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悲喜起落
「著火了!救火啊!……」
「爹!……娘!……」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啊!」
…………
焚燒帶來的陣陣焦臭,混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在方圓幾里內瀰漫開來,偌大的唐家宅院,在一夜之間被火舌盡數吞下。火光竄天,敞開的大門如同一張吃人的巨口。
一個女人懷裡抱著一個孩子,在火場中拚命地奔走。
「咳咳咳咳咳咳……」
濃煙灌入鼻腔之中,昏迷窒息的感覺愈發明顯,女人幾次都要跌倒,卻始終護著懷裡的孩子,用濕絹布捂著他的口鼻,抱著他,瘋狂地逃跑。
跑到院子角落的時候,女人突然跪下,哭著喊著,瘋了一樣地磕著頭:「你在哪?我知道你在這裡!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帶他走!帶他走!」
「娘……你在跟誰說……說話?為什麼起……起火了?為……為什麼哥哥不……過來救我?」
那個孩子被嚇懵了,怔怔地問著,說話間,還止不住地抽泣。
「你想清楚了?」一個人影從假山後面現了出來,身著繡花的淡藍色旗袍長裙,火光影綽之間,看不清明她的容貌。
女人猛地抬起頭來,額頭早被磕破,迸濺出血花來,可她卻是爬過去,繼續不知疼痛般地磕著頭,哭喊道:「性命也好,魂魄也罷,你都拿去!你救救我的孩子!素萱!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素萱忙將女人扶起,明明滿眼的悲哀,聲音聽起來卻是冷得徹骨:「好了,你不要再磕了,我答應你。」
火,持續在蔓延,整個唐府上下,屍橫遍野,幾十口人,就這麼死於非命。
「有什麼想說的,一併說了吧。」
女人這才又拉過那個孩子,手撫著孩子的臉,深深地擁抱著,眼淚是止不住地往下落:「寧兒……寧兒啊……聽娘的話,忘了你是誰,離開這裡,不要再回來了,好好活下去……!」
「娘?」
「走!」一把將孩子推開,女人回過身,就撲進了那一片火海之中,「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啊啊啊!」
「娘!」
瑩白色的光從那片火光中遊走出來,盡數落入素萱的掌心。
「娘!娘!……」
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親眼看著自己最親最愛的人,死在面前,卻無能為力。
素萱一掌擊暈了那個孩子,將他抱起,消失在了院角的黑暗處。
取人魂魄,了人心愿,這個孩子,今後都與唐家再無瓜葛,素萱給他取名黎塘,意在遂了他娘親的心愿,不要報仇,好好活下去。
而她,便是靈魂當鋪的掌柜——素萱。
十年後。
「素萱姐!黎塘耍流氓!你快罰他!」
靈魂當鋪的前身是前朝某個商賈人家的舊宅院,雕花的木門進去,繞過一條抄手游廊,便是庭院,院里種了一棵巨大的槐樹,每逢夏日,總能結出串串白色的槐花來,青磚鋪地,有著形狀各異的垂花門。
宅子頗有些年月了,卻依舊保持得很好。
素萱坐在樹底下,老遠就瞧見了一個吵鬧的身影。
「罰他!罰他!」
說話的人名喚莫念凝,也是被素萱收留的孩子,穿了一件藕粉色襖裙,扎著兩把小辮,手裡還抓著一件女人的衣裳,臉上因為跑了一路而泛著潮紅,斜瞄著後來的黎塘,掩著嘴偷笑。
「素萱姐。」黎塘過來,先是跟素萱打了聲招呼,才有些氣惱地看著小阿凝。
「怎麼回事?」
莫念凝把手裡的衣裳遞了過去:「素萱姐,你看,這是女人家的衣裳,黎塘居然藏自己屋子裡。」
展開來看,是一件紅色的繡花長袍,確實是女人家的服飾,可這嚴格說起來,應該是戲服才對。
素萱將衣服又疊好,戳了戳莫念凝的額頭:「你啊,我叫黎塘去學戲,你倒好,把他戲服都給拿出來了。」
像他們這樣的,出門在外,總是要有些掩飾身份的,而戲園子這種三教九流混雜的地方,則當是藏身的不錯選擇,讓黎塘先學一些功底,將來若是需要,也不會太窘迫。
莫念凝揉了揉額頭,看著素萱將戲服又放回了黎塘手裡,轉身進了屋裡,剩下兩個人在院子裡面面相覷。
「你笑什麼笑?」
黎塘突然朝她湊近了一分,盯著她的眼睛:「笑你蠢啊。」
「你就不怕我打你?」莫念凝作勢揚了揚拳頭,同樣盯著他的眼睛警告道。
黎塘心中暗道,怕有用嗎?要是有用的話,他還會從小就被莫念凝追著打?說起來,他畢竟年長莫念凝幾歲,自然是不能以大欺小的,何況對方還是個女的。
幾乎是以迅雷不及眼耳之勢,黎塘的唇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臉頰,又在她回過神來之前,迅速跑開,以至於都沒來得及欣賞她那羞紅的臉。
「啊!黎塘!!!」
既然都說他耍流氓了,那他要是不做點什麼,可不就虧了?
屋裡,素萱透過出窗戶,有些失神地看著那兩個打鬧的人。
「阿凝和黎塘倒是般配。」
聽見聲音,素萱像是如夢初醒般,驚了一下,才回過頭去,看見的是一個儒雅的男人,穿著淺色長衫,眉眼間都帶著笑意:「是啊。」
「你和我,也般配。」
素萱不說話了,只是靜默地看著來人。
他叫杜笙,原是一個富家子弟,卻為了她,留在了這樣一個地方,他知道她是什麼人,也知道她都做著什麼事,卻毫不在乎。
杜笙戀的,只是素萱這個人。
「過陣子,我想把黎塘和阿凝的婚事給定下來。」
「這麼急?」杜笙走過去,靠在窗邊看了看外面兩個吵鬧的人影,「再過兩年吧。」
本以為只是心血來潮,隨口一說,可素萱卻意外地堅持:「先把婚事定下來,過兩年,再補辦婚禮就是了。」
素萱的堅持,總讓杜笙有一種不太祥的預感,就好像素萱要走了,在臨走前,把該辦的事情都辦了。
這樣的預感,一直持續到三天後,果然成真了——婚事被定下的當天晚上,素萱便倒在了血泊中,胸口插著一柄古劍,而她對面站著的,是冷麵閻羅般的黎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