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周身頓時安靜下來。
因花聽的這句話,連隔壁桌的賭客都跑來湊熱鬧。
簡亦捧著一盒籌碼站在人群外,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搖盅小哥的臉色難看到極點,他給財神爺使了個眼色,語氣強裝鎮定地道:「姑娘這話可不能亂說,你這意思是說我……出老千?」
「沒錯!」花聽聲音洪亮並中氣十足。
「敢問姑娘,能否拿得出證據?」他料想花聽只是看出他撓耳摸鼻,並不知其中玄機。
財神爺開始迫不及待地整理押注台上的鈔票。
「證據我有的是!」扇形睫毛撲閃了兩下,花聽眼中帶了幾分笑。
「那麼,就請姑娘將證據拿出來。」搖盅小哥的額角已經開始冒汗,他要為財神爺爭取時間,場面還是要撐住,「倘若拿不出來……」
「怎樣?」花聽的笑眸懶懶地眯著。
「我們可就沒那麼輕易放過你了。」
喲呵!還敢威脅起我來了!
花聽揭開他的骰盅,一把抓起那三顆骰子。「非要我拿證據出來,那我就不客氣了!」放手中掂了掂重量,果然不出她所料,「就這點小把戲還想出來混?」要知道,花聽自小就討厭這些坑蒙拐騙的手段,如若被她發現,絕不袖手旁觀,「大家仔細掂量一下這幾顆骰子的重量,就知道其中暗藏的玄機了。」說著將骰子舉到眾人眼前。
一位大漢心急地從她手中接過,放掌心上拋了拋,皺起眉頭道:「好像是不太一樣。」又拋了兩下,「好像重了。」
搖盅小哥的腦門沁出一層冷汗。
財神爺加快了收拾鈔票的速度。
想跑?沒那麼容易!花聽扯起一邊嘴角。「那麼接下來我就來說說你是怎麼出千的。」
眾人一致地將目光放到花聽的臉上。
「你在骰子里灌鉛,改變了骰子的重心位置,只要靠近重心的那一面朝下,你便知道骰子的點數是大是小了。」花聽雙手抱臂在胸前,冷眼打量著他,「想必你也是個中老手了,只要熟練地利用它的物理特性,你想怎麼搖就怎麼搖,想大就大,想小就小,再與這位財神爺串謀,」伸手指向那位正塞了一口袋鈔票的男人,「還不賺大發了?」
搖盅小哥的額頭布滿汗水,終於露出慌亂的神色。
不過對於花聽說的這番話,幾位大漢還不是很理解,顯然是沒讀過什麼書,其中一位大漢命人不知從哪拿來的一塊石頭,直接將骰子砸成碎塊。
而在這些碎塊當中,果真參雜著一些銀白色的金屬物體,所有人的怒氣在一瞬間飆升……小哥尷尬地朝後退去,財神爺見狀趁機溜出人群,正要逃跑,不料被人群外的簡亦單手撂倒,懷中鈔票灑了一地。
眾人憤怒,一窩蜂地涌了上來。
一頓暴打是免不了了。
只能說他們活該!
花聽轉過身,對上簡亦一臉的笑。
局面開始混亂,幾個黑衣保鏢也加入了這場混戰。
花聽冷眼旁觀,像這種江湖騙子,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他們是不知道「悔」字怎麼寫,雖說賭博也不是件多麼光彩的事,但只要是通過某種不正當手段來騙取他人財物的行為在花聽眼中,跟偷是沒分別的。
場面持續混亂著,直到一個聲音從大廳另一端響起,眾人才停止了手中的動作。
「出什麼事了?」白起鴻慢步走下樓梯,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邊上站著的花聽,眼中掠過一絲不悅。
花聽昂首挺胸,站得理直氣壯。
人群微微散開,花聽這才看清楚地上躺的那兩個鼻青臉腫的傢伙,才這麼一會兒工夫,就已經鼻血噴洒,門牙落地,哀叫聲連連。
白起鴻面無表情地朝她走來,人群自動讓出一條寬敞大道。
領頭的大漢站出來,不解氣地踢了兩下正蜷在地上的財神爺,道:「狗娘養的,居然在老子面前出老千,騙了老子兄弟不少錢!」激動得唾沫星子橫飛,「兩個狗雜種!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好在姑娘有眼力,」大漢感激地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花聽,「不然我看大伙兒都要輸得脫褲子了!」
此刻看白起鴻的眼神,不用說花聽也知道,又在怪她多管閑事。
「出老千?」白起鴻眯眼打量了下地上那兩張血肉模糊的臉。
「沒錯!」大漢仍然氣得拳癢,恨不得上前再甩他們幾拳。
保鏢將台桌上的骰子碎塊捧到白起鴻眼前。
他一眼便明了。「還真有人敢在我的賭場里出老千!簡直是活膩了!」聲音具有極強的威懾力,眾人的心跟著顫了一顫,連地上那兩張血肉模糊的臉也停止了哀叫。
白起鴻懶得多看他們一眼,直接命身後的保鏢:「拖出去,按江湖規矩處置。」
江湖規矩?
剁手?
大漢這才解氣。
「剛才多虧了這位姑娘!好在姑娘學識淵博,一眼識破老千騙術,在下粗人一個,實在是佩服!佩服!」既能拿回錢財,又能揮拳泄憤,大漢在看著花聽的眼神中充滿了敬佩,「敢問姑娘芳姓大名?」
白起鴻一臉不悅。
簡亦替她回答。「這位正是白叔的女兒白花聽。」
眾人驚愕!
紛紛放下手中的撲克牌,朝花聽所站的方向看去。
怎麼?當白起鴻的女兒就這麼了不起?
對於這些目光花聽早已習慣,只是白起鴻顯得不太不自在,他緊蹙雙眉,嚴厲地扔下一句:「跟我上來!」便拂袖轉身。
白起鴻的辦公室在二樓走廊的盡頭。
相比起樓下的金色大殿,這裡顯得要古色古香的多,紅木藤編桌椅,黑色牌匾,金絲楠木書架,架格里擺著兩盆翠綠鮮嫩的天冬草,草葉纖細柔軟,垂懸如飛瀑,飄逸而秀麗。
房間里到處散發著一股流年沉香的氣息,這與白起鴻的氣質一點都不匹配。
既然有著一顆愛國心,為什麼還要當漢奸?
等等!視線移回到那兩盆天冬草,她想起她小時候去太爺爺家玩的時候,太爺爺的書房裡也擺著幾盆類似於這樣的植物,只不過是當時年紀太小,不懂得分辨,長大后就沒怎麼去太爺爺那玩了。
莫非,這白起鴻跟她太爺爺認識?
他抽著雪茄,看著花聽那雙打量的眼睛,半天不說話,身後站成一排的黑衣保鏢也是大氣不敢出。
簡亦尷尬地咳嗽了幾聲。
白起鴻才不濃不淡地笑起來,「跟我說說,這些都哪學的?」
「這重要嗎?」有時候花聽實在是不明白,為什麼有些人偏偏在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上浪費時間,糾結來糾結去的,不覺得很無聊嗎?她又想翻白眼。
「甩掉我的保鏢,就是為了來賭場玩?」白起鴻的眼前煙霧繚繞,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白叔你誤會了,是我帶她來的。」簡亦性子洒脫,面對白起鴻的時候也是那樣,一點都不怕他的樣子。
也是,兩家人都巴不得成為親家了,還談什麼怕不怕的。
「你不要為她找借口,」白起鴻在煙霧繚繞中笑道,「花聽是什麼性子,我還不知道么?」
「就是,幹嘛替我找借口?」花聽上前一步,微微揚起下巴,「我也很想知道,我究竟錯在哪了?」
白起鴻饒有趣味地挑起單邊眉,「那麼你說說,你對在哪?」
對在哪?這種話也問得出來?沒看出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么?
「我就奇怪了,你這麼大個賭場,這麼多手下,就沒有一個是讀過書的?這些事情稍微動下腦子就知道,而且剛才聽樓下的人說那兩個老千在你的賭場待了也有個把月了吧?而整個賭場居然沒有一個人察覺,」花聽在說這句話的同時,白起鴻身後那排黑衣人的腦袋便低了低,「你們就任由他們在賭場里胡作非為?壞了規矩也不管?」其實說到底,還是智商問題,「而我替你們糾出了這兩顆老鼠屎,反倒要被訓斥?」
白起鴻徐徐吐出一口煙圈,又彈了彈煙灰,沒說話。
「請問我錯在哪裡?」花聽實在是受不了他這套自創的管教方式。
「你錯就錯在……」白起鴻的聲音沒來由地嚴厲了起來,「這不是你一個女孩子該管的事情。」
花聽依舊揚著下巴,「都什麼年代了?還有規定哪些事情是女人不能幹的?」
要知道,她的白爸爸可是從小就拿她當男孩子養……
「你去美國讀書,就是為了學這麼套思想回來?」白起鴻站起來,將雪茄掐滅在煙灰缸里。
即便是聞出了空氣里的火藥味,簡亦也是毫不尷尬地笑起來,語帶玩味地說道:「其實花聽這樣的性格我覺得挺好的,跟其他女孩子不一樣。」
雖然不喜歡他,可總算是說了句人話。
「其實女孩子有自己的性格是好事,不一定非要千篇一律。」
白起鴻沒有接話,只是皺著眉頭看著她。
「我反而覺得那些只會逛街喝茶看電影的女孩子,沒有一丁點的吸引力。」他挨近了花聽,那眼神分明又在說:我說得對不對呀?花妹妹。
花聽在心裡頭翻白眼。
簡亦雖然從頭到尾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態度不免讓人覺得輕浮,卻令白起鴻生不起氣來。
他沉默了許久。
搖頭嘆了口氣,道:「簡亦,你送她回家吧。」
花聽躬身上了白起鴻的專車,靠坐在後排,疲憊地揉了揉脖子。
當白起鴻的女兒真的是挺累的,被沒收了自由先不說,好不容易出趟門卻要被限制這限制那的,還讓不讓人活了?這天底下的規矩都他白起鴻一人說了算?隨意拿起一張被屁股壓了一角的報紙,頭條版塊又是關於百樂門女子的紅塵事,她覺得無趣,將報紙丟一旁。
車子緩緩發動,五光十色的光影在她眼前變幻,過了夜場繁華的地段便漸漸歸於沉寂,融進濃重的夜色中。
車子里很安靜,她不說話,簡亦也不說話。
其實她有些餓,一個晚上沒吃什麼東西,但對著車子里的這群人也實在是沒胃口。
算了吧。
花聽搖下車窗,發現外面已經下起雨來。
路上行人加快了步伐,匆匆往能夠躲雨的屋檐下跑。
她瞥見對街一處屋檐下的熟悉身影。
眨眼一看,原來是他。
她記得他,那日在布萊梅,他的眼神時而冷冽時而炙熱,令她印象深刻。
他站在一家小商鋪的屋檐下,瘦得清俊,一頭凌亂的短髮被雨水沾濕,肩部以下也是大片濕漉漉的痕迹。
他不慌不亂地站在那裡,渾身上下透露出一股子的清俊和秀氣,在這夏日黏膩的空氣中,出奇地令人爽快。
他稍一偏頭,就對上了花聽的視線。
意外地朝她笑了一笑。
花聽還來不及做出回應,車子一個拐彎,便駛出了他的視線。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皮包里的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