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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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瑤窩在他的懷裏,手指在他的手心裏戳來戳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來找他,為何會將這件事情告訴他,她只是本.能地覺得他應該知道。

高肅低下頭,溫柔地吻了吻她的手指頭,這個動作是他慣常做的,帶有濃濃的關切和安撫之意。她果然被他安撫了,在他懷裏安安靜靜地卧下來,輕輕撓着他的手心。

「長恭。」她輕聲道,「前些日子我見到了一位巫者,他說的話很是古怪,而且還提到了什麼……商、夏、上古祭司之事。」她斟酌了片刻,才有續道,「你知道,我的一身所學,也很是古怪。」

高肅輕輕地嗯了一聲,手掌覆蓋在她的額頭上,溫暖的掌心與她肌膚相觸。

她稍稍愣了一下,心裏泛起了一絲異樣。但很快地,她便將那一絲異樣的感覺撇到腦後去了。她定了定神,慢慢將自己的一些猜測同高肅說了,卻聽見了一聲悶悶地笑。

「你又在胡思亂想了。」他低聲責備道。

自幼在儒家典籍里耳濡目染、奉行「子不語怪力亂神」的蘭陵王低下頭,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溫柔地注視着她,片刻后俯下.身,在她的眼睛上輕輕吻了一下。

她的長睫毛微微顫抖,在月光下投出小片扇形的陰影。

蘭陵王似乎很喜歡這樣的舉動,不一會兒便解開大氅,攏了攏在她身上。她這才注意到,草地上已經蒙了白白的一層霜。現在已經是秋天了,天氣有些涼,黃河北岸的趙國甚至已經開始結霜了。她握住他的手,低聲道:「但我總有些擔心。」

這次的預感來的又急又快,而且分外強烈,比從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得多。

她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在卦象中所看見的那些景象,便是她即將要跨過的最後一道門檻,也即是她的未來。

高肅沉沉地笑了一聲,伸臂將她按在懷裏,低聲道:「睡罷。」

秋風嗚嗚地吹拂過原野,曠野之上一片寧謐。柔軟的野草被夜風吹得搖搖曳曳,觸碰到她裸.露在外的肌膚,又是一陣細微的戰慄。她靠在高肅懷裏,沉沉地睡過去了,然後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站在鄴城的城牆下,望着高高的城門,帶着一絲悲憫的笑意。

就像扶蘇慣常有的表情,既憐憫,又荒涼。

鄴城的城門吱呀一聲開了,一位青年男子手持長.槍,策馬馳騁而出,青銅面具在陽光下泛著刺眼的寒芒。她看見城門外的百姓如潮水般退去,青年男子冷冷地環顧四周,墨色瞳仁里隱隱帶着些不易察覺的慍怒。

冰冷,荒涼,如同蘇醒的荒古巨獸,在尋覓着他的獵物。

她夢見那些百姓消失了,鄴城空空蕩蕩。青年男子的目光駐留在她身上,眷戀且又溫柔,如同一雙溫暖乾燥的手,奇異地安撫了她的焦躁和不安。她夢見自己上前兩步,微微動了動嘴唇,似乎是想要阻止他,但青年男子忽然攥緊韁繩,胯.下戰馬高聲嘶鳴,前蹄刨起一陣飛揚的塵土。

他的身影遠去了,如同先前許多次一樣,沒入在蒼茫的暮色里,消失不見。

她驀然驚醒過來,喚了一聲長恭,感覺到有人在撫拍她的後背,溫和的聲音如同魔咒,低低地在她的耳旁迴響:「做噩夢了么?莫怕,我在這裏。再睡一會兒罷,天還沒有亮呢。」

她輕輕地唔了一聲,再次沉沉睡了過去。

她又做了一個夢。這一次仍舊是在鄴城,不過背景換成了皇宮。漫天的血色掩映下,一道殘影被夕陽拉得很長很長。一滴血從他的劍鋒上蔓延而下,啪嗒一聲打在大理石地面上,冰涼且妖冶。

他抬手按住那張青銅面具,緩緩地取了下來。

一如往昔般耀眼奪目,但卻多了些不羈的桀驁,將原先的頹靡徹底遮掩了過去。

他微微抬起頭望着天空,一派的蒼茫血色,空氣微微有些扭曲。她從身後環抱住他的腰,反反覆復地喚着他的名字,輕聲道:「隨我一起走,好么?」

骨節分明的大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淡淡的圖騰泛起暗紅色的光芒,在空氣里一圈圈地蕩漾開來。她感到全身都難受,如同溺水之人的掙扎,只差一刻便要萬劫不復。在那一剎那,她甚至聽見了靈魂撕裂的聲音。

嗤,啦。

輕微的裂帛聲,疼痛深入骨髓。

她如同困獸一般在皇宮裏環繞,北齊精美的宮室燃起了漫天大火。在那一剎那,她忽然明白了巫者那句話的含義:永居大地之上,即是不死不滅的永生。

唯靈魂不滅,唯靈魂永生。

我願與你一同分享我的一切,我的生命,我的靈魂。

她閉上眼睛,慢慢地落下了一滴淚。一雙有力的臂膀將她抱在懷裏,然後溫柔地吮去了那滴淚,反反覆復地喚着她的名字,有些不可遏制的惶急。她輕輕地嘶了一聲,一幕幕場景如同走馬燈一樣,在眼前飛快地掠過。她已經不知道這到底是夢境,還是真實。

到底是夢境還是真實?

到底是夢境還是真實?

到底是夢境還是真實!

她啊地一聲驚叫,驀然睜開了眼睛,冷汗涔涔。

一雙有力的臂膀將她圈抱在懷裏,溫柔的吻一個接一個地落在了她的額頭上、眼睛上,啟明星的微光在他的肩膀後面投射過來,照在她的眼睛裏,居然有些微微的刺痛。

「阿瑤、阿瑤……」他反反覆復地喚着她的名字,低聲道,「沒事了,莫怕。」

她仍舊有些恍神,分不清到底是真實還是夢境,遂狠狠地擰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尖銳的疼痛深入骨髓,將她從那種恍恍惚惚的狀態里拉了出來。她抬起頭,撕扯著嗓子說道:「我做了一個噩夢。」

她夢見了蘭陵王和鄴城,還有王宮裏漫天的大火。

還有不知從何而來的,相伴永生的誓言。

「阿瑤。」他反反覆復地喚着她的名字,一個又一個的吻落在她的身上。方才她在睡夢中忽然哭了,全身都變得冰冷僵硬,幾乎將他嚇壞了。他試着喚醒她,甚至試過掐她的人中,但是不管他嘗試做什麼動作,她一直都沒有醒,直到後半夜過後,她的手腳才慢慢地變暖了,人也醒了過來。

「阿瑤。」他將她抱在懷裏,低聲問道:「做了什麼夢?」居然將你嚇成這樣。

她定了定神,將夢中的情形一一描繪出來。在聽到鄴城時,高肅的表情僵了一下,隨即無奈地苦笑。但是在聽到漫天的大火,還有隨之而來的一系列古怪場景時,他的表情漸漸變得凝重,緊緊握住她的手,薄唇微微地抿了起來。

「阿瑤。」他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反覆摩挲,「你的師父到底是哪裏人?」

高肅很早就想這麼問了。但因為這是雲瑤的私事,她又一直不以為意,便沒有提起過。但這些年來,他與阿瑤一同轉生,歷經數百年而不死不滅,心裏的疑惑早就不止一星半點。今晚聽到她接二連三的預言夢,還有那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巫者之言,身體里那根名為警惕的神經,早已經發出了尖銳的嘯叫。

她驚魂甫定,趴在高肅懷裏,將自己師尊的來歷,一五一十地跟高肅說了。

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她師父就是個不知從哪裏跑出來的道姑,起先是到她家裏蹭吃蹭喝,然後又摸了摸她的骨,說她天分很好,最後將自己生平所學,一股腦兒都灌給了她。她三言兩語便說完了師尊的來歷,無辜地望着高肅,腦海里依然隱隱作痛。

高肅微微沉吟片刻,道:「你那個什麼奇怪的修鍊法門,暫且不要再練了,先好好歇一歇,再做打算罷。」

雲瑤扶著額頭,輕輕唔了一聲。所謂的奇怪修鍊法門,其實就是卜卦。

也就是說,短時間內她都要停止卜卦了。

高肅兩道劍眉皺了起來,彷彿陷入了沉思之中。

她用手指按揉着太陽穴,試圖舒緩自己的緊張和疲乏。高肅明顯留意到了,將她整個兒都抱到懷裏,指腹輕輕按揉着她的太陽穴,微燙的體溫穿透她的肌膚,舒服得她想要呻.吟。

將一切拋開罷,起碼在這時候,什麼都不要去想。

高肅細心地替她紓解了一會兒,又用大氅將她裹起來,抱在懷裏一下一下地撫拍著,如同在安撫一顆圓圓的蛋。她在毛絨絨的大氅里露出腦袋,擱在他的肩窩裏,滿足地喟嘆了一聲。

他啞然失笑,拍拍她的背,縱容她的胡鬧。

啟明星慢慢地暗淡下去了,東方的第一縷陽光很快就要到來。高肅不舍地吻了吻她的額頭,低聲道:「去罷。」便看着她閉上眼睛,魂體一點點變得透明,化作點點粼光消散在空氣里。

他將大氅披在身上,大步朝秦軍駐紮的營地走去。

秦國的軍營里,其實是有巫醫的。

雖然不知道這種古老的職業來自於哪裏,又有什麼用處,但偶爾在將士們叫苦連天的時候,巫醫往往能起到很好的心理安慰作用。年輕的將軍在營地里兜兜轉轉,很快叫醒了秦營里唯二的巫醫,同他們進行了一場嚴肅且認真的探討。

探討的話題,自然是神秘且又讓人畏懼的巫。

這時候的巫還沒有像後世那樣人人喊打,雖然依然會讓人敬而遠之,但態度多半是恭敬且畏懼的,巫醫也不會沒事幹就裝神弄鬼。高肅在認真地請教過兩位巫醫之後,苦惱地發現,他打完這幾場仗后,還應該到殷商舊都和遙遠的楚國去看一看。

罷了,辛苦就辛苦些罷,只當是為了他的阿瑤。

年輕的將軍客客氣氣地送回了巫醫,摸著下巴開始思考,他到底應該先去殷商舊都,還是應該先去遙遠的楚國。

不過,事情遠不如他想的那樣順利。如火如荼的戰事很快分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等到他終於結束這場戰事,從殷商故土裏找到一點兒細微的痕迹時,已經是幾年後的事情了。

他找到的只有短短的四個字:

巫,可通神。

雖然陰陽卜筮之術在上古時便已流傳,但能真真切切掌握這種手段的,唯有巫者。

當然那時候他還不知道,世上有種職業叫天師。但得到的答案仍舊讓他感到驚訝。雖然他還不知道,雲瑤到底為何同巫者扯上了干係,但這種神秘的手段,多半便來自於巫。

事情的結果傳到雍城的時候,雲瑤正在指導扶蘇,完成他今年的最後一卦。

扶蘇已經十一歲了,雲瑤也早已經過了出嫁的年紀。她聽說王翦將軍的手下在殷商故都里,找到了奇怪的布帛和竹簡,秦王對這批東西很感興趣,甚至派出了自己的兒子扶蘇,前往帶回這批竹簡。

作為扶蘇的半個老師兼宮女,雲瑤自然而然也跟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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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夫人神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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