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八章 燃豆萁

第二百三.八章 燃豆萁

臨安城上方壓著一片黑雲,灰濛濛的霧氣中,隱約可見威嚴的鴟吻立獸。

殿門大開的屏山殿戒備森嚴,侍衛斂聲屏息,目不斜視。不多時,殿中有人疾步而出,沉聲對候在殿外的九萬道:「她在何處?帶她上來。」

九萬領命去提人,殿外其餘幾名朝臣皆吸了一口凉氣,見皇帝震怒離開,也不敢跟上。蘭王身受重創,命在旦夕,主要指使人陽翟公主這回必然凶多吉少。

陽翟被推搡著出來,趔趔趄趄,險些絆倒。元靈均看也不看,徑直來到高階前立定,她雖已極力剋制怒意,一臉陰沉還是嚇人得厲害。

顯然,陽翟已被折磨一番,蓬頭散發,滿臉血污泥垢,素日里風光又自負的帝國公主再無一絲蹤影。內監壓她跪下,緊緊扒著地磚的十個指甲嚴重變形,一雙手鮮血淋漓,慘不忍睹。

一眼望見高高佇立的元靈均,陽翟揚起眉眼,啐了一口痰,傲氣不減半分,「元靈均,你弒姐殺妹,做事狠絕,不會善終的,我在天上看著你,你將來的下場報應定會比我慘烈百倍千倍,我不會放過你……」

她嘶聲大叫,嘴裡湧出的唾液血絲糊了滿下巴都是。

元靈均根本不理會她的惡毒詛咒,面無表情地吐出兩個字,「行刑。」

兩個老年宮婢立即走上前,她二人體型彪悍魁梧,力量可見一斑。其中一人托著木盤,盤中疊一條白綾。

陽翟不住地掙扎,求生的本能太過強烈,以至兩個內監按她不住,讓她生生掙開了桎梏,瘋狂地撞向元靈均。

身前有九萬保駕,陽翟接近不得,內監追上來重新按住,將她拖出幾丈遠。陽翟掙脫不得,開始蹬足狠踹,破口大罵。

污言穢語,不堪入耳,一個內監驚得不知所措,連忙堵她的嘴,元靈均制止道:「將死之人,用這麼多力氣倒不如留著好走黃泉路。」

「相煎何太急,你當真不顧姊妹之情……天底下怎會有你這等心腸歹毒之人。」陽翟惶然落淚,原本好聽的嗓音已嘶啞暗沉,面上的血污伴著淚水蜿蜒縱橫,狼狽萬分,倒是一副楚楚可憐讓人心生憐憫的面孔。

可惜,她不會心慈手軟,哪怕是有血緣的姊妹。

元靈均冷笑,撐目怒斥道:「跟我談姊妹之情,你也不嫌噁心。有沒有問過你自己,每次來殺我之時,究竟有沒有想到過我們是姊妹。你傷了蘭王,縱然千刀萬剮也不足以解我心頭之恨。」

陽翟愣了片刻,忽然笑起來,「我說過要讓你痛不欲生,沒想到老天對我還是很公平的,至少能順帶取走你至愛之人的性命。」

「痴心妄想,你的陰謀不會得逞。」抬手緊扣住她的下巴,附在耳邊,咬牙道,「這種死法還能保全你作為公主最後的顏面,而不是容許你來辱罵我,如果受五馬分屍之刑方肯罷休,我可以立馬成全你,不過,那種死相不是一般的難看……」

陽翟軟軟地卧倒在地,睜大了眸子看她,淚水已不再湧出來。

白綾慢慢纏上她的脖頸,一點點勒緊,陽翟放棄了掙扎,仰面對著天,放聲大笑,「我不後悔,元靈均,黃泉路上我等著你……」

噩夢中醒來,她仍伏在案前,掩埋在如山的奏摺中。

天將將入了夜,寒氣正當的季節,殿中爐火燒得旺盛,映得她滿面通紅。

已記不清是多少次,夢見陽翟被處死的情形。紫紅腫脹的面孔,脖頸上烏青深刻的勒痕,還有君父趕到時,那一聲聲無奈又悲戚的嘆息,以及凄然轉身的背影。

半年過去了,該死的都死了,晉宮逐漸恢復昔日的平靜祥和,而她,每一個夜晚都變得漫長而艱辛。

她總是想起,兩個嬤嬤一人拉住白綾的一頭,使勁向兩邊拽動,陽翟一聲不哼,臉頰紫紅猙獰,緊緊攥住的拳頭暴露她陷入窒息的痛苦。

陽翟說的沒錯,她有的是辦法讓自己痛不欲生,她果然說到做到。

若是胡寄沒有張開貫虹射出那一箭……渠奕雖保住性命,卻常年纏綿病榻執扇,忍受病痛的煎熬。即便後來武安侯剿滅地獄青鴉,胡寄處以極刑,她也無法令渠奕如常人一般。

元靈均伏在案上喘息了一會兒,再去翻閱書冊,眼前霎時模糊一片,難以辨別實物的輪廓。

這陣子病情反覆,身體每況愈下,眼看時日無多,而久安尚且年幼。

往日有渠奕總理朝政,她萬事無愁,如今渠奕病重,再無一人可幫襯她。

掖一把額上密布的汗,元靈均定了定神,復拿起硃筆批改起奏疏。

武安候霍杞進殿來,沉浸奏疏中的皇帝並未一絲察覺,大約遇上難題,她時而蹙眉,時而揉目,霍杞看得一清二楚,也不聲張。

鯤嬌呈暮食進來,見武安候一動不動地立在楹柱下,入定一般,不禁感到奇怪,「君候無需值宿,怎不還府?」

御史以下不必值宿。

霍杞思考著如何回應,元靈均已從人高的書冊后抬起頭。

「是君候來了啊,坐吧。」

鯤嬌從火爐上取壺,準備布茶,霍杞斂了斂袖子,在就近的茵席坐下,「臣在殿廬,見議事殿中仍有燈火,過來看看。入夜了,陛下還不休息?」

「嗯,批完近幾日的奏疏就回紫台。」內監扶她坐起,在身後塞上軟墊。

霍杞抬目看去,臨近產期,綈衣遮蓋下的肚子渾圓碩大,身子益發沉重了,還得操勞國事,批閱奏摺,其中辛苦可想而知。

侍女搬上食案,元靈均取比筋,慢條斯理地舀湯喝。她飯食用的很慢,霍杞看在眼中,袖中的拳頭不禁攥緊了些。聽太醫說,因身體和心情太過糟糕的緣故,她幾乎不能進食,卻強迫自己用四餐,並食下定量的飯菜。

對面的目光有些炙熱,元靈均垂低了頭,小口嘬著湯,不經意想起陸遙雪那句「武安侯心懷不軌,覬覦陛下」的話來。

到底是陸遙雪憂心過慮,還是真有其事?

想著,她不禁把心中的疑問道了出來,「君候年歲漸長,為何遲遲不娶婦?是否有難言之隱,或是已有心儀之人不好言明,朕可替你做主。」

向來冷漠不近人情的武安侯一震,面上竟泛起一絲羞赧之色,他輕咳一聲,支吾著答:「臣年紀大了,又常年駐守東海,不願耽誤別家姑娘。」

元靈均淡淡一笑,執勺撥弄碗壁,心裡雖還有疑惑,終是不再做聲了。

夜半批完奏疏回紫台,更衣卸妝,盥洗了一番,上榻歇息。

渠奕仍沉睡著,只晨間醒來過一次,用過半碗稀粥,之後便再未蘇醒。

他吃不下半點食物,自己如何吃得下。

元靈均爬上睡榻,悄無聲息地躺在渠奕身側,把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捧在掌心捂在胸口,感受侵骨的冰涼,無論怎麼捂也捂不熱,不覺間,淚珠渾然滾落,濕了枕畔。

「明玉,你又哭了。」他的眼眸如昔日明亮,縱然在黑夜,也似能驅散心間的恐懼和陰霾。

他動了動指尖,試圖為她拭淚,元靈均抓住他的手指,語氣激動,「公子要快點好起來,朝廷離不開你,我更離不開你,還有小猿,還有他。」

她把他的手覆在隆起的肚皮上,腹中的胎兒似乎也感應到父親的關懷,在掌心輕輕鼓動,傳遞自己的心意。

「這些天我一直在做夢,好的壞的,全是年少時候,還有你,那時候你多調皮啊,誰都拿你沒辦法……」他覆上她的手,氣息微弱,「叫他松亭吧。」

元靈均熱淚盈眶,渠奕攬住她,在耳旁低語,「明天我就來幫你,堅強些,明玉。」

她唯一的願望是讓渠奕好起來,哪可能真的再讓他為朝事所累。他的半輩子都在幫她,從未停下來歇歇氣,接下來的半生她要自己挑起重擔。

自責和悔恨交織下,元靈均把自己變得異常的忙碌和暴躁,朝臣戰戰兢兢,不敢倦怠。

樊氏犯闕,政權歸一,朝廷經歷大清洗,不少和樊氏曾有關聯的朝官皆受到牽連,被抄家滅族,樊門更是無完卵,唯有樊嬰一支因功得以保全。

然而,眼睜睜地看著親族誅滅,樊嬰備受煎熬,投繯自盡了,虧家僕及時發現,救下時尚有一口氣在,元靈均得知,將其解職,命他和族人遷出臨安,赴北部郡縣任太守一職。

樊家風波平定,隨之丞相林縝也掛冠歸鄉,陳莒送他離京,回宮繳旨時將老丞相囑託他轉呈的一盒風乾的蓮子交予陛下。

這位陪伴她二十餘個春夏的老丞相幾乎是痛哭流涕,請她好生保重。

蓮子,憐子。

抱著一盒風乾蓮子,元靈均是震驚,也是難過。

庾康臨終前說過,她不是做皇帝的料,好在她有賢臣翊助。短短十幾年,幾位扶持她的忠賢老臣先後離去,如今連林縝也離開了。

太醫勸說:「陛下切勿生氣動怒,以免毒發。」

若不想動怒,唯有忙碌,元靈均每日往返前朝和紫台,忙得像一隻陀螺。

太上皇期間幫過幾次,但畢竟年老,許多事力不從心,而太子地位尷尬,沛王請求遣返他回沛地的奏疏已經批准,不日便要啟程,不宜再入朝參政。

春闈空缺,皇帝會立誰為儲君,朝上眾臣四處探聽風聲。

終於,旨意傳下來,皇長子應星封為兗王,長明裡最繁華地段的一座宅邸賜予兗王做王府,同時,廷尉正陳莒任丞相一職,率領百官,其餘官員皆升一階。

朝廷在陳莒等人的協助下逐步恢復元氣,眼見晉國將又是一番新氣象,元靈均的身體狀況卻愈發差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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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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