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記憶

3.記憶

惜月騰地起身,跑到烤肉的架子前,將一隻烤得半熟的兔子從架子上扔到地上,提起裙腳用力踩去,「叫你吃!叫你吃!叫你吃!」

燕旻臉色一變,頓時怒不可遏,「你敢!」

燕旻拍案而起也沖了過去,惜月此時剛拿過第二隻烤兔的烤架,正要往地上扔,燕旻則一把抓住她的手,「大膽!你竟敢忤逆本宮?本宮就是要吃了這三隻兔子……」

「你休想!」

惜月一用力便甩開燕旻的手,燕旻本就身子瘦弱,手無縛雞之力,被她一甩,一個趔趄便摔倒在地,大怒后又飛快起身,叫嚷着撲向惜月,要奪她手烤兔。

場中眾人頓時大驚失色,紛紛上前勸阻。華媖跺了跺腳,也慌忙跑了過去,她心裏雖不喜歡惜月,可是燕詡曾拜託過她,請她多多看顧她,眼下燕詡不在,她總不能看着她闖禍。

華媖抱住惜月往後拉,「惜月,你瘋了不成?竟對太子無禮,快住手……」

袁牧等世家子也拚命拉着太子,推搡間,烤兔子自惜月手中脫落,眾人身上頓時粘了不少油漬,狼狽不堪。

正喧鬧着,便聽一聲斥喝,「惜月,住手!」

聲音不大,卻極具震懾力。他斥喝的雖是惜月,但包括太子在內的眾人不約而同住了手。

月華清冷,那個由遠及近緩緩而行的人更冷,俊美的臉龐在溶溶月色下冰清水冷,清冽的眸子似注視着場中每一個人,卻又沒有看向任何一個人,只淡淡的掃了一眼,可這一眼,卻似冬雪寒霜,讓人無端心頭一寒。

一見到燕詡,惜月眸中便蓄滿委屈的淚,「瑾雲,太子他……」

她想說太子故意殺了他送她的兔子,還烤了讓大家吃,可燕詡卻沉聲打斷她,「閉嘴。竟敢衝撞太子,還不向太子賠罪?」

惜月一怔,她雖不通人情世故,卻也知道太子是她惹不起的,尤其是燕詡曾一再告誡她,他在翼城身份尷尬,萬不能和太子起衝突。她方才一時意氣,確實太過魯莽。可明明是太子不對,眼下卻要她主動賠罪,她囁嚅了幾下,卻是說不出口。

院中一時鴉雀無聲,眾人只覺冷汗涔涔,正愁不知如何收場。

太子終究對這位堂兄有幾分忌諱,整了整微亂的衣衫便道:「罷了,我也不是那無理取鬧的人,她既是瑾雲的人,我又豈會與她計較?此事就算了。」

明明是他故意挑釁在先,如今還要作出一副寬宏大度的姿態來,如果可以,惜月真想撕掉他那張賤嘴。可此時,她也只能按捺著心頭怒火,低着腦袋站到燕詡身旁。

燕詡朝太子一揖,態度恭謹,語氣亦無絲毫波瀾,「太子寬宏,是瑾雲管教不力,惜月心竅不全,還請太子莫與她計較。若太子喜歡吃兔肉,我明日再讓人送幾隻到太子處。」

燕旻訕訕別過臉,清了清嗓子道:「不必了,這麼一鬧,現在聽到兔子兩字便腦殼兒痛。明日還要早起,我先回去了。」他擺擺手,便自行離去了。

太子一走,眾人頓時鬆了口氣,可也沒了再繼續行樂的興趣,紛紛行禮離去。

待眾人散去,院中只剩了燕詡和惜月兩人。惜月絞著袖子,委屈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尤其他方才那句心竅不全更是讓人傷心。

她低聲道:「是太子先挑起的事端……」

燕詡負手而立,冷冷看着她,看得她心頭慌亂,垂下腦袋不敢做聲。

半晌,燕詡輕嘆一聲,才道:「瞧瞧你的模樣,成何體統,還不回去?」

惜月看了看自己身上,裙裾上滿是油漬,還散發着烤肉的余香,她頓感窘迫,燕詡一向喜歡潔凈,她這般模樣,簡直不堪入目。她顧不上委屈,匆匆應了一聲轉身便跑。

伺候的宮女放好熱水便退下了,浴房裏水汽蒸騰,大而圓的浴盆里撒了梅花瓣,發出淡淡的梅香。

溫熱的水包圍着身體,寒意和疲憊盡消,惜月將腦袋枕在木盆邊緣,兩手輕輕划拉,將水潑到身上。片刻后,她抬起左手,望着手腕上那道突兀的疤痕怔怔出神,燕旻的話再次在腦中響起,連自己是誰也不記得的呆瓜……

她確實不記得三年以前的所有事了。

她腦中最早的記憶,是某一日醒來時,茫然地看着周圍的一切,陌生的宮殿,陌生的廂房,陌生的床,床邊站着幾個陌生的宮女……隨即一陣腳步聲傳來,那些宮女跪倒在地,她的心裏頓時一陣驚恐,慌忙將帳幔落下,抓過床上的被褥,哆嗦著縮在角落裏。

一陣光亮透了進來,帳幔被人掀開,一身姿挺拔的男子站在床邊,望着她柔聲道:「惜月,你醒了。」

他的聲音真好聽啊。她抬頭望他,他站在床邊,挺拔的身影將日光遮蔽,她看不清他的樣子,只看到一雙深邃無底的眸子,眸中波光流轉,只是……她的腦中卻一片空白。

她顫聲問他:「你、你是誰?」

他淺淺一笑,「你忘了?我是瑾雲。」

她茫然地搖了搖頭,「那……我又是誰?」

「你?你是惜月啊。」

「惜月,瑾雲……」她低聲呢喃,帶着惶恐,兩手攥緊了被褥,「我是惜月?可為何我一點也想不起來?」

他看着她,幽深的眸子似要看進她心裏,緩緩朝她伸手,聲音帶着誘人的魔力,「惜月,別怕,你只是生病了。來,我帶你重新開始。」

於是,她便成了他最寵愛的舞姬,而他則成了她的全部。她最幸福的事情,莫過於為他起舞,她沉浸於他看她翩翩起舞時痴迷繾綣的目光,儘管她有時會懷疑,那樣溫柔又沉醉的目光,果真是因為她嗎?

沒有人會樂意對自己的過去一無所知,惜月也一樣。她曾無數次向燕詡試探,可燕詡顯然不喜歡她對自己的過往尋根追底。每當她變着花樣試探,燕詡總會沉了臉,他生氣的時候臉上並無怒意,可是他臉上的寒霜卻讓她生怯,他平時雖然事事著順她,可若是她惹他不滿了,他會很久也不去看她,她無法忍受沒有他的日子。

於是她妥協了,再不敢打聽關於自己的一切。只是,夜深人靜之時,有關自己身世的事情依然會困惑着她,就像今晚,燕旻那一句「呆瓜」便狠狠刺痛她的心。想到今晚的事,她不由眉頭微蹙,她魯莽的行為必然惹得瑾雲不快了,不知這次他會如何懲罰她。

木屐踩在玉磚上的清脆響聲自門外傳來,惜月心頭竊喜,連忙閉上雙眼。浴房的門輕輕開啟,帶入一陣涼風,隨即又被輕輕闔上,

燕詡已換上一襲寬鬆的月白素袍,腳上踩着木屐,緩步邁入浴房。一室的水霧氤氳,他站在浴盆邊,垂眸看那故意緊閉雙目的人,她仰頭枕在木盆的邊緣,光潔濕潤的臉上有刻意掩藏的狡黠笑意,沾了水氣的長睫毛正極輕微地抖動。

他無聲地笑了笑,拉過一旁矮杌坐下,挽起雙袖,用水瓢舀起一瓢熱水,讓熱水沿着她的後腦勺流下,另一隻手插入她的青絲里,就著熱水輕輕搓揉。水順着他的手臂滑落,濕了他的衣袖,也濕了他腳邊的袍子。

她長長的睫毛抖動得更利害了,卻又極力忍着,努力不讓自己睜開眼。他終於看不下去,淡淡道:「裝睡也是要挑時候的,沒有人會這樣也能睡着。」

惜月嗤地一聲笑出聲來,自水中伸出玉臂,反手握着他的手帖在自己臉上,怯怯地問:「瑾雲,你……你還生我的氣嗎?」

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她雙眸頓時噙滿了淚,就那樣仰著腦袋看他,「可是……他明知那些兔子是你送我的,卻故意殺了氣我,這也罷了,他還嘲諷我……」

燕詡下顎微抬,拖長了音調,「哦……如此,他嘲諷你什麼了?」

她激動又委屈,「他、他笑我是連自己是誰也不記得的呆瓜。」

他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所以……你就怒火攻心,連自己是什麼身份也不記得,冒着丟掉性命的危險以下犯上?你不是呆瓜又是什麼?」

他果然還在生氣,她咬着唇,不敢再多說。

他將手抽出,又舀了一瓢水,細細搓揉她的秀髮,「他已不是第一次與你鬥氣了,笑話你是呆瓜也有好幾次,可你可知,他為何總喜歡留難你?」

她眨了眨眼,有點無辜,「我哪知道,我已盡量避着他,可這人總是陰陽怪氣的,做事沒個章法,他非要惹我,我又有什麼辦法?」

他看她一眼,悠悠道:「因為你一激就怒,正中他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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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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