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應約
李家公館。
「老爺……」
福叔小心地叫著那個陰鬱著臉,靠在沙發里抽著雪茄的男人。
「叫你辦的事,怎麼樣了?」
福叔點了點頭,弓著腰畢恭畢敬地站在李邱生的面前:「老爺,查過了,在整個夜城,能做到這種地步的,只有靈魂當鋪的人。」
「靈魂當鋪?……」李邱生沉吟了一下,眉間的溝壑愈發深刻。
他聽說過那個地方,傳言是死人往生的去處,在那裡能用魂魄交換一個心愿,簡言之,就是典當靈魂的地方,不過,傳言終究是傳言,從沒有人真正見過那個地方。
難道說,世間真的有這樣的當鋪?
「老爺……老爺……?」
福叔連連叫了他好幾聲,李邱生才回過神來,不耐煩地回了一句:「還有什麼事?」
「段先生請您明兒個去梨花苑聽戲。」
段淮寧?
李邱生揉了揉隱隱發疼的太陽穴,將手中的雪茄放在了一邊。
這個段淮寧,他見過幾面,幾年前突然嶄露頭角,年紀輕輕就有了一大筆的家產,手段如何,可想而知。
既然都不是軟腳蝦,那麼只要不威脅到彼此的利益,也就井水不犯河水,各發各的財,相安無事。
現在李家才剛出事,段淮寧就主動邀約,這葫蘆里賣的什麼葯,恐怕不會是聽戲這麼簡單。
「老爺……去嗎?」
昨天才出了這麼大的事,就算老爺把風頭壓了下來,但難免會有人再做文章。老爺這會兒的情緒又不比平時,就算是福叔也不敢擅作主張。
「去!當然要去!」李邱生站起來,深吸了一口雪茄,目光堅定了下來,他倒要看看,這個後生能掀起什麼浪來。在房間里踱了兩步,他突然頓住,「阿福,柳凝那邊繼續給我盯著。」
「老爺放心,有我在一天,就絕對不會讓那人知道柳凝還活著。只是……」福叔頓了一下,對接下來說的話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告訴李邱生。
「只是什麼?」李邱生愈發沒了耐心,陰著一張臉,最近的事情令他焦頭爛額,找不到一個發泄的地方,只有越發煩躁。
「只是,聽手下的人說,那天在梨花苑門口,柳凝跟小少爺所說的那個女人在一起,好像認識。」其實他也不確定這個傳言有幾分真假,不過在這個時候,任何消息都可能是關鍵,李邱生絕對不會輕易放過殺死小少爺的人,即便是靈魂當鋪動的手。
李邱生沉吟了片刻,突然笑出聲來:「有意思!有意思!柳凝和那個女人!」
本以為柳凝不過是個發了瘋的落魄歌女,沒想到居然還跟那個女人,甚至是跟靈魂當鋪有瓜葛,有意思!
看來這些年來,他對夜城的有些勢力實在是太寬容了,以至於誰都敢在他頭上動土。他們大概是忘記了,在這個夜城,到底是誰說了算!
次日,李邱生應約來到梨花苑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整個戲班子里都沒有幾個人影,看樣子段淮寧是擺明了要跟他談些「事」的。
還沒走到裡面,就依稀聽見了傳出來的唱聲。
一個年輕的身形坐在台下,晃著腦袋,手指有節奏地敲著桌沿,不遠處還坐著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男人,凶著一張臉,不像來聽戲的,倒像是來尋仇的。
「我倒不知道,段先生原來也愛聽戲。」李邱生自顧自地坐下,福叔就站在他的右側。
段淮寧這才回過神來,坐直了身子,拱著手,一副抱歉的模樣:「失禮失禮,不巧剛剛聽得入了神,沒注意到李先生到了。」轉而看著台上的人,「這美的東西,誰都愛看,聽不聽得懂,那是另外一回事兒。您說呢,李先生?」
李邱生沒有接話,只是冷哼了一聲,接過福叔遞過來的煙,微微眯著眼看著台上的演出。
都說這戲如人生,反過來,人生也如戲,只不過這戲里戲外,能分得清明的,世間又能有幾個?
現在看來似乎是他們在看台上的人演戲,可台上的人,何嘗又不是在看台下人上演的一出出從不重複的劇目?人生百態,其實比任何一齣戲都要精彩。
「聽說李先生前些日子在找人?」說話間,段淮寧瞥了李邱生幾眼,看他沒有要惱怒的意思,才繼續說下去,「巧得很,我這裡倒是有那人的消息,不知道李先生還感不感興趣?」
「哦?說來聽聽。」李邱生挑了挑半邊的眉毛,深吸了一口煙,目光始終盯著台上的人影。
「不知道李先生聽沒聽過靈魂當鋪這個地方?」
這話一出口,李邱生的心裡立馬就「咯噔」了一下,上身向段淮寧湊近了一些,壓低了聲音,目光卻顯得有些急切:「你是說那個傳聞中只有死人看得見的地方?你知道?」
段淮寧這才滿意地笑著,點了點頭:「李先生要找的人,不就是那個地方出來的嗎?」
果然如此,看來阿福說得沒錯,這事跟那個神叨叨的地方脫不了干係。
李邱生凝眸盯著段淮寧,或者應該說是審視著段淮寧。
這小子既然有那個女人的消息,卻偏偏等到出了事才來知會他,擺明了另有所圖,果然還是不能小看了這個姓段的年輕人。
「這麼說,淮寧啊,今天約我出來,是來販消息的?」李邱生又靠回了座椅,收起了剛剛急促的眼神,正經擺出一副商人的模樣。
「話可不能這麼說,『販』這個字多難聽,價格上,李先生意思意思便是了,淮寧今天是想用這個消息換李先生的一個支持,今後淮寧在夜城的生意,還需要李先生多多提點才是。」
好啊,要是明碼標價還好說,可段淮寧這是要一份人情啊,他李邱生的人情哪是錢可以衡量的?
「淮寧啊。」李邱生沉著一張臉,掐了手中的煙蒂,「消息這種東西,得有價值才值錢……」
段淮寧將他的小動作看在眼裡,他知道,李邱生這隻狐狸是不會輕易鬆口的,要他欠一份人情,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要不是手上真的有他要的東西,段淮寧也不會輕易來招惹李邱生。
「那是自然,就看李先生想不想聽了。」
「好!」李邱生突然大喊了一聲,站了起來,分不清是憤怒還是高興,微微弓著身子,伏在段淮寧面前,「若你這消息果真有價值,我自然不會虧待你。」
不遠處坐著的年輕人始終注意著這邊的情況,見李邱生此舉,突然站起來,險些就要衝上來,被段淮寧的一個手勢打住。
段淮寧回之一笑:「那淮寧就先謝過李先生了。」
又坐了沒多久,李邱生從福叔手裡接過帽子就起了身。
「台上這位可是京城的名角兒,李先生不聽完再走?」段淮寧起來送客,滿眼帶笑。
李邱生沒有說話,只是看了他一眼,戴上了帽子,徑直走了出去。
倒是跟在他邊上的福叔,回過頭來躬了躬身子,笑得一臉和善:「名角是名角,不過,這聽戲也得講究天時地利人和,缺一樣都不成樣子。今兒個時機不太湊巧,老爺下午還有約,既然大戲已經聽過,就不陪段先生賞這餘興節目了。」
「那李先生走好,淮寧就不遠送了,改日再登門拜訪。」
李邱生挺直了後背,走出去的時候,冷哼了一聲,陰沉著臉色。
他倒要看看,這小小的段淮寧能掀起什麼浪來,必要的時候,他也不介意拿這小子開刀,好好警示一番夜城中某些蠢蠢欲動的勢力。
想要他李邱生的人情,也要看他吃不吃得消。
台上的戲子舞著水袖,唱聲動人,舉手投足間,演繹著別人的悲喜離合。
李邱生走後,段淮寧保持著同一個姿勢,目光盯著戲台上的人,眼神卻是失神的模樣。
「剛剛我就能殺了他。」不遠處的那個年輕人突然站起來,走到他邊上坐下,「為什麼攔著?」
「阿年啊,殺了你,和毀了你最珍視的東西,哪個更令你絕望?」段淮寧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了回去。
段年沉默了一陣:「我知道了。」轉而瞥見段淮寧點了支煙,一把奪下,作出一副惱怒的樣子,「跟你說了多少遍了,煙酒勿沾!」
「行行行!」段淮寧失笑,掐了煙站起身來就要走,「我說阿年啊,你怎麼跟個老媽子似的?」
段年沒有接話,段淮寧的身體他很清楚,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毛病,就算他跟爹聯手,也沒法子替段淮寧根治,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多拖延些日子。
「不聽了?」
段淮寧擺了擺手:「不聽了,走吧,回家!」
行,回家……
段年跟在他身側,手裡拿著他的外套。既然他時日不多,那麼最後能為他做的,也只有幫他完成心愿,哪怕只是一個。
段淮寧看著外面正大的日頭,嘴角上揚。
明明是一片風和日麗,底下卻是暗流涌動,幾家歡喜幾家愁。
莫念凝一早就坐在院子里,可直到傍晚都沒有見到杜笙的影子,不過見到了又能怎麼樣,她真的要就這麼輕易地原諒黎塘,擔心黎塘嗎?
「小宸說,你找過我?」杜笙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莫念凝一個激靈,回過神站了起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