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阮千秋之死
阮千秋露出一絲猶疑的神色。
「晉王殿下,若是千秋請求離開長安,前往安西,殿下可否會允准?」
自從拜入晉王府中,他便成了一個無休止殺戮的魔頭。殺人對於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及至現在他已經冷漠的如同一具死屍。這一切在他遇到了荀冉后發生了改變。這個少年身上有一種獨特的氣質,讓他動了惻隱之心。
如今那份名單上的人已經盡數剷除,剩下的事情,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他在不在長安,在不在晉王身邊都沒有什麼決定性意義了。
「千秋,你為何想去安西?」
阮千秋爽朗一笑。
「不瞞殿下,千秋從軍之前一直是個夢想仗劍行天下的窮小子。俠客那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快活日子,一直是我嚮往的。」說到這裡,阮千秋嘴角勾起一抹淺笑,彷彿回到了十數年前無憂無慮的日子。那時的自己,什麼都不懂,卻又什麼都敢去想、去做。現在雖然懂的東西多了,束縛卻也越來越緊,許多兒時的夢想都被羈押在心底深處,如深谷中的幽蘭,不見天日。
「作為一個唐人,無論如何也得去一趟玉門關。如今大唐河清海晏,萬國來朝,那裡該是熱鬧非凡吧。」阮千秋長嘆一聲:「只可惜我現在卻是一個沒有夢想的廢人。到了安西,我只想開一家酒鋪,每日醒來便在酒肆里飲酒,望著沙洲千里,長醉不醒。」
李洪嘴角微微抽動。
「聽起來倒也是瀟洒。本王又何嘗不想過這種閑雲野鶴的生活呢,只可惜生在了帝王家,許多事情不是自己能決定的。」
阮千秋神色一滯。
「殿下有殿下的責任,千秋有千秋的選擇。」稍頓了頓,阮千秋指著被彩霞染紅的天空:「西域三十六佛國,無數高僧宣揚佛法,千秋這次去西域希望能洗去身上的罪孽。」
「你若想走,我不攔你。」
李洪慘然一笑。
「只可惜,本王少了一名得力臂膀。疏勒兵馬使楊萬年是本王的人,有需要幫扶的地方儘管去找他。」
阮千秋沖李洪恭敬一拜:「殿下之恩,千秋謹記在心。至此一別不知何日才能再見,千秋希望再聽到殿下的消息時是新帝即位,大赦天下的詔書。「
李洪點了點頭。
......
......
王維的輞川別業建在終南山角,與龍泉寺遙遙相望。
龍泉寺的住持慧空大師精研佛法,在長安可算一名高僧。王維旬休的時候便會來到終南山,與慧空大師探討佛法。
荀冉自然沒有這樣的心情,即便是心胸再闊達的人,面對如此變故,也做不到心靜如水。
少年與王維在別業中推杯換盞,品詩賞畫,還是澆不滅心頭的愁緒。
二人索性結伴踏出別業,朝龍泉寺的方向走去。
龍泉寺是皇家寺院,前來進香求佛的香客多是王公貴族,便是荀冉、王維這樣的官員原則上都沒有資格進入寺廟。
寺廟背靠山坳,面前是一泓小溪,小溪沿岸長著一片密林,只有穿過這片密林才能來到寺廟前。
王維行至密林盡頭,望著寺廟前烏烏泱泱的人群皺起眉來:「徐之兄,你看那人可是晉王。」
荀冉順著王維所指的方向望過去,著實一驚。
被眾人圍在中間的青衫少年不就是當今聖上的三子,晉王李洪嗎。
荀冉在國宴之時與晉王打過幾個照面,在他看來晉王李洪是一個極有城府的人,也很懂得隱忍,這一點上甚至比太子更強。
荀冉疑惑道:「這晉王什麼時候也禮佛了?」
他的疑惑並不是沒有道理。要知道這些皇子親王從小接受的就是儒家君臣父子的教育,骨子裡不可能對宣揚眾生平等的佛教有什麼好感。晉王若是禮佛,也是做做樣子給天下人看,就和他開辦文學館廣招天下賢士,博取讀書人好感一樣。
荀冉雖然辭去了太樂署令的官職,但畢竟還是東宮的屬官,對於晉王的舉動免不了要往深了多想幾分。
王維嘆道:「禮佛是好事,若晉王真能做到戒除躁火,也是一樁善事。」
荀冉揮手示意王維停下來:「摩詰兄,我們先等他們走了吧。晉王畢竟是藩王,真要遇到也是尷尬。」
按照大唐規制,臣子見到親王要行大禮。若是旁人也就罷了,偏偏荀冉和王維都是東宮屬官,傳將出去免不了被人添油加醋一番。若偶遇李洪經過一番謠傳,最終變成東宮屬官私會晉王,他二人可就真是比哭倒長城的孟姜女還冤了。
「嗯,如此也好。」王維點了點頭,二人相伴坐在一株槐樹旁,靜靜的看著晉王的儀仗護衛緩緩移動。
這些侍從多著便服,腰間配著大唐府軍的制式橫刀,眾星捧月般的將騎著白馬的晉王李洪護衛在中間,眼神中滿是警惕。
終南山雖然距離長安城並不遠,但若出了變故畢竟不可能立即調遣兵將。晉王身份尊崇,他們要賠上一萬分小心,決不能准許有什麼意外出現,傷及晉王的安全。
李洪的儀仗護衛行至溪水拐角處,距離荀冉、王維二人已不過十數步,少年恍惚之間只覺得其中一人面容十分熟悉。
待其轉過身來,少年如遭雷擊。
阮千秋!
他不是應該在崖州嗎,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長安!
更讓荀冉無法理解的是,阮千秋竟然會和晉王李洪走到一起。
荀冉屏住呼吸,將身子隱匿在槐樹之後,緊緊攥起了拳頭。
便在這時,血色天空劃過一道如銀龍般妖嬈的閃電,緊接著一聲驚雷響起,滂沱大雨傾斜而下。
晉王所騎的白馬受了驚,嘶鳴不止。李洪畢竟是個少年,雖然極力剋制,但面色已是慘白。儀仗護衛也跟著亂了起來,紛紛尋找古樹避雨。
阮千秋幾步上前拉住了受驚的白馬,正欲訓斥慌亂的護衛,卻覺得背心忽的一凉。
緊接而來的,是伴隨全身的裂痛。
他低下頭去,只見一柄雪亮的橫刀穿過他的背心,從胸口破出。殷虹的鮮血順著胸口淌了下來,染紅了袍子和一雙烏皮靴。
阮千秋難以置信的望著李洪,嘴中喃喃,卻說不出話來。
李洪將馬韁丟至一旁,翻身躍下。
「千秋,是你要走的,這可怪不得本王。」
阮千秋的身體像一隻泄了氣的羊皮筏子軟軟的倒在泥濘的土路上,發出一聲悶響。
「天殺的!」
荀冉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怒吼。此時此刻,少年雙眼通紅,眼底投射出從未有過的野獸般的凶光。
此時此刻,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他要報仇,他要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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