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第 167 章

167.第 167 章

人走茶涼,馮佟氏定定地望著那盞茶,忽然有些恍惚,他來過了罷?他是剛走么?他確實來過了,還是方才僅僅只是一場夢?想從茶水上看出些端倪,可惜那半滿的水沿,一口沒被飲過。直到小憐鑽進來,急切地開口:「太太,老爺同意了么?他會認奴婢的孩子罷?」

哦,他確實來過了啊......馮佟氏想笑,又想哭。她抬頭望著小憐,忽然覺得眼前的這張嘴臉是那麼地令人厭惡。呵呵,她以為憑著點不入流的小手段就飛上枝頭了?靠著不知男女的肚子就能母憑子貴了?真是天真真痴傻得很呢。

「你也聽見了,他決定給李家個交代,不可能讓人家姑娘憋憋屈屈地進門。我沒法子保全你,你呀,就自求多福罷。」她將那盞茶一飲而盡,望著窗外打著旋兒的落葉呢喃:「立秋了,天兒啊,是越來越冷了。」

小憐直愣愣地杵了半晌,忽然像回過神似的,噗通一聲跪地,抱住馮佟氏的腿哭求道:「求太太,奴婢沒別人能指望,也只能靠著太太了。這是咱家少爺的長子啊,是他的親骨肉啊,是太太你的親孫啊......」

「你以為我就不心疼么?」馮佟氏低下頭,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心內卻如滴油,最終溫聲開口道:「罷了,你先去躺著,我會再想法子的。」

聽了她的保證,小憐破涕為笑,一疊聲地哎哎答應著,站起來高興地回了屋。

當晚,月明星稀,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破門衝進來,強給她灌下藥去,一灘血水讓她的奢想徹底成了無望。德冒立在一旁冷眼旁觀,親眼見紅后才轉身離去。

進了書房,他朝馮元點頭,馮元嗯了聲,放下筆,拈起字來端詳,不甚在意地問道:「人呢,還活著?」

「無礙。」德冒看著他,「老爺的意思是......」

馮元默了默,然後擺擺手,「算了,讓她繼續伺候太太罷。」

簡單清理后,小憐被孤零零地丟在床上。一夜無眠,屋裡全是血腥味,剛才那片血紅像印子一樣時時漂浮在眼前,她抽了魂似的躺著,雙眼無神,獃獃地望著房頂。翌日,隨著天色大亮,她越加不甘心,拖著病體跌跌撞撞地奔進裡屋,撲到馮佟氏跟前,不敢置信地哭喊:「奴婢不信,這是大少爺的親骨肉啊......」她徒勞地抓著早已乾癟的小腹,「太太,你明明答應過的,你會護著奴婢和奴婢的孩子,怎麼昨夜還眼睜睜看著那些人衝進來......奴婢不相信老爺會這麼狠心,這是他的親孫子,是馮府的長孫啊......」

「你以為你多金貴么?馮家還會缺生孩子的女人?要不是我,你以為老爺就這麼便宜你光賞你一碗葯,早一棒子打得你一屍兩命了。」馮佟氏不屑地道,原來對這小憐還有幾分憐惜,只不過如今孩子都沒了,之前的厭惡感又從腹內反了上來,對這拜高踩低且還一朝得勢便抖起來的小人還想再刺上兩句,可見她披頭散髮狀若瘋婦的模樣也生了些駭怕,便違心地安慰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你把身子骨養好了,等淵兒媳婦進門生下長子,到時候自然沒人攔著你為馮家開枝散葉。」

憐兒哭累了,用手背揩了把臉,站起身冷冷地瞥了眼馮佟氏,轉身回了自己的小屋。她心裡悔地流血,早知道馮佟氏這麼沒用,昨天還不如去求助大少爺。洗了臉梳了發,她去往汀芷院,事已至此,總要利用此事博一博大少爺的憐惜,讓他覺得欠著她才好。

只不過世事總沒有想的美好,馮安順利避過了與曹家的聯姻,此時再面對這其貌不揚的小丫鬟,只跟趕蒼蠅似的厭煩,三兩下就打發小廝將她丟出了院子。

綠鶯的身孕已經有八個月了,此時出了玲瓏院,趁著晌午日頭足,在府里閑逛,摸摸這頭的枝,望望那頭的葉,那幅畫面,讓人覺得歲月靜好。

「別擔心,當初我難產,玄妙就說是因為我吃得多又懶,這回我可得聽她的話,在臨產前啊,多走走多動動,伸伸胳膊邁邁腿,生的時候我和孩子都不遭罪。」

「奴婢曉得了,就是見姨娘肚子像頂了一口鍋,怕出甚麼意外。」春巧笑著點頭,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她,眼珠子骨碌骨碌地嗤嗤戲謔道:「奴婢覺得啊,姨娘這胎是吃的比那時候少了,肚子沒從前那個鼓溜呢。嘻嘻,可見啊,咱們姨娘真沒以前饞嘴了呢。」

綠鶯噗嗤一笑,翻了她一眼:「就知道取笑我。不過你說的還真對,那時候我就知道傻吃呆睡,跟養豬沒兩樣。對了,你說大少爺大婚,咱們送個甚麼禮好呢?」

「姨娘你看。」春巧忽然在她耳畔出聲,綠鶯打眼往前一瞅,就見幾丈遠開外的地方,枯枝掩映處,一個丫鬟正直挺挺立在那裡,一動不動,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的肚子,目光似嫉妒似憤恨。

「那不是太太身邊的小憐么?」綠鶯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卻皺了眉頭,「看她臉色不太好,也不知道是不是身子不舒坦,咱們用不用給她請個大夫來瞧瞧?」

春巧卻下意識停下腳步,左右一看,這裡是一段圍牆極高的夾道,此時沒有半個下人經過,幽靜得很。不知怎的,她忽然覺得身上有些發冷,連忙攥住綠鶯的胳膊,不讓她再往前走,「奴婢看她那樣怪瘮得慌的,姨娘啊,咱們還是回去罷。」

綠鶯被她扯著轉過身子往回走,行了兩步,春巧見她還在一步一回頭的,便絮絮叨叨地勸著:「姨娘你就別管別人的閑事啦,奴婢瞧著這胎要不是男丁老爺掐死你的心都有了,你還有心思關心別人。走走走,快回去罷,抽空請戲班子來唱兩出武生的戲,到時候准生個男孩兒出來......」

主僕兩個攜手遠去,小憐遠遠望著,死死攥著手指,雙目赤紅。

這日,春巧一臉憤然,氣呼呼地竄進門,手裡還扯著純兒。

純兒如今已是快七歲的大姑娘了,五官漸漸長開,模樣倒是隨了娘親馮嫻,很是俏麗,待到十五初嫁,肯定是個美人胚子。她與豆兒雖是姨甥關係,可年歲相仿,倒是常常能玩在一處,彼此做個伴,甚是和樂。

綠鶯將她拉到跟前,伸手替她理了理微亂的額發,開口調侃春巧:「怎麼了,小丫頭淘氣了?看把咱們春巧姑姑給氣得,腮幫子鼓的,都成河豚了。」

純兒便望著春巧的臉兒痴痴笑,春巧忍氣吞聲地掃了她一眼,到底沒當著孩子面開口,轉而趴到綠鶯耳畔悄悄告狀:「姨娘啊,你都猜不到,咱們丟那些首飾都是她偷拿走的,全在她身上那布袋裡,不信奴婢翻給你看。」

她口中的布袋是個巴掌見方、系在腰間的扁口袋,純兒有那經常跑沒影不知去哪裡玩耍的怪癖,馮嫻便縫了個口袋給她掛著,裡頭常備些吃食果品甚麼的,以防小丫頭餓著。春巧說完便將純兒身上挎著的布袋抖落開來,就聽噼里啪啦一陣響,各式珠釵與貓眼石寶石琉璃石散落在桌上,全是晶亮閃爍的物件,晶瑩璀璨、熠熠生輝。純兒不僅沒怪春巧放肆上手,反而小手拈起一個個圓滾滾的珠子獻寶似的捧給綠鶯瞧。

這孩子臉皮忒厚了,不懂個羞愧甚麼的,果然是大姑娘馮嫻生的,春巧一個沒忍住,很是陰陽怪氣地開口說:「也不知道隨誰的毛病,手腳這麼不老實,以為馮府所有東西都是她的呢,想拿就拿想取就取。」憋了憋,那句「上樑不正下樑歪」到底憋住了沒說。

這個年紀的孩子面上作不懂,其實心裡已經明白很多事了,有些話不能當面說。綠鶯冷眼瞪過去,春巧不服氣地抿抿嘴,卻還是老實地不說話了。綠鶯將事情在心裡打了個轉,按說馮嫻從前在錢家日子艱難,故而常回娘家打秋風,後來被休回來后,經濟上不緊巴了,衣食住行上也不用操心,自然再不用豁出臉皮做揩油的事。況且自己丟失的首飾全在純兒這,沒被小丫頭交給她,就說明這事不是馮嫻指使的,小丫頭也沒到虛榮愛財的年紀,這麼一想,純兒此舉倒是奇怪得很。

聽說皇宮裡的公主平常都用金豆子打鳥,綠鶯看著桌上的流光溢彩,和顏悅色地開口道:「這些珠子純兒哪裡來的,是用來打麻雀的么?還有這些釵環首飾,純兒現在還小,只能長大了才能戴呢。」

「純兒從來不打麻雀的,麻雀的爹娘和孩子會心疼的。」兩手將那些東西捧起來,舉到綠鶯面前,純兒歪著腦袋,喜笑顏開地說:「娘的那口大箱子里有個小匣子,貓眼石琉璃珠是我從那裡面掏出來的,珍珠是李姨娘你這裡的呀,你不記得了么?這些你也喜歡么?它們很美是罷,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閃閃亮亮的,是那麼地引人注目。」

若不見其人只聞其聲,失主大約會被這賊的囂張言語氣個倒仰,可面對著純兒,她言語單純,笑容純粹,總讓人在那嬌憨的表情里發現一絲傻氣與執拗,此時綠鶯對這小丫頭,竟鬼使神差似的生出了幾許心疼之意,她憐惜地摸了摸純兒的小臉:「咱們純兒也很美,比這些珠子都美,你是咱馮府的掌上明珠呢。」

「不,我不是。」純兒緩緩搖頭,臉上褪去笑,現出些落寞,目光迷離:「我真的好希望自己是它們中的一顆,就算將來被掉在地上打碎了,起碼曾得到過愛、矚目和溫暖。可我只是門檻下的一塊頑石,灰突突的,晦暗,蠢笨,多餘......」

這等滄桑的話從一個孩子嘴裡說出來,將人驚了個徹底,春巧睜大眼望著純兒,那表情驚詫地毫不亞於見了小蛇成精開始說人話,綠鶯也是啞口無言,張張嘴想說些甚麼卻甚麼也說不出來,她從來沒發現自己竟有這種笨嘴拙舌的時候。

純兒的性格與習慣八成與自小生長的環境脫不開關係,還有馮嫻對她輕忽的態度與管教的方式,也造成了她如今的各種不良癖好。不問自取是為偷,儘管將純兒的做法喚作偷竊很讓綠鶯感到難過,可此時不糾正將來坑的還是純兒自己。之前即便知道馮嫻做法不妥,可她的身份,還真不便去冒昧插手。如今,不能再當沒事人了,總要將這事告訴馮嫻。

讓丫鬟去芝蘭院通知來領人,綠鶯的意思是希望馮嫻來,沒想到來的卻是容嬤嬤。在她的做主下,將綠鶯的首飾歸還,來的時候鼓鼓囊囊支支稜稜的小布袋,走時癟癟的只剩下幾枚珠子,純兒眼睜睜看著珠釵被拿走,春巧以為她總會哭鬧幾聲作一通的,可小丫頭一直笑模樣地看著,不僅不氣,反而最後還拉著綠鶯的手千叮嚀萬囑託:「你要好好地待它們,不喜歡了也別拋棄,到時候給我,我總會一直照顧它們的。」

容嬤嬤貌似對純兒的情況很熟悉,還代替她向綠鶯道了歉,臨出門時頓了下,忽然丟下了一句話:「李姨娘你莫要怪她,純兒她是......病了。」

甚麼呀莫名其妙的,春巧撓頭道:「姨娘啊,容嬤嬤的話是啥意思啊,難道是得風寒了?奴婢也沒聽說純兒小小姐生病的信兒啊,要是病了,她那嬤嬤和丫鬟也不可能讓她出來亂跑啊,這都大秋天了這麼冷的。」

綠鶯忽然想起久遠之前的一件事來,那時候她剛剛進府,馮嫻有次回娘家,第一次來她這裡打秋風,讓純兒在她屋子裡挑樣物件,小丫頭第一個相中的就是那匹金燦燦的鎏金駿馬。如今她終於有些懂純兒了,晶亮璀璨的東西註定會得到更多的矚目,還有她時不時地將自己弄成泥人,偶爾地不見人影,純兒是希望得到爹娘更多的關注,能多疼她一些多關心她一些。

「......大約是心裡得病了罷。」綠鶯喃喃道。

她有些樂觀地想著,容嬤嬤醫術高超,深藏不露,總能治好純兒的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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獰寵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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