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32

程曉星眼眶一下就紅了，有幾分無措感，有多久沒有和她爸見面來著……她發現她已完全沒有這個概念了，甚至在迴避這個問題，就這樣一個人……

一直一個人。

她下意識的攥緊了拳頭，然而就在這時，一隻溫暖的手突然覆蓋在她的手背上，程曉星感覺懸浮著的一顆心突然有了安定的力量。

她反過來在許嘉翊的手背上拍了拍，居然沒勇氣側頭望他一眼，接著她深吸了口氣站了起來，就在這麼短暫的時間內，腦子裡飛速的閃過很多念頭，甚至顧及不了自己還在課堂上。她想她爸來找她幹什麼，怎麼會突然想起她，怎麼想起她就來找她了……

然後程曉星可悲的發現自己，她更多地在設想如果他請求她的原諒，或者給她買了兩件新的入秋後的衣服，或者拿出點什麼吃的，她應不應該修復這段情感……

她居然隱隱有了期待。

然而當程曉星與他面對面視線接觸到的時候，她迅速的別過眼去，皺著眉扔下一句：「你來這幹什麼？」

不得不說程曉星的容貌眉宇間還是遺傳了程爸的優秀基因，他站在那兒，雖然有了歲月的印記，卻依舊斯文俊秀，可生活曾經給予他的磨難，已悄悄蔓延在那張臉上，他的眼角有了錯綜的細紋，加上神態中的疲憊，和眼神里透露出的消沉，都讓程曉星深刻感受到，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他。

程曉星突然有些心酸，她不明白，為什麼她的家庭會變成這樣，她的爸爸媽媽，她曾經那般美好的家庭，怎麼就突然支離破碎、無可挽回了？

她知道人必須為自己犯下的錯誤負責，可為何還得替別人的錯誤買單？

難道她不是受害者嗎？

可生活就是這樣吧……在磨難與挫折中，也得義無反顧的勇敢直行。

她沒有回頭地向教學樓外面走去，就像小時候每一次發脾氣，她任性地頭也不回的沖在前頭，無非是篤定，她的爸爸，那個為她遮風擋雨的男人，一定會毫無條件地追上來。

還……追上來嗎？

……

聽著身後的腳步聲，程曉星也弄不清心裡複雜的情緒，她早沒有任性的權利了……是吧。

她領著他繞出教學樓，朝較遠處因上課時間稍顯冷清的綠化帶走去。之後她停了下來，一時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還有喉嚨處的澀然，讓她就站在那兒，回過身，看著他一步一步靠近。

「好、好久不見。」程爸大概也是感受到氛圍的尷尬，在離她稍遠的地方站定，打量了下她，這才主動開口。

「嗯……」程曉星突然憶起好久前的某天，她強忍著一肚子委屈控訴繼母的霸道無理，他卻一臉煩躁的讓她多忍忍的情形，覺得有些可悲與無奈。只是為什麼，在某個不經意間，她還是會懷念以前賴在他懷裡撒嬌的情景？

「最近過得還好嗎？」

「嗯。」程曉星垂下頭，微微縮了縮身子。這地方空曠，風颳得人有些涼。

又是一陣沉默，程爸突然開口，「你陳姨懷孕了。」

「……」程曉星突然覺得心一揪，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怔了怔，喉嚨有些乾澀，「哦。」

程爸猶豫了一下，似乎下了個很大的決心，道：「周末多回家看看。」

程曉星沉默不語，如果，那可稱之為家的話。

「快九個月了，過段時間就是預產期了。」

「……」

程爸見她不出聲，遲疑了會，又接著說：「你知道的，我有時要顧店，只有月嫂在我也不放心，她也不年輕了，這胎重視得很，你是女孩子也比較心細，不是說大學課程很輕鬆，等她生下來，你多請幾天假，幫著照應一下……」大概是怕她馬上拒絕，大概也有些心虛吧，他又緊接著說：「也不會很累，買個菜，煮煮飯，打掃下衛生之類的，絕不是什麼難事，你陳姨最近開心，為了寶寶脾氣好了很多，你嘴巴甜點，不要惹她生氣，我想她不會再為難你的……」

「……」程曉星靜靜的聽他把話說完，倏地抬起頭望著這個她稱之為「爸爸」的男人，長久，她勾了勾嘴角，自嘲道，「什麼才是難事？一個人獨住三年算不算難事？」

說完她嗤了一聲，「況且我憑什麼要再給她『為難』我的機會？」

程爸被她略顯犀利的眼神一刺，驀地有幾分惱羞成怒，或許這樣跑來找她已經做了很大心理建設，或許是因為長輩的尊嚴受到了挑戰，他聲音拔高了幾分，「這麼久沒見面，我大老遠的坐車過來連句『爸』都不喊，瞧瞧你什麼態度？這幾年沒給你生活費嗎？不是你自己要求搬出去的嗎？現在算什麼，秋後算賬嗎？從小你性格就跟你……就跟那個女人一模一樣！」

「哪個女人？」程曉星倔強勁一上來，「你說啊，哪個女人？」

「就是你那個賤人媽！！」像是隱藏已久的情緒徒然爆發，程爸倏地拔尖了嗓子，尖銳且略帶凌厲地吼：「每次看到你我就會想到她，想到那對狗男女親熱的畫面，想到她對我的背叛，想到我這麼多年的付出都餵了狗！」

程曉星緊抿著雙唇，悲憤地死死盯著他。

見程曉星忿恨的眼神，程爸居然滋生了些解恨的情緒，覺得自己終於佔據了上風，他的脾性早被生活折磨得浮躁而焦慮，得勢不饒人地道：「你媽她想報復我是吧，你看看她最後什麼下場！報應啊，哈哈哈，這才是報應啊！」

「什麼報復？我媽為什麼要報復你？」程曉星抓住了重點。

程爸情緒已然爆髮狀態，所有鬱結已久的情緒噴薄而出，他憤恨地開口，「我在外面跑生意，偶爾應酬一下不是很正常嗎！我又沒有帶回家，對家庭沒有任何影響不是嗎？為什麼要死揪著不放！為什麼要報復！為什麼最後還動了感情！為什麼執意要離婚！為什麼！？」

程曉星難以置信的望著眼前這個熟悉卻陌生的人，「你說什麼？」她覺得她的世界觀正在被顛覆，所以從一開始，她的幸福生活就只是假象嗎？

她以為忠厚老實沉默寡言的父親，或許早就因為心虛，才一直保持著沉默，所以她的母親才不願和他溝通，或許真的是帶著報復的結識了另一個渣男……她覺得她需要消耗大量的腦細胞來消化這個訊息……

「如果你今天來的目的，是為了讓我比難受更難受，為了將我對你最後那麼一點感情奢望變成笑話，那麼恭喜你，你的目的達到了。」說完她轉身就走。

程爸爆發完之後，站在原地重重吸吐幾口氣，望著他女兒意外單薄的身影，突然喃喃喊了句「星星」，然後再大喊了聲「星星！」追了上來，「你不要每次一發脾氣扭頭就走！你還小嗎？好，好……就當爸爸剛剛說錯了，爸爸不應該發脾氣……」

「我願意相信你只是突然發現你的女兒離開你的生活已久，想重拾過去的溫情，而不是因為我新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需要一個免費的保姆。」程曉星飛快的打斷他的話，「可是你看到我還是會無法自主的想到我媽，想到那個女人，想起你們的婚姻說不定是因為那些無關緊要的『應酬』而最終走向滅亡，所以你沉浸在矛盾糾結與憤怒的情緒中無法掙脫，對嗎？」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還要說這麼多話，眼眶被淚水充盈，心底還是有撕裂般的痛感，她突然笑了，只是笑容滿是苦澀，她倏地停下腳步，「其實我真的很想問你，在我搬出來的時候，你究竟有沒有擔心過我會遇到危險？」

「還有，我去見我媽了。」

「最後我想說，我發脾氣扭頭就走這個習慣，是我爸爸慣出來的……」她強忍著憋回眼淚，笑容意外的淡然：「改不了了。」

**

「你可不可以讓我一個人冷靜一下？」

「不可以。」許嘉翊也察覺到她的低氣壓，偏過頭說。

「我現在心情糟糕透頂，看什麼都煩，如果你不想意外中槍……」

程曉星所有的話被沒在一個堅實可靠的懷抱里。

許嘉翊一手拉過她，單手抵在她的後腦，將她牢牢的壓向自己的懷中，下顎輕觸在她額前，壓著嗓子堅定的說：「不可以。」

「絕不能放任你一人。」

程曉星已經憋回的眼淚，簌簌地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