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黃雀

108.黃雀

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靠近,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他逆着光,渾身沐浴在一片血紅中,她看不清他的臉,唯獨看到那雙眸子,冰冷如霜,帶着睥睨,似在看一隻垂死的,卑微的獵物。

他終於在她面前站住,用夜陵劍的劍柄輕輕拍了拍她的臉,「葉子,你也有今日,真可憐。看來這就是異血人的宿命,怎麼逃也逃不過這一劫。」他嘴角帶起一抹嘲諷,劍眉微挑,「既然如此,何不為我所用?別白白便宜了別人。」他朝顏奴示意,「亞父,別讓她死了。」

那冰冷的劍柄讓她打了個寒顫,他說出來的話更是讓她心驚,她想躲開,卻渾身無力,終於還是失去了意識。顏奴不由分說往她嘴裏塞了兩顆續血丹,隨即一把將她扛在肩上,「少主,事不宜遲,我們趕緊進去,別讓睿王壞了我們的好事。」

在朔安的時候,他們便知道不可能從雲衛和明焰司的手上劫人,於是乾脆改變了策略,提前動身,隱藏在十方附近守株待兔。讓他們感到意外的是,燕詡竟然沒有出現,帶着葉萱趕來的,竟是睿王。

伏羲八卦在他們手中,顏奴倒不怕睿王能搶走十方策,他不知道燕詡設計睿王誤以為自己有伏羲八卦的事,只以為睿王和自己一樣,就算手中的法寶不齊全,在極陰之日也要來十方碰運氣。畢竟極陰之日一個甲子才一次,錯過這一次,有生之年再無第二次機會。

和他們一同前來的,是姜八和她手下的三千齊兵。安逸雖以十方策說動齊王助他伐晉,但由始至終他所說的關於十方策的事都有所保留,只說他這次前往十方,是為了毀掉十方,他的理由是,燕詡手中有異血人和伏羲八卦,絕不能讓燕詡得到十方策,一統天下。

齊王也不是傻子,他並不完全相信安逸,但也認同他所說的,既然他得不到十方策,只要別人也同樣得不到,齊國的江山照樣穩固。於是他派姜八跟着來,一是為了殺燕詡替姜寐報仇,二是為了監督安逸,必要時自己動手毀了十方策。

此時姜八見顏奴竟不殺葉萱,又聽安逸方才那樣說,心下大疑,抬手攔住安逸,大聲道:「慢著!襄王,若我沒記錯,那日在朔安時,你口口聲聲說要殺了這個女人和燕詡,如今這個女人就在這裏,你何不幹脆殺了她?你若是不忍心動手,我替你動手。」

她說罷便要抽刀,安逸的夜陵劍已倏地往前一探,正正抵在她纖細的脖子處,他冷冷看了她一眼,「她是我的人,生死由我來定,至於該怎麼死,什麼時候死,也是由我說了算。你再多說一句,別怪我無情。」

姜八的侍衛紛紛拔劍,而安逸和顏奴的人也舉起兵器戒備,一時雙方劍張弩拔。

姜八雖然性情暴躁了些,但到了此時,又怎會看不出安逸的心思。她臉色一變,狠狠看着安逸,咬牙切齒地道:「安逸,你騙我!一直以來你都在騙我,騙我父皇。你從一開始就沒安著好心,你用十方策為餌,只是為了利用齊國助你伐晉。你今日來此,根本就是自己想得到十方策!枉我和姜寐對你信任有加,你……你……還我弟弟的命來!」

安逸冷笑,「天底下沒有無緣無故的利益往來,你的父皇若是不貪心,對十方策從沒有覬覦之心,又怎會答應助我?你父皇又不是傻子,他明知我心懷不軌,還願意出錢出力,圖的是什麼你難道不知道?說到底,姜寐的死,全是你父皇的貪念之過。今日我就把話擱在這兒,我今日到此,就是為了十方策,至於你要如何,請隨意。但我提醒你一句,擋我者死。」

他收起劍,再不看她,徑直往裏走去。說白了,他就是利用她的人對付睿王的人,畢竟他和顏奴的人手不多,而這裏可是是朔安,睿王和燕詡的地頭,沒有她帶來的人,方才根本不可能攻破佟漠留守各處的睿王親兵。但既然現在他已經進入十方,她再沒用處,他也懶得再敷衍她了。隨她進來的人只有十多人,威脅不大,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姜八心裏恨得幾乎滴出血來,沒想到他竟是這樣無情,她好歹也和他訂了親,是他的未婚妻,他卻提也不提。可事已至此,她當然明白她不能就這樣無功而反,他忽然翻臉不認人,她也擔心萬一他得到十方策,會對齊國不利。

她咬咬牙,強自壓下心中憤恨,無論如何,她要進去看個究竟,伺機而動。

於是,兩撥人一前一後,舉着火把一起進入十方的甬道。

山洞裏漆黑一團,腳下儘是碎土砂礫,硫磺的味道愈加濃烈。雖有火把,但因不知前方兇險,眾人走得很慢。走了約一盞茶的功夫,藉著火光,甬道兩側的山壁上逐漸有些壁畫,線條古樸粗獷,多是些祭祀、豐收、歡慶的場面,開始時是一派和平盛世的景象,但到後來,卻是戰禍四起,滿目瘡痍。

安逸舉起火把,對這些壁畫看得很認真,尤其是最後一幅,伏羲帝手持伏羲八卦祭祀月亮的場景,更是讓他看了許久。

他站在那壁畫前,原本平靜無波的心緒,終於隨着畫上的景象而有了起伏,到了最後,他盯着那畫,兩眼竟似著了魔,胸腔里有巨浪翻滾。

因為十方策,他的父親被處以某逆的罪名判死,可以說他全家人都是因十方策而死,正因為此,自他年少懵懂伊始,他對十方策一直抱着抗拒和懷疑的態度,總覺得這個傳聞太過虛無縹緲,不斷有人為它丟了性命,卻從沒有人真正得到過它。

之前他之所以答應顏奴會來十方,不過是因為痛恨葉萱的無情,完全是一種負氣,想要報復的心態。尤其那日在睿王府門口,他眼睜睜看着葉萱和燕詡穿着喜服,攜手並肩,再想到自己當日一廂情願娶要她的情景,心裏那股怨恨更是愈加濃烈。

他以前對顏奴一直虛與委蛇,除了因為愛葉萱,另一方面,多少也是因為不相信十方策真的存在。直到此時此刻,當他親眼看到甬道上的壁畫,他才生出一種「原來十方策真的存在」的想法來。

也是在這一刻,他內心深處才真正湧起他必須要得到十方策,得到天下的迫切**。魏國被滅,葉萱翻臉無情,他已一無所有,他要得到十方策,繼承伏羲帝的力量,他要做這個天下的主宰,屆時燕詡在他眼裏,不過如螻蟻一般輕賤,他要讓他受盡折磨,生不如死。他要讓葉萱為自己當初的選擇日日活在後悔之中,同樣……生不如死。

他嘴角揚起詭異的微笑,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壁畫,「看來今日來對了。」

過了最初的那條甬道后,山腹里的岔道越來越多,安逸不得不時常停下辨別方向。又走了半個時辰,前方的甬道終於漸漸開闊,正要加快腳步,顏奴忽然將他攔住,神色凝重地側起耳朵細聽。

聽了一會,他低聲道:「有人來了,離我們兩條甬道開外,約有三十來人。」

安逸知顏奴耳力過人,定不會聽錯,劍眉一蹙,「難道是燕詡來了?」

顏奴哼了一聲,「定是他,他老子來了,他怎會不來。少主,您暫且沉住氣,只要過了今晚,燕詡還不是俎上之肉?時候尚早,我們看定些再說。」

也不知睿王在裏頭搞什麼鬼,但顏奴篤信,只要伏羲八卦在手,十方策一定是他家少主的。當下他命眾人滅了火把,放輕腳步又往前繼續走了一會,找了個隱蔽處暫時隱藏起來。

安逸猜得不錯,此時在兩條甬道之外的人,正是燕詡和雲衛。

燕詡那日馬不停蹄地直奔十方,一路上卻不斷遭到睿王手下的伏擊。睿王的用意很明顯,他只是要拖住燕詡,所以在前往十方的途中,設下無數埋伏。燕詡這一路趕來可謂披荊斬棘,障礙重重,隨他一起來的鬼軍也損失了不少,但總算在今天趕來了。

快接近十方時,本以為還有一場惡戰的,但出乎意料的是,路上埋伏的朔安軍竟已全部被人解決,地上的屍體除了朔安軍的,還有齊兵,燕詡立即明白到,安逸也來了。

他心急如焚,命鬼軍駐守各處,又匆匆趕向十方孤峰,待看到那隻蟾蜍已化作糜粉,洞口大開時,不由胸口大慟,睿王已用葉萱的血打開了十方的入口。

原以為重活一世,他定能讓葉萱逃過異血人的宿命,沒想到他傾盡全力,依然改變不了這一切,她依然受到了傷害。他悲憤交加,痛恨自己的無能,為自己護不住她而難過愧疚,但願他來得還不算晚。

燕詡沉住氣,憑着記憶找到離祭祀台最近的一條甬道,往山腹深處走去。

山腹的最深處,那個巨大寬闊的岩洞裏,洞壁上繞了三道火龍,整個岩洞金碧輝煌,亮如白晝。睿王看着前方山壁上的伏羲石像,心潮澎湃。

那古樸斑駁的石像,半睜半闔著眸子,平靜地望向前方的空虛,這一瞬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的眸光是如此的安詳,仁慈,包容,帶着震撼人心的力量,讓人不由自主生出膜拜之心。

睿王顫顫巍巍地往前走了幾步,朝着伏羲石像噗通下跪,他嘴巴微張,兩唇顫抖,呢喃著不知說了些什麼,隨即虔誠地磕了三個頭。

空曠的山腹忽然響起轟隆之聲,在眾人還未反應過來之際,正中央的空地上,喀喇一陣開裂,一座三層高的石台冉冉自地底升起。

佟漠望着石台,激動得兩眼放光,連聲調都變得詭異,「祭台!王爺,這就是祭台,供奉祭品獻給伏羲帝的祭台!」

睿王有些不敢相信地靠近石台,顫着手摩挲祭台壁上來自遠古時代的繁複飾紋,「祭台……真的有祭台。這一切都是真的,都是真的……世上真的有十方策……」他仰頭大笑,「我用盡畢生的精力,終於等來了這一天,上天待我不薄。父皇啊父皇,兒臣總算沒有辜負您的厚望,過了今晚,這片天下就是我們燕氏一族的了!」

華媖看着眼前這一切,心情比睿王更加激動振奮,只要睿王得了天下,睿王妃一死,她就是睿王身邊最尊貴的女人,母儀天下。

她腦中忽然響起燕詡曾對她說過的那句話,像你這種愚昧又自大,虛有其表的女子,只配燕旻這種庸才……不知過了今晚,他可會後悔自己當初曾那樣無情地嘲笑過她。

佟漠走到祭台下,抬頭望了一眼峰頂之上的穹廬,那輪圓月如同銀鏡,明晃晃地懸掛在天幕上,正正對着洞底正中央的祭台,「王爺,月蝕很快來臨,還請王爺儘早做準備。」

睿王身子一僵,緩緩看向被明焰使抱着的睿王妃,心裏湧起一陣歉疚,但稍縱即逝,霸業在望,豈能婦人之仁。

他咬咬牙,接過睿王妃走向祭台,「玉霜,我很快就要做這天下主宰了,你會替我高興的。」

就在他抱着睿王妃一步一步登上祭台石階時,洞口忽然傳來一聲斥喝,「你給我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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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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