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胡謅

4.胡謅

孟湘轉過身子,雙手背後,小跳步地倒退著,身體明明是成熟的風致,神情卻偏偏如天真少女般爛漫,她如月光一般的眸子專註地看着他,就好像在看自己最為重視的珍寶,讓文松完全抵抗不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不一樣了?」

文松「嗯」了一下,卻不抬頭瞧她一眼。

孟湘仔細打量着他的神色,掂量著自己出口的話,「我是不是更加堅強了,也更加鋒利了?」

前一個形容文松倒還能理解,可后一個形容……他抬頭偷看了一眼,視線卻沒抬到位,不小心放在了她的胸口處,文松立刻受了驚嚇似的,大力撇開了頭,可他腦海里仍是情不自禁地浮現出九娘的容貌,又混著不知曾在縣上哪兒家勾欄外聽得的曲兒——

她鴉羽一般髮髻歪在一邊散落了大半,平添了風流韻致,柳葉眉下桃花眸,嗔視時也恍若含情,香腮粉嫩卻被石子壓出了紅點,卻像是桃花瓣合著香腮雪,光是看着便覺得香噴噴的、粉嫩嫩的,就像那剛出籠的粉果子,窄袖衫兒遮不住酥玉胸,破布裙偏露著白玉足,從頭到腳真是一個美嬌娥,偏是個忒煞風月的俏冤家。

孟湘就看着原本撇過頭的文松連脖子都紅了,接着,他猛地抬起了頭,捏住自己的鼻子。

她挑了挑眉,笑道:「你該不是上火了吧?」

文鬆手足無措,眼睛裏既愧疚又自厭,喃喃道:「我……我……不是有意的,對不起……」

孟湘揚著一張笑臉,柔聲道:「我怎麼會怪你呢。」這話說的又柔又軟,直讓他繳了械,可他一貫訥於言,訕訕地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我變成這樣也是被逼無奈……」孟湘低聲嘆息,用還粘著血的手掌將散落的頭髮撩到耳後,「我如果再不立起來的話真就被人欺負到死了。」她姿態柔弱,煢煢孑立,那一拈兒的楊柳腰肢彷彿下一刻就會被風折彎一般。

文松像是被刺痛了,猛然上前道:「我……雖然我娘……我來照顧……」

孟湘將手指蜷縮在臉頰邊,搖了搖頭,卻彷彿急切地想要得到認同一般,用眼眶微紅的眸子凝視着他,輕聲問:「我這樣做可以吧?」

既然是保護自己又有什麼不可以的,文松的心就像是被水泡過的炊餅,軟成了一片,「這怎麼能怪你呢,九娘你放心,以後如果有誰還敢欺負你,你就來找我。」他認真地沖她保證道:「我不知你那桃花神母的事情是真是假,但只要真的能保護你,我就一定向著你這邊。」

孟湘破涕而笑,就像是含露的薔薇,掛在眼角的淚水閃閃發亮。

文松卻像是被蠱惑了一般,緩緩朝她彎下了腰,誰料孟湘轉眼便收回了笑容,就彷彿夢境被一瞬間打破,在她的身上再也找不到那股子堪憐的氣息了,反倒是她即便受到這樣一番傷害,仍然堅持光着腳自己走回去。那副理所應當的態度,很難在村裏女人身上看到的自信姿態,都在證明著現在走在她面前的這個女人是如此的與眾不同。

是自己的孟浪惹她不高興了嗎?還是像她說的那樣……她變了?

文松惴惴不安地跟在她的身後,一個高大的漢子卻像是小媳婦兒似的不斷偷看她的臉色。

而此時的孟湘絕不是像文松想像的那樣生氣了,反倒帶着一種表演結束后的饜足與喜悅,沒錯,剛剛在文松面前的表現,不過是她一出舞蹈,她用身體的每一個部位訴說着她的可憐,獲取着他的信任。

她相信只有舞蹈才是世界上共通的語言,她可以用舞蹈傳遞喜怒哀樂,而且,舞蹈不僅僅是舞台上的藝術,即便在現實中它也是無處不在的——當人們試圖用身體表達什麼意圖的時候,那也是一種舞蹈。人們相對於言語來說,反倒更加相信肢體語言,他們認為肢體語言是不會騙人的,認為肢體語言表達了人真正的欲求,所以出現了很多微表情解讀專家、肢體語言解讀專家。

然而,對於孟湘來說,身體是她的武器,如果不能掌握身體上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又怎麼能舞出真正能夠打動人心的美呢?

她是舞台上的女王,更是能夠完全掌控住自己身體的女王,她的肢體語言要比言語更加會騙人。

等到文松照顧著孟湘的步子走到村口的時候,只見一幫婆子坐在村口的石墩上,拿着蒲扇在那裏嘮嗑。

文松的腳步頓了一下,可那幫婆子卻眼尖,隔老遠兒就望見了兩人,便嚷嚷道:「哎喲,可是我老眼昏花看不真亮了,你們快來瞅瞅,這是不是文寡婦家的大郎和她隔壁那個孟寡婦啊!」

「可不是咋地,這黑燈瞎火的兩個人擱那野樹林里剛鑽出來,這是去做什麼啦?」

這幫碎嘴的婆子凈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嚷嚷着,文松臉色尷尬,卻還是走到前方,將孟湘擋在了身後。

「文松!」婆子堆里突然一聲暴呵,一個臉色蠟黃的婆子從人群里擠了出來,她被氣的臉頰有些發紅,厲聲道:「你在這裏做什麼!」

文松一見這婆子頓時就縮手縮腳起來,腳划拉着地面,又將身後的孟湘擋的嚴實了些,嘴唇碰了碰囁囁道:「娘……」

文松娘面色緩了一瞬,就聽旁邊一個圓滾滾的婆子陰陽怪氣道:「喲,你家文松就是厲害,田裏是把好手,讀書也是把好手,就連勾這雌兒也是一把好手。」

只見文松娘反手就摑在了那婆子臉上,那婆子就像個大肚陀螺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這下子可算是捅了馬蜂窩了,那婆子直接在地上撒起了潑,雙手胡亂揮舞著打開了想要扶她的人,腳在地上亂刨,大叫道:「打人啦!打了人!啊啊,我不能活了啊,你這寡婦還不讓人說實話了,啊——啊——」

書上說但凡世上婦人哭有三樣:有淚有聲謂之哭,有淚無聲謂之泣,無淚有聲謂之號,所以那婆子竟在這地上乾號了半晌。

文松娘卻不是什麼好欺負的,她一手掐著腰,一手指著那陀螺,先啐了一口,才厲聲道:「我家大郎可不是你這個老賤貨能所以編排的,你若再放潑我就到你家門口潑糞去,你一勺,你家那漢子一勺,還有你家那兔崽子一勺,一起嘗嘗這糞雨的滋味兒!」

那文松娘掐腰瞪眼的模樣,簡直就是頭活生生的母老虎,唬的那陀螺婆子憋紅了臉卻不敢再號一聲。這正所謂: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

「文虎娘快起來,大晚上坐在地上算什麼。」周邊幾個好心婆子扶起抹了滿身泥土的陀螺婆子。

文松娘就像是鬥勝的公雞似的,雄赳赳氣昂昂地招呼著文松回家去。

而文虎娘見自己身邊圍了一大群人,便像是重新找回了膽子似的,捂著紅腫的臉哀嚎道:「這還有沒有天理了啊……」

話音未落,只聽外圈突然響起一個嚴肅男聲,「你們在這裏做什麼呢!」

村裏的人無不熟悉這個聲音,孟湘從文松身後探頭看了一眼,果然是那個黑臉的族長走了過來,他身後還跟着幾個漢子,看上去似乎剛剛聚在一起討論過什麼,聽到這裏鬧出了動靜兒便趕了過來。

孟湘眯起嫵媚的眼睛,卻看那族長彷彿並未注意到她似的,徑直走到文松娘跟前,語氣既無奈又疲憊,「文松娘又是你在惹事?」

「呵!」文松娘抱着手,斜睨了他一眼,「族長您說什麼就是什麼了唄。」

這種不尊敬的態度卻沒讓文仁義生氣,他負着手又走到了文虎娘跟前,這文虎娘的膽子就針尖那點大,見着虎著臉的族長就跟見着廟裏的威嚴天神一般,一副兩股戰戰、唯唯諾諾的模樣。

「都散了,這麼黑燈瞎火的都杵在外頭做什麼!」

然而,人群里突然有人冒出一句:「這孟九娘真的桃花神母上身了?」

這句話就像是往油鍋里潑了一勺涼水似的,霎時,就炸開了鍋,切切索索的交談聲像蒼蠅似的縈繞在孟湘身邊,即便文松挺直腰板擋在她身前,可那些婆娘的眼神卻像是能拐彎兒的箭似的,涼颼颼地往孟湘身上射去。

文松覺得他一個頂天立地漢子都有些抵抗不住這種眼神,更合論九娘那樣一個嬌滴滴的水做的的人兒呢。

「九娘是真的嗎?」

「九娘你說話啊!」

「該不會是你害怕被沉了河而瞎編的吧。」

那些婆子喋喋不休地詢問,不論有心還是無心,每一個都像是不懷好意。

甚少言辭的文松提了一口氣,準備為孟九娘辯解辯解,她這麼美好的人兒,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待遇,誰料,眾人嘈雜的聲音停了一瞬,文松感覺不妙地回頭去看,孟湘居然壓着布裙,低垂著頭,怯生生地從他的背後走了出來。

那月光下露出的伶仃的脖子看上去宛若玉雕雪堆的一般,讓那幫漢子看的眼睛發直,就像是被下了降頭似的,你說怎麼能不讓這些婆娘嫉妒的眼睛發紅。

「九娘,你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哼,可別想着撒謊,老天可看着呢,居然敢冒充神母,趕明兒天老爺一個雷劈死你。」文虎娘當先跳出來,口頭威脅著孟九娘。

「文虎娘。」族長口氣冷淡,接着就將視線放在了孟湘的身上,神色頗為驚異,現在在她的身上竟然完全找不到在林子裏時那股壓人的氣勢,她好像又變成了原先那個懦弱的孟九娘了,難道真的是桃花神母上了她的身?

文仁義感覺胳膊有些發冷,便不動聲色地后移了一步。

「我……我也不知道……」孟湘就像是受了驚地松鼠,飛快地抬頭掃了眾人一眼,又將頭埋得更深了,身子在月光里顫抖,「我……我被漁網拖住的時候不小心撞在了一塊石頭上。」她邊說着邊抬頭摸了摸腦袋,在抬頭看向文仁義的時候眸子裏一片茫然,「再等我醒過來就只剩我和文大郎兩人,文大郎也曾問我記得不,可是我腦海里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小心地觀察了一圈眾人的表情,便接着道:「但是……」

眾人一下子豎起了耳朵,有忍不住發問的,「但是什麼?」

孟湘微微直起身子,月光如練纏繞在她的身上,而此時她給人的感覺卻好像鉛華洗凈,透著一股子高冷,可是她臉上的表情依舊是孟九娘常有的自憐自哀,她的眼睛漸漸放空,好像抓住記憶的尾巴在回憶着什麼,聲音恬淡道:「我好像迷迷糊糊地跟着一位高貴的夫人到了一座洞府里,那裏面白玉為床,金磚鋪地,頂上嵌滿了拳頭大的寶珠,實在美不勝收,就在我幾乎被那富貴美景眯了眼的時候,那位高貴的夫人喚了一聲『痴兒』,並遞給我一卷書讓我好好研習,可是我翻開一瞧裏面竟然沒有一個字……」

說到這裏的時候,突然有人神情激動叫了一聲「無字天書!」

孟湘眼裏透著神秘的色彩,沒有理會那人繼續道:「那位高貴的夫人便又說你再看看,結果,我低下頭一瞧,書上突然出現了字,卻繞的人云里霧裏的,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夫人突然扯過我手裏的書道已過500年,你且看這些罷了,後來,她袖子一揚,我就迷迷糊糊地好像從雲彩、星星間飄落,途中還聽到有人在說今晚要布的雨準備好了嗎?還有人說這人怎麼會是從桃花神母洞府中飄出?接着,我就回到了地面。」

她說完便停了一段時間,給人時間消化完,才無辜地望向文仁義,「族長……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文仁義心下也嘀咕:難道是桃花神母收了這九娘做了弟子不成?這事問他,他哪裏知道啊,就只能隨意打着馬虎眼,「嗯,此事真假且看今晚有沒有雨便可辨明了,諸位還是早些散了吧。」

眾人面面相覷,卻也只能等明天了,文松似乎還想跟孟湘交代些什麼,卻被她娘緊拽著離開,文松娘瞪着孟湘,活像她是勾引她兒子的妖精似的。

可是,孟九娘家與這文寡婦家正好是挨着的,所以三人不得不走上了同一條路。

文松一邊被他娘拽著,一邊還不住回頭去望孟湘。

「這路難走些,你小心着。」

「用你來說!她自個兒都走了千八百遍了!」文松娘沒好氣道。

孟湘卻彷彿缺少這方面的感知似的,絲毫沒有將他們兩個的話聽進去,她想着孟九娘曾在白天看到日暈的天候,這說明今晚確實會有雨,希望沒有搞錯。

「大郎……你說她真的是桃花神母的弟子嗎?」

孟湘剛回過神來,就見文松娘拉着文松神神秘秘地問著,可這問話的聲音也不小,她心下明白這是她在故意向自己詢問呢,不過居然用這種方式,總感覺這位文十七娘倒是挺傲嬌的嘛。

孟湘職業病發作,首先看了看她的身體,這具身體可能因為操勞過度處處透著不健康的癥狀,而且脊柱明顯存在問題,想來連下腰都成問題,更別提身體的柔軟度了。她這樣想着便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又努力勾著後背摸了摸,緊接着又開始摸腿。

她這番出人意料的舉動,直把這文寡婦和文大郎看得是面紅耳赤。

「九娘你也忒不知羞了。」文寡婦的臉頰上多了絲紅暈,雖然臉上還是蠟黃蠟黃的,卻依稀能從中看出她年輕時定也是個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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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畫風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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