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十九章

19.十九章

葉相沉仍是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搖頭,洛意便道:「你為什麼不說話?」

不管洛意如何詢問,葉相沉便是不打算開口,洛意隱約覺得有些有些古怪,正要再問,那樹上掛著的男子卻打斷道:「洛家主,你不是還有事要處理么?」

「一件一件來!」洛意覺得沒什麼事比眼前更重要了,只是她才要開口,那邊書院外面就又來了一群人,北雁帶著幾名下人快步趕到洛意麵前,壓低了聲音道:「主子,查到了,那名影煞是去了烏城,如今還在城中未走,好像是有什麼事要辦,現在去追應當還趕得上。」

洛意神色一凜:「確定沒錯了?」

「絕不會有錯。」北雁應道。

洛意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將此事告知太子,然後去準備一下,我馬上出發去追人。」

「是。」

兩人說完這事,洛意也知此事不是計較太多的時候,她只能回身對葉相沉道:「我先離開,過幾日再回來。」她對葉相沉說這話的時候聲音低柔,然而轉眼間她又換了一副臉色對著樹上那人道:「你們替我好好照顧葉相沉。」

樹上那名親衛苦笑道:「這怎麼也歸我管了?他還用我來照顧?」

洛意卻是不管,直接便要離開,只是她還未走,葉相沉卻反身拉住了她手腕。洛意回身看去,卻見葉相沉打開了她的手心,將一物放在了她手心之間。那是一串泛著璀璨流光的琉璃珠鏈,穿得整整齊齊,春陽自樹葉縫隙間灑落其上,每一粒珠子都晶瑩閃爍著。

不過一眼,洛意便認出了那串珠子,那本是她的,後來被葉相沉弄壞了,他就一直收著,說等哪一日穿好了給她。洛意很喜歡那串珠子,所以起初總是想著盼著,忍不住每天就去小書呆那裡,看他到底穿好了沒,不過時間久了,她也就忘了那珠子的事情了,但是去找小書呆,仍是她每日要做的事情。

洛意看著那串珠子,眼底浮起暖意,她輕笑到:「這東西還是放在你這裡,我回來再找你要。」言罷,又瞪了樹上的人一眼,徑自轉身往外面去了。

眼看著洛意的身影消失在書院外面,那樹上的男子皺了皺眉,卻沒有忍住失笑起來:「都說洛家主子洛意可怕,如今看來,倒有幾分小姑娘性子。」他挑了片樹葉在手中把玩,又朝葉相沉揚了揚下巴道,「不過她恐怕也只有在你面前才這樣吧?」

葉相沉亦是久久看著洛意離開那處,等樹上那人又叫了一聲,他才仰頭看著樹上那人,滿眼儘是笑意。

洛意出發得很匆忙,她知道影煞作為大鄴皇族的最後手段之一,每一名影煞都有著極為可怕的能力,不管是從武功還是頭腦,都覺不是普通人能夠應付的。他們的警覺性也非常強,稍有不慎讓他們察覺出了危險,或許便會前功盡棄,錯過機會,若要再找到他們,便是難上加難。所以洛意絲毫也不敢耽誤,直接便帶著人上了路,一路上連休息的時間也沒有,原本需要兩日的時間才能夠趕到烏城,她卻不過花了半日便到了。

洛家的探子就在烏城當中的一處酒樓中等著洛意,洛意讓人將馬牽去餵食,與那探子一面往酒樓里走一面問道:「人呢,沒有什麼動靜吧?」

「人還在城西的廟裡,這會兒還沒走,看樣子是在等人。」那探子道。

「沒有發現你們吧?」

探子道:「沒有,我們怕被發現,不敢盯太緊了,那人應該還沒發覺。」

洛意點了頭道:「走吧,帶我們過去。」那探子應了一聲,這便帶著洛意往城西去。

皇族的親衛要留著保護受傷的太子,縱然太子說要派幾個人來幫忙,卻也被洛意給阻止了,洛意此行帶的人也不多,不過是十來名洛家的護衛,還有一個北雁,雖然只有這些人,但他們卻都是洛家身手最好的,洛意知道影煞的實力,此番前來自然不敢託大,他們一路到了那城西的寺廟外,卻並沒有立即進去。洛意派了幾個人在外面守著,又問了那探子情況,探子自懷中掏出了一支短小的竹笛,輕輕吹了一下,一聲短促的音節之後,那廟裡也傳來了同樣的回應。

那探子小聲道:「人在,聽聲音是在廟中法堂內。」

洛意點頭,往身後眾人使了眼色,一行人直接闖了進去。

這烏城的寺廟不大,但說來卻極靈,多年來一直有不少人來上香,香火倒也十分旺盛。如今洛意帶著一群人風塵僕僕的趕來,每個人都是滿身的煞氣,那些香客見狀也看出了不對勁來,都紛紛離開,轉眼間整間寺廟就空了下來。洛意一路往裡去,目標卻只有一個。他們穿過幾處寶殿,很快便到了法堂之中。法堂不大,因為這寺廟本就不大,一共也就那麼幾個合上。堂中地上規規整整的擺滿了蒲團,法堂正中是一具莊嚴佛像,而就在那佛像最前方的蒲團上,跪坐著一名身著黑衣的男子。

他低垂著頭,口中喃喃念著什麼,洛意隔得遠,也聽不清楚,只能夠看清他手裡面捧著半本小冊子,他的前方是明晃晃的香燭,燭前地上還有一堆被燒掉的紙屑。

洛意不知那人究竟在做什麼,被他燒掉的又是什麼,只一步步往那人靠近,她動作看似隨意,卻是時刻保持著戒備,以防那人突然暴起反擊。然而那人就像是沒有感覺到洛意等人的到來一樣,洛意沉默片刻,終於開了口:「你為什麼不逃?」

「我為什麼要逃?」那人回過頭朝洛意看來,他看來也不過二十多歲,身上的皮膚十分蒼白,好似多年未見陽光一般,他就這麼看著洛意,笑得好似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年,「我又沒有做錯,我為什麼要逃?」

洛意不想跟他講道理,她覺得這人大概腦子有些不正常,於是直接吩咐眾人道:「將他抓起來。」

「可惜你們來遲了,這東西我已經燒了。」那名影煞揚了揚手裡那半本冊子,然後手上用力,將它給扯成兩半,統統扔向那燃著的香燭,那幾頁紙飄飄蕩蕩落入燭火里,霎時便燃燒了起來。

「那是……」洛意臉色微沉,好似看出了什麼端倪來。

那名影煞挑眉笑到:「一百七十五名影煞的名冊,還有他們如今的行蹤和布置,全部被我燒了。」他說到此處不禁笑意更濃,緩緩道,「我等了這麼久就是為了這一天,只可惜沒能將晉陽太子殺死,否則事情就更完美了。」

「瘋子。」洛意知道許多影煞都是潛伏在普通人當中,他們就如同皇族的暗線一般,一旦有所需要便會受到指令,然而這人將這名冊統統燒毀,就是打算要斷了皇族與影煞之間的關係。洛意不知道皇族是否早就想過這一天,也想過應對的辦法,但她知道,這些影煞一旦失去控制,那麼他們將不再是皇族最後的手段,而是整個大鄴朝最大的威脅之一。若是再有有心人籠絡並控制他們,那麼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那影煞看著洛意的神情,似乎心情十分高興,他又道:「你們洛家的情報探子對於影煞來說,實在是太過普通了,我一早就發現了他們的行蹤,不過是想陪他們玩玩而已。」他抬眼看了房梁處一眼,忽的身影一晃,洛意身旁的北雁當即反應過來,一把將洛意給護在身前。然而那人卻不是對著洛意出手,他指尖一彈,也不知射出了個黑色的什麼東西,便見那東西往房樑上飛射而去,隨著一聲悶叫,一道人影自房樑上掉了下來,重重摔在地上,片刻後方才手忙腳亂的爬了起來,正是洛家的探子。

那影煞眯眼笑到:「你們知道我為什麼要在這裡等你們嗎?」

洛意心道這人廢話實在是多,但對她來說拖一拖時間倒是無妨,便沉默著等他開口。那人笑到:「因為我想讓你們看著我將這東西燒毀。」他指著地上那一團被燒得焦黑的紙屑,「然後你們回去告訴李晉陽,他既然想毀了影煞,那不妨讓他來試試。到底是他毀了影煞,還是影煞毀了他。」

「就為了這個?」洛意覺得該聽的也都差不多了,便上前一步道,「這個我不會幫你傳達,你要說,自己去找晉陽太子說個明白就好了。」她也不再給那人開口的機會,直接便拔出了腰間的劍,「動手。」

身後洛家眾人聞言齊動,劍鋒的寒芒幾乎是同時綻出,法堂內佛息伴著煞氣,惡戰一觸即發。然而就在此時,那名影煞又是一笑,他也一步踏前,冷聲道:「不讓我將話說完,你可是會後悔的。」

洛意的直覺很靈,就在那人近身的瞬間,她便已經意識到了大事不好,就在她飛快的擰身後退的瞬間,一道穿雲裂石的鋒芒自頭頂落了下來,一支利刃正好落在她方才所站的位置之上。洛意心中一沉,手心有些發涼,她從未遇上過這麼可怕的對手,這個空空蕩蕩的法堂當中,她竟未曾發覺對手是在何方,這襲擊又是自何處而來。她躲得過這一次,卻未必能夠躲得過第二次。

影煞的可怕之處,恐怕就是來自於此。

那名影煞笑了笑,目中卻多了些驚訝之色:「洛家主子果然厲害,莫怪李晉陽會對你刮目相看。」他雖是這樣說,但洛意卻是從他的眼底看到了從容,對他來說,他並未將洛意放在眼底,或者說他根本沒有將任何人放在眼底,就連李晉陽也一樣。

「你之前問我為什麼不逃,我現在就告訴你。」他接著道:「因為我根本不需要逃,這法堂當中除了我,還有三名影煞,你們能夠找到他們么?你們能夠敵得過他們么?握為什麼要走?」

洛意的確找不到他們,這群人就像是憑空隱身了一般,誰也找不到他們到底藏匿在何處,但她聽著那人的話,漸漸卻也沒那麼緊張起來,她冷笑道:「你當真以為除了影煞,這世上就沒有高手了?」

就在她這話音落下之際,又是一支利箭落下,洛意這次早有準備,動作比之方才還要快上幾分,她習武並不算早,但自她習武之時起,她的武學師父便說過她的天賦極高,許多招式,只要對她多用幾次,她便能很快找出破解之法,而對於影煞,同樣如此。

方才的談話,那人開口的時候,洛意便一直在找尋破綻,那人說話之際一手總是背在身後,是以洛意才發覺了問題。那人在朝身後打暗號,那麼出手的影煞,應該是在他的後方,而按說他做出暗號洛意本應無法發覺,但這法堂中四壁都點著燭火,影子被無限的往四方拉長,洛意這才從影子裡面看出了問題來。方才談話之際,她便一直在看那人的影子,看到影子里那人背在身後的手動了,她便立即有了反應,側身避開迎面而來的攻擊。

而這一次,她看清了對手出手的軌跡。

「北雁!」洛意心知機會不多,當即喚了一聲,北雁朝著她視線所及之處飛身而去,動作竟比之那飛射而來的劍矢還要快上半分,眼花繚亂的片刻之後,北雁一掌往那憑空處落下,只聽得一聲重響,竟真有一名身著黑衣蒙面之人自那處房梁被打落了下來。只是他的反應比之先前落下來的洛家探子要快上了許多,幾乎是在落地的一瞬,他便又隱去了身形,洛意只來得及看到一陣殘光落下,身旁竟有一人痛叫一身,捂著手臂倒了下去。

而也等到他倒下之際,一陣血光才飛濺而出。

縱然洛意早有準備,到這一刻卻也仍覺得不夠,影煞比她所想象的還要可怕上不少。此間情形容不得她考慮,這堂中除了那一直站著未動的人和那剛才被北雁打下來的人,還有兩名不知行蹤的影煞,而每一個人,對他們來說都是無比巨大的威脅。他們被困在這堂中,根本毫無優勢。

「出去!」洛意當下做了這個決定,眾人聽她的命令,當即往堂外而去,只是幾個人才剛到了門口,就好似撞上了一道無形的刀牆,四肢分分肢解,竟是渾身暴血而亡。

洛意腳步僵在當下,心底一股怒意卻是再也無法抑制。這些影煞好似自小被那宮裡的人給養壞了,走到哪裡都是一副目中無人的模樣,此刻那名影煞正看著洛意,眼底滿是戲謔。洛意忍無可忍,長劍出鞘,也不管這許多,直接往那人而去。那人輕鬆的以兩指夾住洛意劍尖,淡淡道:「洛家主,你還是想想你該如何突圍吧,再在我這裡耗時間,你的那些手下就要死光了。」

「殺了你就能突圍。」洛意冷冷應了一句,手中動作不停,長劍織出密網將那人的來路去路都給封死。

那人原本只是隨手應著,漸漸地卻當真有些應接不暇,他神情稍稍認真了起來,一把震開洛意的劍,負手道:「沒想到你武功不錯。」

「你現在該想的不是這個。」洛意長劍一頓,劍鋒落在了那人的身後,那人微微皺眉,回頭看去,卻見洛意的劍鋒落處,所指著的並非是他,而是他身後的一人。那人渾身包裹在黑衣裡面,應該也是一名影煞,但他如今身前被洛意長劍所指,身後卻被北雁堵住了去路。方才那一通打鬥,那人竟是被北雁給一招逼到了此處,正好睏在洛意劍鋒之下。那人神色微凝,看著北雁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北雁「嘿嘿」笑了兩聲,「洛家主子的跟班。」

洛意將劍鋒往手底那人胸口處推了推,朝先前那名影煞道:「若不收手,我便要動手了。」

「是嗎?」那影煞毫不慌亂,竟還有些袖手旁觀的模樣,洛意方知自己想得太過簡單,那被她用劍指著的人竟自己朝她的劍鋒撞了過來,一撞之下長劍刺入他胸口,他卻好似毫無痛覺,手裡又是利刃出鞘往洛意而去!

好在洛意反應極快,長劍脫手,往後連退數步,這才躲開了這不要命的一擊。那人胸前劍身入體,人歪歪斜斜的倒了下去,洛意退得倉促,亦是站立不穩,卻突然感覺後背抵在了什麼東西上,她戒備的回頭,卻正迎上了一雙靜若深水的眸子。

「洛家主此番做得已經夠多,接下來交給我就夠了。」來者聲音清朗,他扶著洛意的后腰,唇角微勾,似是笑出了弧度,卻又在片刻后將這笑強制壓了下去。對視一眼之後,他鬆開了扶著洛意的手,大步往那戰團中走去,寬大的袍袖隨著他的動作而輕展,衣袂飛揚。洛意神色複雜的看著那人的背影,她聽過關於那人的許多事迹,也見那人被誇過無數次的風華絕代,但卻從未這麼直接的感受過。

晉陽太子不愧是晉陽太子。

原本應該待在洛家養傷的晉陽太子,此刻竟是出現在了這烏城的廟中。他的身後跟著兩名皇族親衛,而在皇族親衛的身後,還有兩名身著暗色衣袍的人,洛意從未見過他們,但大概也能夠猜到他們的身份,他們應當就是那兩名救下了太子的影煞。李晉陽不過就帶著這四人,竟是在這法堂裡面站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來。他沉眸看著對面那名影煞,聲音清冷的道:「施英,該收手了。」

到此時洛意才知曉那名影煞的名字叫做施英,他見了李晉陽,雙眸忽的一瞪,指著面前的人道:「你要攔我?」

「我來此就是為了阻攔你。」李晉陽毫不遲疑的道。

施英長笑一聲,卻道:「名冊已經被我給毀了,你們還怕什麼?」他指著李晉陽,忽的又是一轉臉,朝著後面那跟隨在李晉陽身後的影煞指去,「你,你,還有你,只要你們想,有什麼能攔得住你們?狡兔死走狗烹,你們不知道嗎?今日是我死,將來就是你們,誰也逃不掉!」

「住口。」李晉陽截口打斷他,眾人幾乎沒能看清他的動作,便聽一聲清脆聲響,施英竟是被一巴掌扇得偏了頭,他捂著臉,啐出一口帶血的痰來,抬眼對著李晉陽又道:「你不管影煞的死活,我們卻要管我們自己的死活,有錯?」

李晉陽的聲音寒得不帶一絲溫度:「如今這世道是多少人拚死換來的,你們要毀了這世道不成?」

「我毀了它?呵,憑什麼我們活著就算是毀了它?!」施英不知為何也沒有再出手,或是知道如今的情況,出手亦是徒勞,他瞪大了眼睛,眼裡血絲密布,只直直瞪著李晉陽道,「好,這世道不能毀!所以我們就該死了?將來多少年過去,誰會知道我們替這大鄴的天下出了多少力,受過多少傷,死過多少人?」

「當初是怎麼說的?現在又是如何?」施英恨聲道,「既然影煞註定只能活在亂世之中,那我便再製造一個亂世可好?!」

「夠了!」李晉陽閉目大聲打斷了他的話,施英當真止住了聲音,無聲看著李晉陽,李晉陽片刻後方才睜眸,眸色又已經恢復了平靜,他重新又說了一遍:「夠了,施英。」

施英冷笑一聲,仍是將不滿都落在臉上。

李晉陽道:「將人抓起來。」

他身後四人當即應下,施英出手抵抗,其餘幾名影煞亦是交戰在一起,兩方一時戰得激烈,洛意見狀亦是上前幫忙,再有北雁這個高手相助,不出多時,就將包括施英在內的幾名叛亂影煞都給抓了起來。李晉陽吩咐眾人將他們給捆綁起來好生押送,接著便吩咐眾人立即動身回洛家。洛意沒料到他會這般匆忙,她本還有些話要對李晉陽說,但對方顯然這會兒沒有要閑聊的意思,只對洛意說了一聲,便出了這寺廟。

洛意跟出去,這才發覺李晉陽非但準備了自己的馬匹,甚至連她的也早就準備好了,等到她走出來,才發覺李晉陽正騎在馬上,朝著她看來。

「殿下,你身上的傷不礙事么?」洛意盯著李晉陽看了片刻,翻身上馬,跟在了對方的身側。

李晉陽沒有去接觸洛意的視線,只一路看著前方,淡淡道:「無礙。」

「路上顛簸,還是小心為好,殿下不如將馬換作馬車好了。」

李晉陽低聲道:「不必,趕路就好。」他也不欲再多說,驅馬向前,不再理會洛意。洛意在原地勒著韁繩,神色複雜的看著李晉陽的背影,越看便越是自心底生出一種熟悉感來,她抑制著心底蔓延的思緒,終是不發一言,跟著眾人往洛家趕回去。

他們一路前來還時白日,但將一切折騰完了再回去,沒趕路多少,太陽便已經落了山,一行人便只能在路上一處驛站歇了下來。

洛意昨日本就一夜未睡,今日又忙了一天,早已疲乏不堪,但真正到了驛站房間裡面休息,卻又難以入睡了。她躺在床上,滿腦子卻都是今日在廟裡那李晉陽與施英的對話,她翻來覆去半晌,終於沒能夠抵過心底的疑惑,起身出了房間。

之前訂下房間的時候洛意就記住了眾人所住的位置,是以她推門出去,不多時就在走廊的盡頭找到了李晉陽的房間。

也不知那人到底睡了沒有,不過猶豫並非洛意的性格,她抬手輕輕在門上敲了三聲,打算敲過之後若是還沒有人來回應,她就先離開。然而巧的是她敲完房門還不到片刻,房門就被人自裡面打開了。李晉陽穿著一身寬袍緩帶的素色衣服,與白日里的冷肅又有了幾分不同。

屋內屋外兩個人對視在一起,一時間誰都沒有開口,夜深靜謐,周遭沒有一點聲音。

「我能進來說話嗎?」洛意眨眼笑了笑,開朗得不像是今日寺廟裡拚死搏殺的洛家家主。

李晉陽沒有開口,卻將身子微側,讓洛意走了進來,直到洛意進了房間,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他才回身合上房門,靜默著朝洛意看。

洛意睜大眼睛盯著李晉陽,也說不出是在盯哪裡,或者是眼睛,或者是臉,她盯得十分認真,好似連眨眼都捨不得。李晉陽被她盯得久了,就錯開了視線,屋子到桌前低頭開始寫什麼東西。洛意也不看他到底寫了什麼,只安靜盯著他,等他寫完。過了許久,眼見李晉陽將那些東西寫完了,她才終於開口道:「被我盯了這麼久也不見臉紅,這臉果然是假的吧。」

李晉陽低垂著眼,看著桌上他剛才寫完的字,只道:「洛家主,謹言慎行。」

「我已經很克制了。」洛意認真道。

若非如此,她這會兒早就直接撲上來開始撕李晉陽的臉皮了。

李晉陽一時無言,洛意見他不開口,就接著道:「方才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的猜測對不對,不過盯了你這麼久,我現在已經可以確定了,你不是真正的李晉陽。」

「你是葉相沉。」

洛意此言一出,這位方才還滿身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晉陽太子,如今卻突然將渾身的氣勢都斂了下去。洛意見狀又是一笑,她如往常面對葉相沉一樣,托腮道:「疑點實在是太多了,晉陽太子的傷勢不輕,雖然也不是不可能出來,但能夠像你這樣跟沒事人一樣,還是有些不大現實。而且之前施英被抓的時候,顯然是看出了你不是太子,所以他的那一番話其實不是對太子說的,而是對你說的。」說到此處,洛意話音一頓,最後笑到,「況且還有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我很了解葉相沉這個人,大概比你所知道的還要了解,所以方才我盯著你看了這麼久。」

「所以不管是什麼模樣,我都能夠將你認出來。」洛意篤定的道。

葉相沉被揭穿到這個份上,自然也沒有了要隱藏的必要,他搖頭低聲道:「我曾想過這或許騙不過你,但卻沒想到會那麼快就被認出來。」他話音方落,又道:「你不該認出來的。」

洛意沒有回應他這句話,只是沉默了片刻后問道:「這就是太子一定要你死的原因?」

因為葉相沉就是晉陽太子,但晉陽太子卻不能是葉相沉。

洛意心中有了猜測,便又問:「從一開始,你就是晉陽太子?」

葉相沉搖頭,只道:「十五歲。」

晉陽太子十五歲,那時正是戰爭方始,天下大亂的開端。葉相沉既然已經暴露,便沒有了再隱瞞的必要,洛意這才自他的言語中大致弄明白了事情的真相。當初戰事四起,天下大亂,鄴朝皇室岌岌可危,但皇帝卻是始終纏綿病榻,而幾位皇子亦是年幼,整個大鄴朝竟無人能夠站出來力挽這狂瀾。而在這個時候,只有一個人能夠做到這件事情,帶眾人走出這困境,這個人就是當時不過十五歲的晉陽太子。

但晉陽太子過慣了舒服的日子,那時候不過是個沉浸在風花雪月地里的半大孩子,哪能夠堪此重任,幾名太子親信在商議之下,做出了一個幾乎是不可思議的決定——那就是找人頂替晉陽太子的身份,做到眾人所期盼的事情。而這個被選中頂替晉陽太子的人就是葉相沉。葉相沉幼時被人捉走,眾人都當他已經死了,卻不知道他正好被當時路過的皇族親衛所救,那些人見他聰慧伶俐,便將他帶回宮中栽培,而他的確也聰明,不過短短的數月就學得了一身的本事。那幾名親信知曉了葉相沉的事情,就將他找了過去,一番準備之後,葉相沉就成了晉陽太子。

之後數年,葉相沉一直以晉陽太子的身份活著,直到戰亂結束。

天下不能有兩個晉陽太子,縱然葉相沉這些年做了這麼多,他也只能是一個替身。然而問題也接踵而至,皇族的人開始害怕並且提防影煞,也開始提防同為影煞一員的葉相沉,若是葉相沉某一日將這個秘密公諸於眾,那麼將毀的不只是整個李氏皇族,還有整個大夜王朝。為了阻止這種事情的發生,他們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殺葉相沉,滅影煞。

所以才有了後來洛意所知曉的一切事情。

「這些事情,你不論是對誰都不能夠提起。」葉相沉叮囑道。

洛意知道能夠將這些事情說出來,葉相沉定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她點頭答應下來,只是心底卻仍是久久無法平靜,她甚至難以說明白自己此刻的想法,只是覺得胸口猶如有一塊巨石堵著,不管怎麼樣都沒辦法舒服下來,悶得胸口疼,疼得眼眶發酸。這幾乎是一個對於整個大鄴來說都顯得驚天動地的秘密,她覺得此時問再多都是枉然,只是良久方又道:「你的聲音……」

如今的葉相沉,聲音的確與晉陽太子一般無異。葉相沉解釋道:「這是大內研製出來的葯,服下之後能夠讓人聲音改變一段時間。」聽到這解釋,洛意當即便想到了離開之前,葉相沉的確服過一粒藥丸。她當即明白了過來:「難怪你吃藥之後就不說話了,原來是怕露餡?」她突然又想起來葉相沉往日里那又輕又細的聲音,「你說你早年嗓子受過損傷,所以才沒辦法大聲說話,其實就是因為那葯的原因對嗎?」那葯能夠強行讓人的聲音改變,想來也不會是什麼好葯。

葉相沉默然片刻后,果然點了頭。

洛意長長吐了一口氣,心底里有無奈也有心疼,還有著不明的怒火,她一面氣不過葉相沉騙他,一面又心疼他不得不隱瞞,一面又怨那皇室裡面亂七八糟的事情太多,她心底里也不知到底在一瞬間過了多少思緒,最終卻還是只能瞪著一雙眼朝葉相沉看。

葉相沉這會兒還頂著李晉陽的臉,洛意不看還好,一看就更火大了,「那現在又是什麼意思?李晉陽剛想殺了你,現在又讓你替他出來辦事?」

「影煞的事情,還得由影煞來解決。」葉相沉道。

洛意知自己無法反駁,便悶悶地應了一聲,隨意又道:「那你上次說你不能喜歡我,也是因為這個?」

葉相沉一怔。

洛意亦是動作微頓,她突然想起來上次葉相沉說這話的時候,還是在醉酒之時,如今恐怕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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燎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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