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上海灘已經亂成了一鍋粥,簡亦依然毫不知情的模樣,該睡睡,該吃吃,該怎麼樣就怎麼樣。

花聽的生物鐘不早不晚,剛好卡在8點半醒來,一睜眼就對上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

「早啊花妹妹。」

下巴上有青色的鬍渣,花聽伸手去摸,毛渣渣的。

「早。」她嘴角彎了彎,視線落在手指撫摸的地方,「你說,鬍子和頭髮的生長速度哪個快一些?」

一大早就被問了一個生物學上的問題,簡亦多少有些猝不及防,不過好在他是學霸,「肯定是鬍子啊,花妹妹還想難倒我?」

花聽學生般考究道:「為什麼呀?」

簡亦想笑,但見她嚴謹求學的樣子,面頰一綳,認真答:「供給鬍鬚生長的血管比頭髮根部的血管豐盛,更容易得到養分,再加上有雄激素的刺激,鬍鬚自然就比頭髮生長得快了。」

「哦……」花聽語氣輕飄飄的,心裡倒是挺佩服,「好想跟你這種學霸做同學哦。」

他在她下巴上捏了捏,「是想考試作弊吧?」

「哈哈,聰明!」

簡亦環在她腰側的手在薄薄的衣衫上輕滑,想摸進去,但一直克制。

花聽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凝視他。

簡亦一開始沒動,幾秒后,突然由側躺轉為平躺,雙臂枕於腦後,看著雪白的天花板,像在沉思。

花聽用手肘撐在床頭,托腮,抬高視角繼續盯著他,「在想什麼?」

他眼睛瞟過來看她一眼,枕在腦後的手突然伸出一隻,穿過她脖頸,搭她肩膀上向內一收。

花聽被他一下帶入懷裡,臉頰隔著一層衣料貼在他溫熱的鎖骨上方,趴他胸口上。

簡亦摟著她,稍稍頓了頓,似乎是經過思考後的答案,「我其實就是想跟你過這種平平淡淡的日子,什麼都不用想,起床吃早餐,看報紙,逗逗貓啊狗啊之類的。」

「我也想啊。」花聽誠實回應道。

簡亦輕輕撫過她柔軟的髮絲,「可是我生錯了年代。」

花聽在他頸窩上蹭,又往他懷裡縮了縮,「你如果生在我那個年代,你想要的這種生活,輕輕鬆鬆可以實現。」

「那花妹妹,」簡亦垂著眼瞼看她,「你回去的時候帶我一起走。」

她卻是一語不發。

簡亦頭一低,嘴唇親在她額頭,「嗯?」低低揚揚的一聲疑問。

花聽嘴唇緊閉,嘴角向一側輕抿了一下,說,「恐怕很難。」看過太多的穿越劇,結局不都一個樣?

「你都可以飛到我這,我為什麼不能去你那?」

「呃……這個問題,我暫時也回答不出來,不過……」她聲音很輕,每個音節都說得很慢,簡亦的心像深靜的夜空,她每落下一個字音,他心裡就點亮一顆星辰,「如果可以帶你走,我必定帶你走!如果帶不走你,那,我也不走。」

***

簡茂生被刺一事尚未落幕,白起鴻的復仇計劃也沒來得及開展,遠處轟隆隆的炮火聲便以一個猝不及防的姿態哄然炸響在耳邊,和著零星摻雜的慘叫,這幾日的槍戰聲越來越近;令人夜裡都睡不安生,偶爾炮彈炸得近了,還能感覺到公館的地面輕微的震動,座鐘的擺錘不安穩地前後搖晃,牆壁上老舊的灰塵簌簌往下掉。

大門「砰」的一聲被推開,陸予快步走了進來,他神色匆匆,身上還帶有濃重的硝煙味,他摘下帽子,顧不得凌亂的髮絲,只拍了拍帽沿上的灰塵泥土,便趕到花聽和簡亦面前,氣息起伏不定地道:「老薑命你們三日後離開。」

「現在日本人正猖狂得厲害,你要我們現在走?」簡亦從沙發上站起來,腳還有些瘸。

「嗯,不僅是你們,陳先生和施小姐也和你們一起走,」陸予說著,端起几上簡亦的杯子,仰頭猛灌了幾口繼續道,「白先生和白夫人坐晚上的飛機去香港,據說還帶了十幾張地契,看樣子是打算長期在那待著了。」

「呵,他一向會將自己的事情安排的妥妥噹噹。」一想到白夫人,花聽便不惱了,怎麼說白夫人還是要跟著他過下半輩子的,哪裡安全就往哪裡去吧。

「老薑準備安排我們去哪?」簡亦皺著眉頭問。

「北平。」

一聲炮響,發出沉悶的嗡鳴,陸予這才反應過來,急匆匆地從衣兜里掏出幾張票,擺到花聽面前的茶几上:「戰事緊了,只能弄到三日後的船票,本來今晚走是最好的時機。」

花聽眼皮顫了顫,絲毫招架不住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陸予聽著外頭的動靜,又快步過去往窗外瞧了瞧,為如今的形勢很有些頭疼,「租界應該暫時安全,你們能夠撐到第三日。」

「那你呢?」戰爭來臨,花聽倒是一點都不怕,頂多被日本軍機轟炸個粉身碎骨,還能怎麼樣?

「我自然是留下來。」陸予說這句話的時候,背後似長了一雙翅膀,耀眼得不像話。

「對了,」花聽忽然想到,「那陳樹呢?」

「不知道,沒他消息。」

花聽垂了垂眼眸,又抬起食指揉了揉鼻尖,腳尖勾著一雙棉拖鞋一下一下地盪,半晌不說話。

「連你這小子都選擇留下來與大家並肩抗戰,」簡亦肅了一張臉,擰緊眉心道,「我為什麼要走?」

陸予調笑,「你以為老薑安排你們是去北平去享福的嗎?」

花聽忽然湊近了身子,伸出右手,指尖搭在票面上一移,將票撥開,細瞧了瞧,又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陸予,手指用力一按,又將身子陷回去,話語乾淨利落又不容辯,「還差一張。」

簡亦瞧著桌上的四張票,心下瞭然。陸予也懂得她的意思,頗有些為難地擰了眉,「沒辦法,沒有他的消息,聯絡不上他。」

「不過……」陸予又加上一句,「以那小子的能耐,想回香港不是難事。」

他說完這句話又重新戴上了帽子,整了整帽檐道,「我先走了,三日後來接你們。」

門又「砰」的一下關上了。

公館裡頭安靜得很,原本便沒有幾個下人,戰火一燃便逃的逃辭的辭,陳奐林索性把底下的人全辭了,只余了一位60歲的老媽子在身邊伺候著。

鐘錶上的時間滴滴答答地走著,錶針蹭出微弱卻不間斷的聲響,花聽同簡亦坐在寂靜的大廳內,誰都沒有再說話。

如今的形勢越來越嚴峻,相傳中**隊預備撤離,上海要淪亡,租界也要清查,陳奐林便催促著大伙兒趕緊收拾好行李,做好隨時撤離的準備。

戰爭來的太快,一切都讓人猝不及防。

三日後,陸予如約趕到。

抬腳上車的那一刻,簡亦抬手握住了花聽的手腕,溫溫熱熱的掌心貼著她的脈搏,他輕聲道,「花妹妹,從今往後,每一步你都要跟著我。」

花聽的眼神在這張蒼白的面孔上緩慢的游移,幾秒後點了點頭,朝他安心一笑,拍了拍他的手背,道,「當然,你往哪去,我便往哪去。」

車子在交叉的道路上行進,租界里的道路上安靜得很,往日里做生意的門面關了許多,行人也沒有幾個,偶爾有大戶人家的家僕出來,徑直往米面鋪子去了,囤了幾袋糧食急匆匆地往回走。

花聽同簡亦還有陳奐林坐在後排,陸予開著車,副座上坐了另一個拿了槍的弟兄。車裡很沉默,她轉頭看窗外緩慢掠過的洋樓商鋪,地上排列得整整齊齊的磚瓦,道路兩旁葉子快掉光的梧桐,它們用這樣一副安靜又空虛的姿態來送別她,不帶絲毫留戀。

「因愛呢?」簡亦問。

「碼頭匯合。」陸予利落地答完。

車子緩緩停了下來,不遠處有嘈雜鼎沸的人聲,花聽抬眼一看,租界的邊界處架起了一排尖尖的木欄,守著幾隊洋兵,外頭堆積了成百上千的中國百姓,人浪不斷地往木欄上衝擊,凄凄烈烈不顧一切地哭著喊著要往租界里沖。人群太不受控,洋兵已開槍崩了十好幾個,屍體帶著血伏趴在木欄上,臉上只剩麻木的驚恐和求生的偏執。人群爭先恐後地往前撲,腳底踩踏著自己的同胞,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或者濃重的硝煙味在空氣里交織。

最當先一個面黃肌瘦的母親穿著被拉扯得破敗的灰布衣裳,護著懷裡哭泣的小女孩,要將她透過木欄的縫隙往租界里送,女孩的哭叫驚動了士兵,洋槍對準她的腦袋,一槍斃命。母親抱著孩子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啞著嗓子張了幾回口,好半天才嘶聲哀鳴,瞬間便又被身後的人踩了下去。

花聽的手劇烈地抖動起來,人群間所有的顏色都褪去了,只剩靜默的黑白,像一出無聲的啞劇,五官扭曲的驚恐更直白地放大,生命的渺小和求生的無力迅速撞擊,扯得她心裡生疼。

簡亦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抬頭看他,眼眶一股熱流轟然傾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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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迷民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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