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第 157 章

157.第 157 章

直到聽完王姨娘在耳邊說的,綠鶯都半晌回不過神來,她怔怔地看著王姨娘:「王姐姐,你為何要走?」

王姨娘端著茶靜默半晌,才淡淡笑了下,緩緩道:「從前我是為了報仇而活著,如今太太與劉妹妹也惡有惡報,我本以為自己會高興,可......」她悵然地嘆了口氣:「可就是忽然覺得渾身空落落的,挨不著地,不知道還有甚麼能支撐我活下去。聽說蘇州府水患泛濫,瘟疫橫行,我尚且懂些醫術皮毛,去略盡綿薄之力也算使得。」

接著她微紅了臉頰,往綠鶯那邊傾了傾身,靦腆地輕聲請求:「還請妹妹在老爺跟前替姐姐說個情。你也知道,如今在馮府,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可畢竟這不合規矩,我在老爺面前是個說不上話的,望妹妹能......」

這算是強人所難了,見綠鶯沒應聲,王姨娘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自在地搓著手。她的一席話徹底顛覆了綠鶯所想,她一直以為王姨娘是要......沒成想竟是誤會了。綠鶯有些羞慚,因自己想法狹隘而將人想得那般不堪。想去幫王姨娘,可又覺得几絲為難,她作為小妾,卻去勸馮元送走其他小妾,怎麼都顯得霸道了些。

「行,我今晚就跟老爺提一提,若是不成,王姐姐今後就安安心心過好日子,莫要再想從前的事了。」

最後,綠鶯還是決定試一試,王姨娘確實可憐,沒男子寵愛,沒子女傍身,與其一個人孤零零老死在馮府,倒不如去外面看一看走一走。之所以決定幫忙,說到底也有她的私心,一是她對馮元身邊的女人總會心存防備與芥蒂;二呢,能去見識一番大千世界,遊歷山水,一直是她所盼望的,王姨娘去了,也算替她實現了一半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晚膳時,綠鶯見馮元面色愉悅,便將王姨娘的事提了出來,說完,就忐忑地等著他,心裡也拿不准他會不會生氣。馮元有些沉默,且將沉默持續了能有一刻鐘,在綠鶯心都要蹦出來的時候,他才慢吞吞點了頭:「她這半輩子,也吃了不少苦,算我馮家虧待她,我便隨了她的意。」

綠鶯沒想到他能這麼痛快,頗有些不敢置信,要知道世間男子最是霸道,可以我不要你,卻不能你離開我,死也是我家的鬼。馮元的性子更是霸道中的霸道王,她總以為,他會先發一通火,將她罵一通,再將王姨娘打一通,誰成想竟是這麼輕鬆。

馮元言而有信,翌日,容嬤嬤將放妾書並五十兩銀子交給王姨娘,隨後打開了角門,給了在馮府枯守多年的女子自由。綠鶯相送,與她手握著手,忽而生了些羨慕與辛酸,這個女子年近四十,未來不知如何,可總歸比在這裡快活多了罷?不論這條路是對是錯,都是她自己選的,命運可以由自己把握一次,也算幸運了。

「妹妹,我走了,從此我再也不是王姨娘,也不是王氏,我叫王翠花。多年不曾念過,生疏了許多,你記住我的名兒,說不準將來有一日我王翠花能成為讓人口口相傳的女醫呢。」

今天是個艷陽天,積雪將日頭映得更加耀眼,王姨娘的笑是那麼明媚,邁出這道門,竟讓她宛如新生。綠鶯眼珠有些癢,鼻子有些酸,她也咧了個大大的笑:「嗯,我會記住,將來一定會有個天下聞名的女醫,她叫王翠花。翠花姐,你保重。」

王姨娘走了,她穿著一身粗布衣裳,頭頂包著裹布,洗盡鉛華,與個窮苦農婦沒有兩樣,但她每跨過積雪的腳步確是那麼堅定與朝氣,她活了,也會自在地活。

綠鶯蔫了兩天,有豆兒伴著,倒很快從王姨娘的傷感中解脫出來。還有件事,珍珠粉有著落了。原來馮元一直忙活這事,之前周歲時送給豆兒的珍禽別墅,裡頭有座供仙鶴棲息的人工湖,前幾天他又讓人在旁邊挖了個湖坑,將鍾翠山上山泉水引流過來,蓄了個湖養河蚌。如此,她便想起了前一陣子姬姨娘的提議,聯合開商號。

姬姨娘得了信,很是高興。話說當初她便猜到這李氏與馮元並未緣盡,所以才趁著李氏勢微時雪中送炭,意欲搭上橋,建立長久關係,為兒子佟固鋪路。即便是猜錯了,李氏確實失寵,那她也沒甚麼損失,不過做生意的一點銀錢罷了,不算啥。沒想到,所料不差。

綠鶯養的蚌最早一年半以後才能採摘珍珠,她與姬姨娘碰面后,對於未來構想兩人很是聊得來,便打算趁著這一年半的功夫先把店面解決了。鋪子開幾家?門面多大?如何選址?兩人都是爽快性子,有商有量,思緒清晰。

「為何不在朱粉芳繼續賣呢?新開店,也不知是不是有風險,萬一生意不好,可不就要關門了?」想了想,綠鶯有些疑慮。

「不不不,本來這東西就不大眾,放在一眾胭脂水粉里更加埋沒,再說咱們這珍珠粉是好品相的,價格本來就貴,被你那朱粉芳里的其他物件一襯,豈不成了天價?」姬姨娘倒是有自己的一番思路:「就單獨弄門面,只售珍珠粉。未免單一,咱們多研究幾個品種,譬如加香料的,研磨得更細的,放入人蔘等養生藥材的,等等。總之,到時候將這珍珠粉宣揚出去,要廣為宣揚,我也認識不少官家婦,大不了給她們試用。那些貴婦人用了,自然就知道好了,等做大做出名氣,人人口口相傳,還愁沒銷路?」

宏圖彷彿出現在綠鶯眼前,姬姨娘是個妙人兒,她說的話,總有讓人身臨其境的魔力。綠鶯忍不住笑眯了眼:「嗯,那玩意是好,我近來用過後,感覺身子越發輕盈,臉蛋也嫩了許多。」

關於開店,她想了想:「姨太太,也不知地價房價會不會漲,要不咱們先入手盤下幾家鋪子,來年若是生意紅火,咱們再開分號?」

「誒,不可不可。」姬姨娘正喝著茶呢,聞言忙放下茶碗,不贊成地擺擺手:「漲了就漲了,還是銀子抓手裡才最穩妥。傻孩子,萬一打仗,房子跟地就等同於打水漂了。還是先盤一家店吧,到時候好了再說。」

一切說妥,接著是選址,南門大街有處賭坊,因為打死人,坊主被羈押,店面便抵了出去,被綠鶯她們盤了過來。然後是粉刷與裝飾,預計能在年底拾掇完畢。期中綠鶯去探看監督過幾次,因出府一事,又引了容嬤嬤的注意,不止一回來念過《女誡》中內容,可跟愛磨叨的唐僧媲美,讓她煩不勝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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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馮佟氏搬到小佛堂,馮府安定了許多,人心不穩的下人、急於巴結李姨娘的牆頭草,都在容嬤嬤的嚴厲監督中滅了火頭。儘管她也要在容嬤嬤的棺材臉下討生活,綠鶯的日子也很是算得上輕快愉悅,堪稱仙人了。豆兒身子長得極快,四月時,周歲的衣裳就已經穿不進了,話倒是會說的多了,長句子一句一句往外冒,跟被文章似的。還有一個仙人就是馮嫻,她也不張羅說要相親嫁人甚麼的,就每天吃吃喝喝,旁人看是混吃等死,她本人可樂得直抽。

馮元在寧靜的日子之餘,不免產生焦慮。按理說綠鶯生了豆兒都過去好久了,滿打滿算一年半,怎麼還沒動靜?莫不是頭胎傷著了?如此,便打算請玄妙過來瞧瞧。綠鶯連忙攔下,她冒了膽怯,暫時還不想再經歷一回難產,搖著他的手臂撒起嬌來:「我還想再養養身子呢,你幹嘛那麼急,豆兒該生氣了。」

豆兒已經能走了,此時正兩手搭在綉墩上穩住身形,聽見叫她,連忙回過頭,張嘴呲牙:「啊?豆兒在這兒呢!」

聽了綠鶯推諉的話,馮元本來還有點生氣,正要呵斥兩句,見豆兒可愛笑顏,便忍不住逗弄著:「給豆兒小丫頭變出個弟弟好不好啊?與你作伴玩耍,好不好?」

誰成想,剛說了「弟弟」二字,豆兒便眼一扁,嘴一咧,天崩地裂地哭嚎起來。她是個聰明的娃娃,這時候已經能明白何為爭寵了,有她在,哪能讓個勞什子犄角旮旯來的弟弟或妹妹搶走爹爹和姨娘的寵愛呢?

手也不撐著綉墩了,而是撒了手,往後一倒,屁股坐地,一雙腿蹬來蹬去開始扭著腰撒潑打滾,哭聲簡直能驚到天上的玉皇大帝:「不嘛,不嘛,豆兒不要,爹爹姨娘只能對豆兒一個好,嗚嗚嗚......」

馮元吃癟,綠鶯抱起豆兒哄著,偷偷對他道:「等她再大些,懂事了再說罷。」

嘆了口氣,馮元只能點頭,況且他說不行也沒用,綠鶯的肚子也得看天意。

春去秋來,翻年又過了春,六月時,珍珠粉正式上市,店鋪取名「珍萃閣」。在開店慶典前,姬姨娘便將珠粉友情贈送給一眾或熟稔或泛泛之交的貴夫人們,因此,一經上架,短短營業四日,店內貨品便被搶購一空,甚至此品還沒來得急被宣揚到京城各個角落。等到珍萃閣真的名揚汴京時,已經是一個月後了,此時,綠鶯與姬姨娘早就滿滿賺了一輪。

鋪子里經手的銀兩過多,賬目可動手腳處也不少,未免被外人鑽了空子,綠鶯與姬姨娘商量過後,將新聘的掌柜遣走,把朱粉芳的於掌柜調了過來。如此,朱粉芳便沒了管賬的,正巧想到秋雲家裡老娘身子不好,便讓她去暫管賬目,白日當值,打烊便回家伺候老娘。

秋雲欣然,春巧卻不幹了,她一直覺得姨娘偏心秋雲,平時小事她便也忍了,可這次如此大的事,堪稱重任,姨娘是不信任她么?怕她偷銀兩是怎的?她不平衡,晚上飯也吃不下,揉著通紅的眼圈跑到綠鶯面前,梗著脖子哭啼啼地質問:「姨娘一起教的我們,奴婢也會算賬,為何偏偏讓秋雲姐姐去?奴婢為何就不行?」

綠鶯張了張嘴,有些尷尬。她確實更加親近秋雲,況且秋雲也比春巧穩當許多,可別的主子能將大實話說出來,不怕下人傷心,她可說不出口,春巧雖沒秋雲更堪重任,但她也把春巧當成妹妹一般。忖了忖,她笑說:「你愛笑,豆兒更樂意跟你玩,你在家待著,不好么?」

春巧哭著搖頭,淚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奴婢也樂意帶小主子,也樂意跟姨娘待在一處,姨娘開始若是讓奴婢去朱粉芳管賬,奴婢可能還不願意呢。」她的聲音漸漸大起來:「可這不一樣,姨娘壓根想都沒想過讓奴婢去,你從來最喜歡秋雲姐姐,最看重秋雲姐姐,她是無可取代的。當初鍾翠山上,她受傷差點死了,還有當初吳......」想到那個人不能提,她忙剎住話茬,「總之,她陪你經歷了那麼多,你們生死相依榮辱與共過,奴婢卻甚麼也沒為姨娘做過,姨娘待奴婢自然情分淡薄了些。可是......不是奴婢不想做,而是沒機會啊,如果給奴婢一個機會,別說刺一刀了,奴婢甚至可以替姨娘去死的......」

白日當值幾個時辰,夜裡便可歇息,不像在馮府,主子起個夜、不舒坦了、肚子餓了,總要折騰奴婢夜裡睡不踏實,尤其是豆兒,夜裡總要替她蓋幾回蹬開的小被子。去朱粉芳是個輕鬆活計,春巧心氣不平也正常,綠鶯心道。

「好了好了。」她站起來給春巧擦眼淚,簡直是好氣又好笑:「甚麼死不死的,盡瞎說。我竟不知你這麼樂意管賬,要不這樣,她管一個月,你管一個月,這樣可好?」

「姨娘啊!」春巧啪一下推開她的手,越發傷心:「奴婢不是想要管賬......算了,不說了,反正奴婢也是個不受重視的。」說完,跺跺腳跑了。

綠鶯望著她的背影,啞然地愣住。

「姨娘,春巧姑姑怎麼哭了?」豆兒忽閃忽閃大眼睛,好奇問道。

綠鶯無奈地搖搖頭,點了下女兒的小鼻頭:「大約是像你一樣,嫉妒了罷。」

春巧那日的哭訴,綠鶯沒太當回事,只以為過段日子也就過去了,不料事實往往不遂人願。春巧性情大變,常在無人時發獃沉默,面對綠鶯時謹守本分,卻只剩淡漠與距離感,與那些粗使丫鬟別無二樣,再也沒有從前的活潑和親近。

「春巧姑姑,我要吃那個肉丸子。春巧姑姑,春巧姑姑?」

直到豆兒拽了她一下,春巧才回過勁兒來,趕緊探過身替豆兒夾了兩個肉丸。她心裡像擺了盤殘棋,亂得不成樣子,看了眼綠鶯沉睡的背影,她垂下眼。

八月時,桂花開了滿地。花瓣晒乾,加以蜂蜜或冰糖煮茶,能暖脾胃、助消化,綠鶯兩三天便要喝上一杯。

這日,春巧將煮好的桂花茶端來。

綠鶯見她神態緊張,目光緊緊鎖在自己臉上,噗嗤一笑:「是不是又將冰糖放多了?又放了一坨進去?」說罷,飲了一口,咂咂嘴,甜度適中。

又喝了一口,她面色突變,只覺腸子一股絞痛,腹中翻湧,頭頂冒出虛汗。耳畔聲音越來越遠,鼻子喘不上氣,眼前也越來越模糊。喉頭一甜,噗一下湧上來一股熱流,隨著一個哽咽,從口中劃出,順著嘴角淌下來。她伸手一撫,竟是黑血。

倒地之前,綠鶯只能從模糊的視線中,看到春巧那張慌亂的臉,這是她眼中最後的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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獰寵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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