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意外事故
沈子清抬眼,看著葉凌修:「前線?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
夏季清晨的風微醺。
葉凌修愣了愣,想說「不,以你的身體狀況可能不能跟我一起去」,然而當他低眼看見沈子清的眼睛的時候,這句話卻不知為何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了。
也許是沈子清的眼睛實在是過於明媚,也許是那時沈子清抬眼看人的模樣實在太動人心魄,也許是……自己從見他的第一眼時就覺得,這個男人就該是屬於戰場的。
沈子清的身上有著一種很神奇的特質。
當他靜坐著看向窗外的時候,你會覺得他美好的很寧靜,你會覺得這個男人就該如此,閑看花開、靜聽花落,你會覺得在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比他更擔得上「其性如玉」四個字了;但當他轉眸看向你的時候,你就會發現,其實並不是這樣的。
沈子清的眼裡藏著的從來不是什麼安詳寧靜的書卷琴棋,他回眸的時候眼裡閃過的,都是刀光劍影。
那是戰場的喧囂,經年沉澱,沉於湖底。
沈子清也許確實是一塊玉,卻並不是一塊脆弱、需放於溫室中溫養的暖玉。
他是一塊寒玉,可為寒鐵的那種寒玉。
其性如玉,其志如鐵。
這樣子的一個人,若真因為某些原因而只能永遠虛弱的任人保護,那實在是……太過於惋惜了。
葉凌修垂了垂眼,看向地面:「好,等你身體好一點了,我們一起去。」
沈子清就笑。
門外本想進來的吳琳聽到這句,卻是突然在門口頓了頓,半晌后終於輕輕的嘆了口氣。
她身邊站著的是吳涯。
男人的表情仍是玩世不恭,然當他抬眼看進屋內,正撞上沈子清那對狀似不經意間看過來的眼睛的時候,卻驀得眸光一閃。
午後。
乾淨的病房裡纖塵不染。
研究所身為一家「正經而正規」的研究機構,原本自然是不該有什麼類似病房般的存在的;然而現在是將軍發話了,又是給將軍夫人住,那便是不行,也得變成行的。
現在沈子清住的這件房間主要由一間原本的寄宿房改建,很大,而且內里生活所需的東西,一應俱全。
此時房間里只有兩個人。
沈子清和吳涯。
約莫一個小時前,吳涯和吳琳敲響了沈子清的病房門,帶來了軍部需要緊急開會的消息。
這種時候要開的會議是為了什麼簡直毋庸置疑。
知道自己必須出面,葉凌修也不多說,吩咐研究所里剩下的工作人員好好照顧沈子清后,便帶著吳琳、吳涯起身離開了。
然而一個小時后,本應該已經出現在主星區軍部會議室里的吳涯,卻再次推開了沈子清的房門。
吳涯推門進來的時候,沈子清正坐在窗邊看書。
男人一身紅衣,似乎從見面之後的第二天就沒變過。
葉凌修走後,窗外便不知為何突然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原沈子清還不在意,然再一回神,卻發現外面不知何時已經演化成了瓢潑大雨,慢慢地竟又打起了雷,真可謂令人猝不及防。
雖說夏季本就陣雨多,雷雨也是常有的,但像這樣毫無預兆的突然天降大雨,卻是極為少見的。
無由地讓人心生慌亂。
沈子清坐在工作人員特意給他搬來的鋪著厚厚坐墊、靠枕的藤椅上,臉上的表情仍不變幾分,捻著書本頁腳的手卻不禁用上了力,讓那原本極為平整的紙頁一下子褶皺了不少。
沈子清卻沒有心思管它,只是回眸看向吳涯。
吳涯明顯是剛才外面急匆匆地進來,身上的衣服被外面的暴雨澆得濕透,衣角、發梢上還在不停的滴著水。
察覺到沈子清看向自己的眼神,吳涯本十分急切的腳步突然停頓了片刻。
他看向沈子清,表情竟顯得有些遲疑。
沈子清看著吳涯濕透的衣服皺了皺眉:「是……發生了什麼事?」
以現在華國的科技和吳涯的地位,只要他稍微注意,不要說外面只是下暴雨了,即使是突發洪水……吳涯都不該是這般模樣。
除非……是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事。
而且多半……是不太好的事。
沈子清皺了皺眉:「是葉凌修出了什麼事?」
吳涯看著他,表情竟有些不忍:「不……不是,是、是蘇嫣。」
沈子清的表情終於變了變:「你說什麼?!」
吳涯靜默了片刻,卻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只好將手中的東西遞給沈子清。
那是一隻個人終端,一隻被設計成芍藥花發簪式樣的個人終端。
那發簪通體紅色,顏色極艷卻通透,看得出並不是如何高級的材料,然那多芍藥花卻被雕刻得極為精緻。
艷紅色的芍藥花花瓣層次分明,其上還帶著某種液體,讓人有一種這是一朵真正的帶露鮮花的錯覺。
但沈子清知道,那不是的。
那一定不是什麼露水那麼簡單。
沈子清接過那發簪,用手指拂過那終端上裂開的痕迹。
那花朵被雕得栩栩如生,那裂開的痕迹卻漆黑、猙獰,霎時間將那原本嬌柔的鮮花變成了某種冰冷的死物。
這是個人終端。
這是一隻已經死去了的個人終端。
每個星際公民這一生可以有無數個人終端,但每台個人終端從出廠到被銷毀,都只能有一個主人。
若是離開了主人,那這台個人終端便只能被摧毀。
這本是很常見的事情,被摧毀的個人終端沈子清也並不是沒有見過,若是平常見了,他也不會如此激動。
但那樣被摧毀的個人終端,都不會是如此模樣。
如此自行裂開的模樣。
會使個人終端出現這種情況的可能性只有一個——它的主人死亡了,在還帶著它的時候死亡了。
個人終端依靠人體的脈衝電流工作,若是佩戴其的那個人死了,那台個人終端自然也只有自行銷毀這一個途徑了。
畢竟一台個人終端里儲存的個人信息太多,是不能被轉交給另一個人的。
沈子清撫著那裂痕的指尖微顫,只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吳涯沉默幾秒,終還是實話實說道:「6月23的……晚上。」
沈子清霎時間閉了閉眼。
6月23,那正好是他和葉凌修成親的日子。
沈子清看著那個人終端久久不說話。
最後,他將手指移到開關的位置,原並不抱什麼希望,只是習慣使然,輕輕的按了下去。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個人終端竟是亮了。
沈子清愣住,低頭看去,只見那亮起的個人終端屏幕上,正閃爍著的一張合影。
照片上是一男一女兩個人,俱是少年稚嫩的模樣。
他們都穿著一身款式相似的紅衣衣服,看起來有些眼熟。
那照片中的紅衣女子,正是之前沈子清在沈大公子的個人終端隱藏文件夾里發現的那個畫中的女子。
沈子清想起,很久以前,確實是曾有很長一段時間流行用自己的照片做個人終端的屏幕底圖。
只是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了,現如今就是那些已經半個身子埋進泥里了的將亡之人,都不屑於那麼做了。
見沈子清看著那個人終端不說話,吳涯到底還是忍不住道:「抱歉……你之前說要我看好她……我沒想到她竟然這麼……」
吳涯說到這竟是再也說不下去,只用擔憂的目光看著沈子清。
出乎他意料的,沈子清竟是沒有他想象中所以為會出現的崩潰憤怒。
男子只是在摩挲了那個人終端幾分鐘后,表情如常地將其收進自己的空間鈕里,然後抬眼看向吳涯,聲音竟也很冷靜:「她現在在哪」?
……
……
……
那天葉凌修回去的還算早。
這天正好殷唐和葉楓明都有事不在葉家,葉凌修早早的回到了家,卻竟發現家中此時除了在走進走出、忙碌的準備的晚餐的僕人們之外,竟是完全沒有人。
沈子清呢?
葉凌修皺了皺眉,之前他離開研究所前,沈子清曾說在研究所住著沒勁,想早點回來;想著反正在家中也是一樣,葉凌修便同意了。
今天他早早的歸家,本也就是為了早一點見到沈子清,誰曾想家中竟沒人!
可這個點了,沈子清此時身體又不大好,他能去哪?
葉凌修打開腕上的個人終端,正想給沈子清打個電話,卻又突然遲疑了一下。
說起來現在也不過5點不到,縱是沈子清還沒到家,也是正常。
他可能是見朋友去了。
葉凌修想著,這樣總是拘著人家總不太好,便在聯繫了研究所的工作人員,確認了沈子清只是讓吳涯推著去見個朋友后,便放下了心,轉身去處理其他事情了。
最近天青區突然出現了好幾例人員失蹤案件,他有些忙。
研究所的工作人員關掉自己的個人終端,一點感慨著將軍果然關心夫人,不過是5點沒到家就到處打電話問,一邊想著,自己隱瞞了夫人離去時的臉色不太好這一點應該沒關係吧?
左右是吳涯大人陪著,出不了什麼事。
那工作人員這麼一想便也放下心來,心安理得的去做自己的事了。
結果那天葉凌修一直等到晚上將近9點,沈子清才回來。
本來已經急得恨不得馬上打電話問的葉凌修一愣,連忙迎上去:「你去哪了?這麼晚才回來?」
沈子清抬眼看了他一眼,眸色如墨:「有事耽擱了一下。」
葉凌修看著他,愣了一下:「子清,你……沒事吧?」
沈子清看了他一眼:「能有什麼事?」
葉凌修皺眉不語。
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覺得沈子清此時的模樣有些奇怪。
他打量了沈子清幾眼,突然一愣,道:「你怎麼……換了藍色的衣服?」
他記得那時他從病房中離去的時候,沈子清身上穿的還是紅色的衣服。
沈子清好像特別喜歡紅色的衣服,他從初見他到現在,幾乎沒見過他穿其他顏色的衣服。
不過紅色也確實襯他,紅衣墨發,更襯得男人膚白如玉、眉目如畫。
可如今沈子清身上穿的,卻是藍色的。
葉凌修有些奇怪,才如此問道。
沈子清聞言卻抬眼看著他道:「外面雨大,有些冷,我就換了一件,怎麼,」男人挑了挑眉,「我穿藍色的不好看?」
葉凌修一愣:「不……好看。」
他說得是實話。
沈子清本身長得眉眼俊秀,自然穿什麼都好看;藍色雖不像紅色那般耀眼,但卻更襯地他一身如玉的氣質。
何況當初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沈子清身上穿的病號服,也是藍色的。
葉凌修自然喜歡。
沈子清也不再說什麼,只笑道:「走吧,我累了,去睡吧。」
說著便推動身|下的輪椅。
他剛出院,身體還弱著,尤其腿,更是幾乎無法行走,葉凌修便給他準備了輪椅。
葉凌修一愣,忙上前去幫他。
回房需要上樓,輪椅終是不方便。
葉凌修抱起沈子清,想了想又道:「你現在剛出院,所以需要坐輪椅……以後會好的。等你好一點了,我就和你一起去前線去。」
沈子清垂了垂眼,道:「嗯。」
是啊,總會好的。
眼前的一切不好的,都總會有變好的一天,但那個已經逝去的,卻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沈子清垂了垂眼,在葉凌修的懷裡慢慢的閉上眼睛。
雖然約好了要去前線,但兩人這次終究還是沒有去成。
第二天,沈子清和葉凌修便又被某件突發事情絆住了腳步。
之前天青區接連失蹤了好幾個人,而這次失蹤的——竟是吳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