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23章:

23.023章:

?賀建國其實也看到了,推著自行車讓到路邊,轉過了身。

一大群人押著老婦人從他們跟前慢悠悠地走過,齊淑芳清楚看到老人很瘦,用瘦骨嶙峋來形容都不為過,表情麻木不堪,不斷地道:「我有罪,我有罪,我有罪……」

聲音低微一點,立刻就被人照臉打了一巴掌,呵斥道:「沒力氣嗎?大點聲!」

老婦人慢慢挪回被打偏的頭,不得不抬高聲音:「我有罪……我該死……我不該私藏野豬肉……我不該搞資本主義……」

帶頭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穿著半新不舊的軍綠色衣褲,胳膊上帶著鮮艷的紅袖章,長瓜子臉,高顴骨,一雙細細的眉毛高高挑著,眼裡閃爍著狂熱之光,一邊在走路的時候踹得老婦人摔跟頭再叫人把她拉起來,一邊洋洋洒洒地數落老婦人的罪名。

調皮的小孩從旁邊呼嘯而過,撿起石子就往老婦人身上扔,邊扔邊笑,天真無邪。

不知道是誰扔了一塊不小的石子,砸到老婦人的額角,瞬間皮破血出,鮮血沿著臉上的溝溝壑壑淌下來,顯得她形容猙獰,愈加可怖。

一個穿著灰色破大褂子、腰間系著黑色圍裙卻風韻猶存的中年婦人扶著牆角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得意洋洋地道:「大太太,你也有今天!你以前欺負我們這些姨太太的時候可想過有今天的下場?打罵我們就跟打罵貓兒狗兒似的。新中國就是好,好極了,讓我們貧苦出身的廣大農民群眾翻身做了主人,解除了我們迫不得已做妾的悲慘命運和婚姻關係,不讓我們跟著錢毅那老頭子吃苦受罪!我們再也不用受你的窩囊氣啦!」

她跑過去啪啪啪給老婦人幾個耳光,又對押著老婦人的少年少女們笑嘻嘻地道:「批評!狠狠地批評!狠狠地斗!她身上有著資本主義的遺毒,會影響我們*社會,從她私藏野豬肉就能看出來她根本就沒學好,還存著資本主義的想法!」

齊淑芳心有不忍,在他們那個惡劣的環境中,老人和幼兒最受大家的保護。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老人懂得生存手段比較多,他們無不有歲月流逝后留下來的智慧,用以教導後繼的年輕人求生,幼兒則是生命的希望。

可是,齊淑芳自保之心佔據上風,而且她對這樣的情況一無所知,也不知道老婦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只能咬咬牙,站住不動。她仔細聽了聽,又放開精神力,等那些人走遠了還能聽到,可惜街道兩旁看到老婦人被遊街而關門閉戶的人家無一人敢提及老婦人,她勉強依靠少女的數落和中年婦人的打罵拼湊出老婦人的身份和處境。

老婦人叫金大秀,是秀還是綉,齊淑芳不清楚,只聽到發音是金大秀。

金大秀是本省最大資本家錢毅的正房老婆,曾經在戰亂年代留學日本,她的丈夫和兒子搞過土地兼并,在南京開過工廠和大劇院,販賣過煙土、軍火和人口,建國后被判定為剝削階級,退守老家。在退守老家之時,他們之前捐獻給紅十字會和各地災區、以及抗戰的錢糧也被判為花錢買名聲,假仁假義,於是產業全部被沒收,錢毅和金大秀一個成了本地縣城的掏糞工,一個掃大街,定期有地方幹部上門檢查、訓話,其兒女被發配到偏僻之地勞動改造。

錢毅好像已經死了,領頭的少女說他畏罪自殺,對此大加鞭笞。

根據少女的說法,金大秀已經掃二十年的大街了,一直受到廣大人民群眾的監視。

金大秀今天被拉出來遊街示眾的原因就是那曾經做過錢毅小老婆的中年婦人所說,金大秀私藏了一塊足有二斤重的野豬肉,罪不可赦,經人舉報查處,需要嚴厲批評。

齊淑芳緊張地抓住賀建國的衣袖,小聲道:「建國,這老人私藏一塊二斤的野豬肉就被街坊鄰居舉報,然後被拉出來遊街示眾,咱家的野味剩下不少,街坊鄰居都知道我擅打獵,會不會也舉報咱家?」金大秀被舉報私藏的野豬肉不會是她打的然後賣到收購站的吧?

雖然新鮮的野豬肉肯定不會保留到現在,但是家家戶戶都稍微懂點風乾或者腌漬的技術,那些人也沒說是風乾的或者腌漬的野豬肉,還是新鮮的。

賀建國安慰道:「別怕。咱們生產隊里都是鄉里鄉親,誰沒事舉報自己家的人?要知道拔出蘿蔔帶出泥,族裡一個人被舉報了,冠上不好的罪名,一族都落不了好。再說,咱家東西來歷清白,成分也好,經得住審查。你可是上交了兩頭野豬,沒有私藏。」

「我看還是得小心點。」這是一個瘋狂的年代,金大秀今天遊街的原因給齊淑芳敲響了警鐘,「回家后,咱們天天吃,趕緊把東西都吃掉!」什麼時候饞了,什麼時候進山。

世上,最不缺眼紅並且不懷好意的人,無論什麼時代。

賀建國很贊同,小心無大事。

擔心隔牆有耳,夫妻倆默默地走著,正準備上車回家的時候,齊淑芳打算收回精神力,忽然發現有人鬼鬼祟祟地在後面跟著自己夫妻,趕緊對賀建國使了個眼色。

「怎麼了?」賀建國扭頭想去看,齊淑芳搖搖頭,小聲阻止了他。

「我感覺後面有人跟著,鬼鬼祟祟,探頭探腦,不知道打了什麼主意,建國你快想想咱倆沒啥不對的地方吧?」齊淑芳快擔心死了,他們夫妻兩個就是進城下館子慶祝領結婚證這件喜事而已,竟然被人盯上了嗎?她有點後悔在飯店裡那麼豪爽地點菜。

「沒有。」賀建國側頭端詳著自己媳婦,低頭看看自己,沒發現什麼問題。

「真的沒有?」齊淑芳仍然不放心,自己不是這個時代的人,雖然看過歷史書,但沒有深入了解過這個時代的生存規則。不過,賀建國說沒問題,應該是真沒問題吧?

金大秀被遊街示眾的場景太慘了,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光身遊街簡直是奇恥大辱。

賀建國仔細想了想,還是沒有。

他們兩個打扮得鮮亮了一點,不是常見的黑藍灰綠等灰暗顏色,可是毛線的顏色向來是五顏六色,和彩色紗巾一樣不屬於輕浮的範圍。

「城裡就是比咱們農村麻煩,天天有人盯著。」賀建國皺眉,「淑芳,你往前走,我假裝回頭看一下,那人是什麼打扮、什麼長相,一會兒咱們路過我老同學家門口,問問他,他爹在縣政府上班,他管的是糧管所,認識大部分的居民。」

「你同學竟然這麼有本事?沒聽你說過。」糧管所可是所有人的衣食父母,掌管糧管的的確確是非常厲害,齊淑芳想到賀建國大學文化程度,很快就理解了,「你別回頭,你就是回頭,也不知道是哪一個跟蹤咱們。你推著自行車往前走,我假裝扣鞋帶地回頭看。」她有精神力,隨便瞄一眼,依照精神力看到的情形告訴賀建國就行了。

齊淑芳擔心賀建國反對,當機立斷蹲下去,假裝整理皮鞋的鞋帶,精神力已經清清楚楚看到了那個跟蹤自己夫妻的人。

二十七八歲的年紀,穿著仿製的軍裝和軍帽,細眉細眼,皮膚又白,很有斯文氣質。

齊淑芳假裝整理好鞋子,起身形容給賀建國聽,「左邊眉毛里有一顆不小的黑痣。看著不像尖嘴猴腮又猥瑣的人,但人不可貌相,緊跟著咱們肯定有目的。」

賀建國皺了皺眉,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猛地回頭,「趙小寶,是不是你?」

咦?

「熟人?」齊淑芳問。

賀建國沒有回答,就見跟蹤他們的那人笑嘻嘻地舉著雙手慢慢走近,「賀建國,真有你的,我跟得這麼遠,你都能發現。對了,對了,我已經改名叫趙愛國,堅決當一名愛國的進步人士,你不要再叫我趙小寶了。」

「建國,你認識?」

賀建國點點頭,「淑芳,這是我高中同學,以前是前後座,叫趙小寶。」

「趙愛國。」趙愛國急急忙忙地糾正。

「哦,趙愛國就趙愛國,啥時候改的名,我都不知道。」賀建國順從地改了介紹,緊接著不高興地道:「我說小寶,你鬼鬼祟祟地跟著我們幹啥?差點嚇到我愛人。你不是在革委會上班嗎?我聽說你們革委會最忙了,怎麼有空出來閑逛?」

這個不是賀建國那位在糧管所上班的同學?齊淑芳明白了,看來賀建國的同學有很多,同時她也想起結婚時,賀建國的同學和結拜兄弟來了好幾十人,可惜原身都不熟悉。

趙愛國笑嘻嘻地看向齊淑芳,「弟妹,對不起啊,嚇到你了。」

「沒關係。」她只想知道趙愛國跟蹤自己夫妻是因為什麼,賀建國也重複地問了一遍,和齊淑芳一樣,他比較關心這個問題。

「這不是有人跟我說,在街上發現兩個與眾不同的男女青年,並肩走著,恐怕是作風有問題,又說打扮得很時髦,肯定搞享樂主義,我就出來瞅瞅,誰知是你們。」趙愛國摘下軍帽摸了摸寸頭,齊淑芳好笑地發現他的軍帽里居然墊了硬紙殼,撐著軍帽,硬紙殼油光發亮。

賀建國頓時黑了臉,「是誰?我得當面問問,我和我愛人怎麼就作風有問題了?」出門前他可是特別注意了,剛剛也檢查了一遍,沒有任何問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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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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