳談。「

學子們暫時離開,但是公共版面依舊吵得如火如荼,即便都是讀書人,最後也吵得恨不得掐著對方的脖子,人身攻擊不斷。一直在窺屏的李譚然終於無法忍受,將明辨鏡扣在桌子上,琢磨著下一代的鏡子,是不是需要出個審核的功能。

她和季柏對於正氣軍被發現早有心理準備,雖然擔心女兒處境,但是有女婿在,也放心了些許。倒是看着小兒子為了姐姐急得團團轉,卻又忍耐着急躁,用心安撫照顧父母,讓他們莫名覺得暖心幾分。以前總覺得小兒子性子孤僻,不親近人,如今開始逐漸改觀。

若是說這個時候,說心情最複雜的,莫過於冬官長了。

此時,他正抱着自家小蛟的腦袋拚命地搖晃:「老夫拼了老命,大半年每天都只睡兩個時辰,對於正氣的研究還是沒有絲毫進展,現如今人家季沁的正氣軍都出現了,我還連正氣究竟是什麼都沒搞明白。老夫這張老臉還要往哪裏擺?」

小蛟被他晃得頭暈腦袋,舌頭耷拉在嘴巴外邊,從喉嚨里嗚嗚了兩聲,有氣無力地勸道:「爺爺不要生氣了……」

「生氣?我沒有生氣,這說到底是件好事。」冬官長嘆息一聲,坐了下來。

小蛟在他旁邊盤成一團,豎起尾巴拍打他的後背,安撫道:「既然是好事,那我們去吃頭烤全羊慶祝一下?」

「不吃,氣不順。」

「那還是生氣嘛。」小蛟無奈。

冬官長沉默半響,突然呼地站起來:「走,我們去六極獄,我就想不明白了,我們遇到的那麼多瓶頸,季沁手下的正氣軍為什麼就像是從來沒有遇到過一樣。」

「啊?」

「快走,女皇現在被群臣纏住,來不及請皇命了,誰擋路小蛟你就咬他!」

「啊?」小蛟表情囧囧。看起來自家老爺子真的被刺激得不輕,居然連擅闖六極獄這種餿主意都能想出來……

「蛟蛟?」

「來了來了。」小蛟連忙遊動着跟上冬官長的腳步,哭喪著臉說道,「嚶,爺爺說什麼都是對的,爺爺指哪蛟蛟就咬哪。」

·

季沁睡得香甜,好半響才醒了過來,她揉了揉肚子,發現有點餓。鼻子敏銳地動了動,嗅到了紅豆糕的香味,她迷迷糊糊地循着食物的香味四下摸索,結果一下子跌進了一個暖和的懷抱里。

姬珩見她睜眼,這才將糕點投餵給她,觸碰了下她的額頭,確定沒有因為寒冷而染上風寒,這才放下心來。

季沁扒着他袖袋找點心吃,發現他竟然只帶了涼快紅豆糕,頓時橫眉怒目:「心肝,你心裏沒我了是不是!」

「不給你點心吃,就是心裏沒你?」姬珩失笑,看她從自己懷裏鑽出來,縮成一團生悶氣,連忙哄道,「六極獄寒涼,不宜吃冷食,我是來接你出去的,乖一點,不要鬧脾氣。」

「咦?」季沁疑惑地回過頭,「我能出去,這怎麼可能?九鳳他們沒回來之前,即便是女皇也不能特赦我這罪名啊。」

姬珩也不回答,直接將她打橫抱了起來,:「不要多問。」

季沁把手臂掛在他脖子上,疑惑道:「心肝你怎麼臉紅了?」

「你看錯了。」

「哦?」

「出去之後,不能出我的府里一步,不能見別人,不能回家,眾臣妥協的條件。」

「不就是換個地方坐牢嘛,有什麼區別。」季沁不怎麼滿意。

姬珩作勢要將她放下來,季沁連忙軟下聲音:「別別別,我錯了,只要在心肝身邊,坐牢也像是在錦繡華堂一樣,真的!」

季沁也不再多想,最起碼出去之後不用餓肚子。至於姬珩拿什麼辦法讓勤心殿的士大夫們鬆口,也不再關心。

只可憐冬官長帶着小蛟氣勢洶洶地殺了過來,結果又撲了個空,得到消息后想掉頭殺去晉王府,結果被聞訊而來的同僚們慌忙架走了:「老司空啊,你沒去今天的朝議啊?現如今那位準王妃身子非比尋常,要是驚擾到了,可是死罪啊。」

多個月後,被騙慘的官吏們看着季沁依舊沒有大起來的肚子,跳腳地向女皇質問,女皇卻依舊是那副高深莫測的表情:「孤當初怎麼跟你們說的?」

「陛下說王妃肚子裏有王朝的未來!臣等這才同意晉王珩將她接出六極獄!而且連大夫都不許用御醫,要秦聖醫親自看護,我們這才相信這是真的!」

「對啊,現如今,誰還敢說妗妗滿肚子高深莫測的主意,不是王朝的未來?孤也沒說錯話啊,你們理解錯了而已。」

北地歸順的消息公開、正氣軍提着郭必安的頭顱歸來、幽晉冀三州聯軍趁勢出擊,幽州收復大半,一雪當年的國恥。季沁數功並賞,成為王朝新晉勛貴,無人再敢輕視。

是啊,現如今的季沁,不僅是王朝的王妃,季沁就是季沁,她的價值不是能夠單純地以「沒有懷孕」就能否定的。她的價值遠遠大於一個沒有出世的孩子。

·

郭必安現如今住在幽北的一處木屋之中,他雖然被放逐,但是餘威仍在,饕餮即便對他不滿,仍舊需要聽從他的命令。他身旁常數百妖兵寸步不離地保護,附近就是妖魔大營,可以說比饕餮居住的地方還要安全,他在這裏受不到任何攪擾,即便是妖魔古地的政敵,也奈何他不得。

跟隨他的人倀也一直在勸說他振作起來,爭取早日回到權力中心,但是郭必安卻常常感覺到一陣接一陣的疲憊。

他時日無多了,少則兩三年,多則四五年,他可能就要死了。郭必安清楚地感覺到這一點,他時常會想在這幾年內他想要做些什麼,浮現出來的唯一一個念頭卻讓他心驚。

他想回家。

他少年得志,統帥一州軍隊,殺得膽敢覬覦人族的妖魔片甲不留,前途如同繁花錦簇,然而這一切卻毀於奸佞之手。

他被押入六極獄的時候,尤希望陛下能夠為他平反,知道妻兒慘死,他才徹底放棄了這個念頭,他殺了救他出來的獄卒,一路逃到了幽州。

他那時候並不想投奔妖魔的。他只是想找個能夠餬口的工作苟延殘喘而已,他還渴望着收集證據,替家族平反。但是他沒有戶籍,沒有敢雇傭他,他也不信任曾經的朋友和同僚,只好在以討飯為生。他的希望在屈辱之中漸漸被磨滅,數次想了結自己,割過腕,投過河,上過吊,卻都沒有死成。

王朝關於他的搜捕令很快傳到了這裏,搜捕令上的他鬍子拉碴,滿臉兇相,上面的文字更是將他描述成了一個出賣人族,投奔妖魔的十惡不赦之徒。

他覺得格外嘲諷。

這天,當他飢餓難忍地扒別人家的泔水桶,卻被主人家一臉嫌棄地趕走,他遊走在村鎮之中,眼前時不時地浮現幻影。

他覺得自己終於快要死了,頓覺解脫。

西北方向突然傳來異象,烏雲密佈,妖魔的吼聲鋪天蓋地而來,軍人天生的敏銳令他立刻清醒過來。

——這是妖王到來的信號!

遠處的軍營響起了尖銳的集合哨,士兵們在一刻鐘的時間內集結完畢,在城牆附近嚴陣以待,郭必安在附近的一個小山坡上看見這般情景,這才鬆了一口氣。

那群妖魔在王氣的分界線前停下,不再前進,為首的妖王沉默地望着面前的軍隊,示意身後一隻蒼猿上前來。

那蒼猿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用人族語言念着手中手稿:「妖王大人聞前幽州將軍郭必安被小人構陷,至今生死不明,妖王大人念及這位相望卻不能相交的故友,夜不能寐,遂做此文紀念郭將軍,大人道:朔雪寒斷指,朔風勁裂冰。族中射鵰者,此日猶不能。翩翩幽州兒,錦臂飛蒼鷹。揮鞭快白馬,走出長河凌……」

蒼猿將妖力注入自己的嗓子,聲音極大,幾近震耳欲聾,方圓三十里都能清晰地聽見。守城士兵們有的沉默不語,有的涕下沾襟。

郭必安自然也聽得一清二楚,他感覺嗓子像是哽住了什麼東西,下個瞬間突然淚流滿面。即便是全家遭受奸佞構陷,妻兒慘死,流落於此以討飯為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亦不曾流過半滴眼淚,但是此刻卻無法忍耐,哭得像是個剛出娘肚子的孩子。

第二天,他私逃出邊疆,投奔了那位妖王,從此侍奉它帳前,一晃將近百年。

如今它已經成了大妖王,而他白髮蒼蒼,行將就木,被放逐在曾經守護過,又親手毀掉的土地上。思念著只能在記憶中尋找到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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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除了有錢外一無是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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