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茶點

朦朧中，耳邊忽而傳來一陣微弱的門鈴聲，何畹彤便從睡夢中醒了過來。她蹭了蹭柔軟的枕頭,意識似乎尚未完全恢復，微睜的雙眼一片迷濛。

卧室里十分昏暗,只有床邊的枱燈發出溫暖柔和的微光。何畹彤偏過頭,想要看清外面的天色，卻被緊閉着的窗帘阻隔了視線。

自己睡了有多久？何畹彤睡眼惺忪的盯着床架上的白色紗幔，微微蹙眉。她只依稀記得，自己在肖以茗的攙扶下回到了酒店，進入房間后便坐在沙發上休息,現在怎麼會到了床丨上？何畹彤重又合上眼睛,嘗試着回憶這之後發生的事情，卻一無所獲。

正當她閉目兀自糾結時，一團黑影卻在此時慢慢向床邊靠近。敏感的何畹彤很快察覺到屋內有第二個人的氣息存在,便迅速睜開雙眸,不露聲色的看向門洞那處，這才發現原來是肖以茗抱着一堆衣物，正躡手躡腳的走進卧室。

「以茗,現在幾點了？」許是睡得時間久了些,何畹彤的聲音略顯沙啞。

肖以茗被屋內突然發出的聲響嚇了一跳，但很快就辨別出了何畹彤的嗓音。她轉頭看向床的方向，隨即何畹彤那副慵懶的模樣便映入了她的眼中。忍住心內泛起的漣漪，肖以茗轉身來到牆邊按下開關，屋內頓時變得明亮起來。

「我吵醒你了？」

突如其來的強烈光線照得何畹彤有些不適，她輕揉着眼睛坐起身，對肖以茗搖了搖頭：「不，之前就已經醒了。」短暫的休息似乎並未使她的倦意完全消散，何畹彤長長地伸了個懶腰，眼角還閃著淚花：「我睡了有多長時間？」

「大概兩個多小時吧。」肖以茗來到床邊，將手中的衣物放到一旁，輕柔地順平何畹彤額前雜亂的青絲。

這樣一番自然親昵的動作，在肖以茗看來十分尋常，但在何畹彤的眼中便不太一樣了。肖以茗是自己喜歡的人，每日能與她共處一室，互相照顧著對方的生活起居，偶爾的關心或是簡單的肢體接觸，這些對於之前的何畹彤來說，已經十分滿足了。

但是最近，何畹彤自己也不能確定她要的是否只有這麼多了。肖以茗如此優秀，又擁有眾多的追求者，自己必定不是她的最佳選擇。但她就是在明知這一切的情況下，還是無法控制自己感情，深深陷入了這愛情的泥淖中。

理智曾無數次的告訴過她，應該與肖以茗保持距離，斷了這份妄念，但情感卻驅使她在一次次的動搖之後，又情不自禁地繼續接近肖以茗，貪戀着她給自己的溫柔。

尤是這幾日，以茗專程帶自己出來遊玩，在這短短几日，她們的接觸比以往要深了許多，何畹彤更是經歷著無數次的掙扎與糾結。

如今肖以茗對待自己並沒有什麼改變，仍一如往常那般溫柔細緻，而她卻不知道該以怎樣的心態去接受她與自己的親密接觸了。

「現在感覺怎麼樣了？」似是仍擔心着何畹彤的身體，肖以茗在心內估量了一下時間，開口提議道：「這會兒才四點半，離晚宴還有些時間，要不再睡一會兒吧？」

「不用，我感覺好多了。」何畹彤囁嚅著：「我們還是早些去吧……遲到了不太禮貌。」

「嗯，聽你的。」聽她這麼說，肖以茗也不再堅持。她笑着點了點頭，拿過剛才自己攤放在一旁的衣物，轉身將它們掛放進衣櫥中。

「啊，對了。」當一切都收拾妥當后，肖以茗像是想起了什麼。她輕輕合上櫥門，順勢倚靠在一邊，「剛才我在送洗衣物的時候順便叫了些糕點來，想着你中午沒有吃飯，打算等你醒后一起吃。」

不提食物倒還好，聽肖以茗這麼一說，何畹彤還真覺得自己有些餓了。她抬頭打算向身邊那人表示感謝，卻剛好對上了她如秋水般清澈的眼眸。

壁燈溫暖的光映照在肖以茗的臉上，為她清冷的面龐增添了一抹柔和。瓷白的肌膚，精緻的五官，尤是那含笑的目光以及嘴角那抹好看的弧度，最惹人流連。何畹彤怔怔的看着她，心間閃過一絲無奈。以茗，我究竟該如何面對你？

見畹彤只坐在那裏出神並不答話，肖以茗便知道她又開始神遊了。伸出右手在她的眼前揮了揮，肖以茗笑着提醒著：「畹彤，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

何畹彤這才如夢初醒，臉上閃現過一絲慌亂。她迅速低下頭，裝作整理著自己的衣服，囁嚅到：「嗯？嗯、我聽見了。那個……以茗，我換件衣服馬上就來。」

肖以茗並未察覺到讓何畹彤忸怩的真正原因，只當是她被自己抓丨住發獃而感到害羞。肖以茗莞爾，搖了搖頭轉身準備離開卧室，但當她走到門洞邊時，還是忍不住回眸。

——何畹彤依舊保持着原來的姿勢坐在床丨上，低垂著頭輕撫著自己的衣角，面容雖不似剛才那般手足無措，但似乎仍惴惴不安。見到這番景象，肖以茗眼中濃濃的笑意更是深了幾分。

從餘光偷瞄到肖以茗終於出了房間，何畹彤總算暢快地舒了口氣。獨坐在床邊重新梳理了一下自己現在的全部感情，她仍未尋找到一個合適的答案。無奈的嘆了口氣，何畹彤這才起身找了衣服進了浴丨室。

趁著何畹彤洗漱的這段時間，肖以茗將糕點整齊地擺放在了餐桌上，順便又沏了壺好茶。待她將沖泡好的茶水全數倒進茶海中后，何畹彤仍未出現。肖以茗搓了搓手，一時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便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撐著腦袋欣賞窗外風景。

何畹彤洗了個熱水澡，瞬間覺得神清氣爽了許多。瞧了眼時間，何畹彤不想讓肖以茗等自己太久，隨意塗了些護膚品便向屋外匆匆走去。於是當她踏出卧室時，就看到了肖以茗這一副索然無味的模樣。

「抱歉以茗，讓你久等了。」

因為剛洗完澡，何畹彤清秀的面龐要比平時多了幾分紅丨潤，而那瑩潤的雙眸也更顯得湛湛有神。當肖以茗視線接觸到她的那瞬，眼神中飛快閃過了一絲莫名的情緒，但很快被她無聲掩飾在了眼底。

「也沒有多久。」肖以茗笑着對何畹彤招了招手：「你來得可正是時候，我剛泡好的茶，快來嘗嘗看。」

何畹彤走上前，見桌面上整齊的擺放着六七盤精緻的茶點。心中雖感嘆這數量的驚人，卻也知道她這是在關心自己。嘴角掩藏不住笑意，何畹彤嬌嗔道：「你怎麼叫了這麼多點心，我們怎麼吃得完？難道在你心裏，我就是這麼能吃嗎？」

「我是擔心你會很餓，又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這些都是很配紅茶的點心，我就都要了。」

聽她這麼解釋，何畹彤便也不再多做糾結。

肖以茗將溫熱的茶水均勻倒進兩隻茶碗中，並將其中一隻端放在自己的對面。「快別站着了，過來坐。」

何畹彤點了點頭，緩緩來到肖以茗對面的位置上坐了下來。滿桌的點心精緻誘人，視線在滿桌的點心上掃了一遍又一遍，何畹彤卻不知從哪一樣下手，便抬眼向肖以茗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像是讀懂了何畹彤眼中的含義，肖以茗拿起筷子，夾了兩塊品相最佳的糕點放入她的盤中。「聽說這兩種糕點很受歡迎，不如我們就先來嘗嘗吧。別擔心吃不完，挑着合你胃口的多吃一些。」

何畹彤點了點頭，夾起那色澤誘人的桂花糕，小口的吃了起來。

「味道怎麼樣？」還未等何畹彤仔細品味這糕點的滋味，肖以茗便急切的詢問道。

「嗯，好吃。」咽下口中的點心，何畹彤也拿過筷子為肖以茗夾了一塊，「我在甯國的時候，最常吃的就是這道點心了。桂花糕外觀白潤剔透，淡淡的桂花香與那糯米的醇香交匯在一起，味甘而不膩，是我最喜歡的點心。」

「哦？看來我誤打誤撞還真選對了。」因得何畹彤的讚賞，肖以茗像是突然被激起了食慾，她夾起方才畹彤給自己的那塊桂花糕，細細品嘗起來：「嗯，味道的確不錯。」

「桂花清可絕塵，濃能遠溢。每當仲秋月圓之時，人們偕同家眷把酒賞桂、共享天倫，可謂人生一大樂事。」似是透過這桂花糕回憶起了自己在甯國時的日子，何畹彤柔和的嗓音中忽然多了一絲落寞。

以往每年的這個時節，無論父親在朝中有多麼繁忙，他都會特意抽丨出幾天時間，陪着自己去園中欣賞桂花。而在他們身後隨行的侍女，總會按照父親的吩咐，備上許多精緻的桂花糕作為出遊時的點心。

怔怔的看着盤中的桂花糕，何畹彤的眼神漸漸深邃起來。她是府中最為受寵愛的孩子，父親始終視她如珍寶一般呵護有加，這一切她都知道。在偌大的相府之中，若有人說見過慈眉善目的丞相，那便只有何畹彤一人了。

雖然他重逆無道，而自己現在也身處異世，但何畹彤看見這熟悉的糕點，仍止不住對父親的思念。特別是在這舉家團圓的日子裏，這份想念便更濃烈了些。

一塊桂花糕入腹，肖以茗微微閉上眼，像是在回味着余香。待她再睜開眼時，便見到何畹彤對着盤中的糕點發愣，眼中閃爍著散不去的憂愁。

畹彤這是想家了吧？肖以茗遙想當初自己來到這裏，無依無靠，拒絕接受現實和司晨的好意，心心念念的只有如何回去。在這之後，自己雖然從那份偏執中走了出來，仍會不時地想起故土以及遠在異世的親人。畹彤現在經歷著的，她都經歷過，所以對於她此時展現出來的神情，肖以茗十分理解。

但她希望，這一次的旅行給何畹彤帶去的是美好的回憶，無論今後她身在何方，都能夠記得這幾日丨她們相處的快樂時光。想到這裏，肖以茗便不再猶豫，接過何畹彤剛才的話題，開口道：「是啊，桂花的花瓣可做茶，可入酒，亦可做葯、入食，而這桂花糕嘛，清香丨軟糯，絲滑甘甜，與茶相配那是再適合不過了。畹彤，你可要多吃點，不然我就不與你客氣了啊。」

何畹彤正垂著頭沉湎於過往的憂傷，突然聽見肖以茗的聲音，便抬起頭看向她。見她對自己粲然一笑，邊說着話還邊向自己的盤中夾着糕點，心中的愁緒頓時消散了許多。

順着她的話，何畹彤突然起了玩心，故意忽視掉肖以茗臉上出現的疑惑，她將自己盤中的糕點全數夾了回去。「唔，既然以茗這麼喜歡的話，那就都給你好了。這可是我忍痛割愛留給你的，要全部吃掉哦，千萬別辜負了我的一番好意。」

肖以茗剛停手喝了口茶，轉眼便見到自己盤中堆疊起來的桂花糕，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