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五章 以誠動人

第四百二十五章 以誠動人

石虎大舉進攻冀南之際,慕容皝叛變、雁門遇襲、常山陷落等急報,一前一後緊連着送到御案上。高岳急怒交加,唯有打起精神,調派後援針鋒相對。夏州牧樊勝,長期鎮守西北並及塞外,並沒有多參與中原戰事,此番也奉命派遣老將何成率師兩萬精銳,馳援并州。

晉陽方面,楊韜本來驟聞燕國突襲雁門,正親自領兵北上迎敵時,半路又驚悉常山失守,楊鋒不屈被殺,當即痛上加痛。他有三個兒子,皆在軍中效力,但論及過人的勇猛和指揮作戰的能力,在天賦資質上,卻都遠遠不及侄兒楊鋒。近年來,楊鋒也確實憑着自己出眾的能力,再加上楊韜有意的培養,在年輕將領中脫穎而出,累建功勛,漸有名聲。故而,於公於私,楊韜都極為信重楊鋒,視其為自己的接班人。

此前,攻下常山郡后,在考慮守將人選上,楊韜最終還是選擇了楊鋒。一方面是楊鋒確有本事,叫他去鎮守常山是合適人選;另來派自己的侄兒去最前線,也可向所有人表示身先士卒奉公為國的忠義精神。此外楊韜總還有些私心,雖然常山是危險的地方定會迭遭敵襲,但不經險地,哪有奇勛,他也是存了讓侄兒進一步去建功立業的思想,將來才可以憑藉傲人戰功,逐步升遷,續他楊家顯赫地位。

孰料人算不如天算,楊鋒果真命喪敵手,人死不能復生,痛失骨肉至親的心愛接班人,怎不叫人斷了肝腸。而半生希望一朝滅絕,楊韜從此深恨石閔及慕容皝,為其後來屢次對慕容恪打壓迫害、公報私仇埋下了因由。

傷痛歸傷痛,眼下,鑒於并州當前的嚴峻形勢,作為本地最高長官,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幾近暈厥之際,楊韜強忍激動情緒,不得已上表自劾,請求朝廷論罪處罰,並調派重臣前來主持并州戰事。

未及皇帝旨到,免去楊韜并州牧、衛將軍之職,黜為并州都護、征西將軍,並從郡公爵位降為縣公,罰俸半年。但同時皇帝並沒有派任何人來代替楊韜,仍准許他都督并州軍事,統帥三萬餘并州軍,繼續全權負責北線戰局。楊韜明白這是皇帝在給他一個將功贖罪而能堵住悠悠謗議的機會,不禁百感交集,流着眼淚謝恩領旨。

何成將入并州的時候,洛陽城有司來報,御史中丞多柴攜鎮東將軍石生入朝,請求覲見。高岳正當午休,聞報立時披衣而起,特在寢宮內召見,以示親厚之意。石生甫見高岳,遠遠便即跪倒,膝行至前,抱住高岳雙腿,失聲大哭,說自己在青州私自用兵,竟敢對朝廷無禮,更使皇帝增添了煩憂,而今羞悔難當,願意以死謝罪。

時隔三年有餘,再見石生,竟已兩鬢斑斑,面容憔悴。高岳見他跪在腳前,真情流露哭得不能自己,又見他短短几年便落到如此委頓身形,也曉得他的天大難處,立生同情。感慨唏噓之餘,高岳一把扶起石生,當面表示既往不咎,免他一切罪責,並再次重申了君不疑臣、臣不背君;君臣同心、攜手共進的原則。石生重新獲蒙皇帝的信任,長期以來的重大心病一朝卸落,當即激動地連叩九首,並噬破手指,不顧高岳的攔阻,當即在地板上,以血書寫了一個大大的「忠」字,指天發誓,此生若有背叛,當鬼神共誅,子嗣無存。

數年嫌隙,一朝消釋。石生復對多柴深深禮拜,言道生我者父母,恩我者皇帝,全我名節者,多公也。高岳也十分高興,對多柴言道,能使自己與石生消除了誤會而不至於愈走愈錯反目成仇,更且彼此知心君臣融洽,使得國家避免了一場牽扯甚多的內鬥,這都是多柴在背後的努力付出,非常難得,功勞巨大。為了賞酬,高岳當場封了多柴潁川侯爵位,並叫他開始做好接手御史台的準備。

石生請求交還兵權,隻身歸朝,另派良將鎮撫青州。高岳不許,讓他放心大膽的繼續帶兵就是。繼而談到而今趙將石閔不僅攻陷了常山窺伺雲中,還時常南下襲擾鄴北,似堪猛銳難制。石生當即自告奮勇,表示皇帝既然如此信任允其繼續領兵,自己當為皇帝分憂。石生言道,石閔乃是自己的侄輩,從前初入軍中,便是在自己的麾下供職,從偏裨步步升遷,都是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可謂既為族親,又份屬師徒,對石閔頗為了解。眼下石閔勢大猖獗,他石生無法坐而視之,願意親率兵馬,北上冀州,往擊石虎,並尋機與石閔戰。

高岳點首,允他率部北上,可徑直去圍邯鄲,協助胡崧抵禦石虎及石閔。高岳道:「卿且去。朕當親自修書一封給胡崧,叫他與卿好生相處,勿得生隙。」

石生昔年為後趙頂尖的王牌將領之一,曾與秦軍大小數十惡戰,多次和胡崧等兵戈相向,互有殺傷。後來投入秦國,胡崧對其頗為厭憎,便在公開場合斥諷石生。而石生桀驁未消,敏感自尊,也即不顧身份,反唇相譏過,胡崧怒不可遏,甚至揚言必要殺他。再之後,石生為國屢立功勞,胡崧便也作罷,而時過境遷,二人也不似當初那般針鋒相對,但畢竟還是不睦。現今,石生將要入冀,而冀州最高長官便是胡崧,高岳生怕兩人再起波折,乃有此語。石生感激皇帝為他設身處地考慮,也表示會從大局出發,時時禮讓胡崧,絕不會讓皇帝憂心。

君臣歡談一番,雖已吃罷午飯,高岳卻執意再次設了私宴,款待石生及多柴,親自接風洗塵。並推心置腹言道,石生正當壯年卻面有病容,為他擔憂。叮囑其定要保重身體,將來還有很多事情要倚仗他多多出力。石生感動至極,從此死心塌地效力,終生再未起半分異志,為秦掃蕩北方統一中原立下汗馬功勞。十七年後,石生在幽州牧任上病逝,終年六十二歲,追封郡王爵,贈車騎大將軍、樞密副使,謚曰武毅,皇帝更親書輓聯相送:「用武安國一身凌雲膽,去邪歸正兩朝河東王。」

宴席將畢時,侍衛進來稟報,說李松年求見。高岳曉得一般尋常之事,李松年是不敢來打擾的,定然是有什麼專門事情彙報。但此刻還是傳話,讓李松年在堂外等候。

略說幾句后,多柴與石生便識趣地站起要告退。高岳允了,叫石生先留一步,拍着他的背,溫言與語道:「卿多年在外征戰,戎馬倥傯,難得回京一趟。趁著現在回來了,且休憩幾日再出發罷!可去看看你的兄弟石堪,敘敘手足之情。」

說到私話上,石生更加放鬆了些,但還是躬身敬道:「陛下不說,臣其實也正有此意。臣這個人,生於草莽,出身粗鄙,有江湖之氣,喜愛結交朋友。但從前臣擔心與王公大臣走得近了,會引起不必要的流言,故而可以避嫌,寡言少語。時間長了,臣在洛陽,也就沒有什麼相熟的朋友,只得石堪等寥寥數人。石堪比臣小四歲,昔年臣的兄弟們中,他與臣關係也最為莫逆。後來時局變幻,物是人非,不料臣與他竟殊途同歸,皆來仰仗陛下的恩德。」

高岳點點頭,面上又起了笑意道:「朕光明磊落,往後也望卿心懷坦蕩,再不須刻意壓抑。這個,說到石堪呢,你可能還不知道罷。去年裏,他不知怎地卻迷上了佛法,動輒便前往白馬寺聽禪論經,朕也不去管他。前些時日,他竟然要求剃度,正式出家,住持曉得他身份特殊,不敢擅定,結果一層層便報到朕了這裏,還未來得及找他。正好卿去,卿是他的兄長,意義不一樣,去好好問問,若是真心向佛,朕也支持,絕不會幹涉他;若只是為了自保避嫌嘛,那麼大可不必這般做戲。」

石生有些愕然,繼而啼笑皆非。石堪曾經犯有大罪被擒拿歸國,雖然皇帝最終沒有殺他,石堪卻總是日日憂心忐忑不安。而今聽說石堪竟要出家,石生暗忖,不曉得石堪到底是怎麼想的,但若是當真潛心修行,好歹也算他有個相對清靜無災的好結局,很不錯了。

石生應承下來,拍著胸脯表示會好好教導石堪。高岳頓了頓,又道:「還有一事。三月前,桃豹得病,朕數次遣太醫去診治,都說愈發沉重。五日前,太醫還來稟報,說桃豹年邁體衰,加上長期鬱鬱不樂,這次恐難好了。他滿門老小都被石虎殺光了,被迫孤身來投,朕想,則必然會有人在異域、孑然凄惶之感。念着他與你家先君的關係,你便可算是他如今唯一能說上話的親人,這次也去看望看望他,全彼此一個故人之情!」

石生立時下拜,動情道:「石堪、桃豹乃至臣,從前都是聖朝的罪人。天幸遇見陛下恩深似海,不但不交付有司,還願意抬愛任用或者優容恩養,使臣等能安然處之。臣無他話,只能為陛下多多殺敵,也算替石堪桃豹,贖罪便了。」

高岳笑笑,擺擺手叫他不要如此多禮,再略說幾句,石生便告退而去。高岳緩了緩情緒,坐定了,便傳喚李松年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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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末雄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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