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重逢齊朗(二)

第四十二章 重逢齊朗(二)

?史書里記載這一天是齊朗與納蘭瑞這兩位聖君雄主一生中第一次相見,此時場景,曾被後人一次次演繹重現。

可史書卻不曾記載,這一刻越過王愫的肩頭,蘇嵐心底的百折千回。

她曾數度想象若今生再度與齊朗相見會是何等情形,此刻卻只有一個念頭,齊朗和她記憶里的樣子已經無法重疊。

他緩緩前行,目光無半分灑落,昔日記憶中的白衣少年,披戴象徵帝王的明黃,眼角笑紋被威勢撫平,他身側藍衣女子將手輕輕地搭在他的臂上,隨他緩緩前行,端莊華貴,驚鴻髻高聳,笑容淺淺。

納蘭瑞眸光一凜,卻也笑意溫和地緩緩前行,隨侍在身邊的蘇嵐也隨他前行。她恍然覺著自己的雙腳比這天地還重,行的每一步卻輕的悄無聲息。

齊朗與納蘭瑞此刻相隔不過五步,納蘭瑞臉上笑意溫和,當先開口:「齊君遠來為客,辛苦了。」

「先恭喜楚主。」齊朗亦是微微一笑,目光掃過納蘭瑞身側,停在蘇嵐身上,卻是動也不動。

蘇嵐有些怔楞地迎上齊朗的眼光,她從未在他眼中看過如此複雜的情緒,眷戀、想念、疼痛,卻惟獨沒有詫異。蘇嵐竭力控制著自己迎上去的眼神,所有的情緒連同一腔恨意都小心的收納,神色平淡,如同看向從不曾見過的人。

她剪得微禿的指甲,此刻嵌進掌心,輕輕一動,便是疼痛難耐,玄汐站在她身側,將她與齊朗的相視盡收眼底,卻鬼使神差地向她手上一看,果不其然,那掌心已是血跡斑斑,她卻全無知覺。

此身關於他最深刻的印象,不是深巷裡執油紙傘微笑的樣子,而是那一刻冷冷拋下功高震主好自為之的冷酷臉孔,他從來不單單是情郎,從淪陷的那一刻,她便從來都清楚,他更是個帝王。

「君千里而來,此等情誼,朕深感。」納蘭瑞何等人物,哪裡瞧不出齊朗同蘇嵐那波濤洶湧,卻也仍舊微笑著繼續他那外交辭令。

「齊楚交好多年,相依相持。」齊朗收回落在蘇嵐臉上的實現,神色不改,「朕此來,便是為君。」

「多謝。」納蘭瑞笑了笑,「昨夜大雨初歇,路途泥濘,這便啟程入京兆吧。齊君,請」

「楚君,請。」

兩位帝君各自轉身,向車輦而去,蘇嵐只是低著頭,隨在納蘭瑞身側,瞧不見齊朗刻意落後幾步,將眼光緊緊鎖在她的身上,眼光閃爍,如同貪婪。

楚國車隊先行,蘇嵐翻身上馬,隨在楚皇車輦一側,楚國其他車輦暫停,齊皇帝輦十步遠跟在其後。

車輦里,齊朗忍不住掀開一角窗帘,看著前方那絳紅色的背影。瘦削而挺直,胯下依舊是紫雲,不著披風,更顯得身姿清瘦。

四年時光過去,他記憶里那個明媚的驚人的少女,已變換了樣子。她張開了些,五官之艷麗,遠勝當年,可那雙永遠含著愛戀看向他的眼睛,如今只剩下空洞的冰冷,絳紅色衣袍下,是他所陌生的樣子。

他不知道失而復得該是何等心情,也無暇去想,一顆心浮浮沉沉,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跳的溫度,時隔四年,他終於再次感到,胸腔里的跳動是何等滋味。

賢妃林氏瞧著他的動作,亦不住去想方才那少年盛極的容色。她未見過那樣好看的男人,儘管冷冽如刀鋒,卻仍叫人心頭百花盛放。

齊朗緩緩放下車簾,靠回車墊之上,緩緩閉眼,便再無半分失態。

「陛下,那個就是蘇嵐吧。」林氏低低地湊在他身邊道。

齊朗睜開眼,眼中探究意味濃厚,示意林氏繼續說下去,林氏卻是一時語塞,不假思索便道:「他父親昔年叛楚,而後又再叛我大齊,足見他家風如何。可他這亂臣賊子之後,卻還能為楚皇賞識,位極人臣,實在是叫人開了眼界。」

林氏瞧著齊朗的臉色一點點沉下去,直如墨汁一般,便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也暗暗羞惱,她亦並不想這般說,奈何鬼使神差,竟說了這樣的話。

「蘇家的事,你不了解,不要信口開河。」齊朗語意平緩,可語音卻冷的如冰霜,刺入她的肌膚。這一趟,他攜她而來,不過是因為她是在自己登基后才入的宮,阿顏冠絕南國之時,她年歲尚小,並不曾與阿顏有過何等接觸,更不可能見過少年時蘇嵐的長相,是他那寥寥宮妃中,對蘇顏而言最安全的人,也僅此而已。

蘇家出事那一年,她不過才十二歲,對於這個權傾一時又毀於一旦的家族,確實了解不多。齊朗登基幾年,宮中妃嬪寥寥,她曾以為只是與貴妃伉儷情深。入得宮時,才發覺,貴妃雖然張揚跋扈,卻並不得齊朗心意。

她娘入宮探望時,曾陰晦提起,陛下對一人舊情難忘。能叫他求而不得,舊情難忘的,不過是。

不過是那未能嫁給她的蘇顏,色傾當世,才冠閨帷,卻因父親的罪過而枉死。

她腦海中念頭轉了幾轉,卻是霎時變了顏色,愈發驚恐地看向齊朗,卻見他神色溫柔,眼光不知已落在何處。

那種溫柔,是她從不曾見過的,淺淡卻如此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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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架在北宮停住,納蘭瑞親自將齊朗送入殿中,蘇嵐卻已不在納蘭瑞身邊,只有玄汐跟隨身側,不言不語也不笑,仍有風姿卓越。

北宮東邊角樓上,本該離去的蘇嵐與司徒岩若並肩而立。

「你倒也不怕被人瞧見。」蘇嵐露出見到齊朗后第一個笑容。

「如今這北宮裡亂的很,你家皇帝的眼線,隨隨便便就能趁亂甩掉。」司徒岩若微微一笑,「瞧見他了,感受如何?」

「有一種,不管站在哪裡都仍覺卑微的感覺。」

「即使我用四年,就爬到今時今日的地位,可見到他那一刻,還是覺著自己卑微。」蘇嵐嘆了口氣,「還是與他隔著山海般的遙遠。我連光明正大地看他一眼的資格都沒有。」

「就像你我此刻站在這角樓,已是瞧得見這北宮全景。」司徒岩若輕輕拍了拍她肩膀,「可看清這長平城,卻還得上那更高的樓。」

「延熹二十一年的最後一天,我逃過入楚之前最後一撥殺手。」蘇嵐微微一笑,似是回憶起了無比甜美的故事,「我捂著手臂上的傷口,蜷縮在馬車裡,心裡就暗暗地發了個誓。」

「總有一天,我要爬到這世間至高之處,我要看看,他到底為了怎樣的風景,而甘願捨棄一切。」

「捨棄作為人的一切。」

「可你想過沒有,到達那個位置,你也許也要捨棄,作為人的一切。」司徒岩若長嘆一聲,扳過她雙肩,迫她與自己對視。

「我不在乎。」迎上司徒岩若的眼,蘇嵐忽的一笑,一雙眼卻冷的如同冰霜,「我如今難道不是日日活在地獄中?」

「位高權重,春風得意,也算煉獄?」

「可我的心,早就摔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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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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