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 一把年紀
見她對過往記憶不復存在,藍卿若也稍作感慨，就揚起一抹釋然的淺笑。
前世種種前世了,今生種種今世休。不過凈世龍珠供養自己的魂魄,那百年的恩情，她終究銘記在心。「緣分使然,忘記就罷了。聽胡楓說，你自幼就在北天跟隨夫君修行，他待你可好？」
紅緋怔了一下,心想著她這是何意？找她的麻煩,還是其他。
「也是。他性子一直很冷，我當年也沒少吃苦頭。」藍卿若道。
「你……」紅緋想了想，還是為了敬稱,疑惑的問,「您當年也跟師尊修行過？」
藍卿若乍然失笑,「若以師門而論,你當我喚我一聲師姐才對。」
「師姐？」這是什麼意思。
藍卿若聳了聳肩,將她將當年如何入崑崙、如何拜在沈淵門下等事情一一道來。她說得很仔細,且並無隱瞞之處，甚至有些事情,連沈淵都不清楚。
自然對於她的故事，紅緋越聽越驚愕，她從未想到當年師尊竟然會是那樣的人,青澀、稚嫩到穩重與沉靜。就像山中的清泉經過蜿蜒曲折,最終匯聚成海。「您為何要告訴我？」
若換做自己,若與師尊有這樣的過往，定是她心裡最甜蜜的回憶，萬萬不可能與他人分享的。
「事無不可對人言。」藍卿若覺得有些腰酸，遂彎腰坐在軟椅上，語氣輕緩。「況且你是他的弟子，也算是我的恩人。」
她眉梢帶笑，並無任何不悅之色，「我看得出來，你喜歡他。」
「……」
「不必緊張。」藍卿若眉心輕挑，寬慰道：「他是如此卓越之人，你不喜歡他才是怪事。」
對於這樣的小女孩，她這醋還真吃不起來，就算她的模樣與自己一般無二。對於自己被逼著的一張『大眾臉』，還能說什麼呢？小小年紀被沈淵教得如此冰冷嚴肅，心裡不免嘆氣，他的確不適合教孩子，以後自己腹中的女兒可如何是好？
「你不覺得這是亂、倫，令人不齒之事？」紅緋蹙了蹙眉頭。她本以為對方會對她冷嘲熱諷，甚至是取笑她不知天高地厚，卻沒想到對方如此坦然。
藍卿若先是一愣，繼而噗嗤一笑。「你莫要忘了，我也是他的徒弟，更是他的妻子。」雖說當年嫁入淮山，有陰差陽錯的客觀因素。但就算沒有這些，她相信自己最終也會和他在一起。「曾經有人說過一句話，情愛一事與身份無關、與年齡無關，甚至與性別皆無關係。我曾經見過，兩男子真心愛慕，最終結為連理。」
「這……」這未免太誇張了吧。
「其實修真界也有這樣得，只是你未曾遇見罷了。」藍卿若攏了攏衣襟，道：「如今修真世家凋零，已不復當年盛況。人間為固正道，溯本清源，對異族懷厭惡之心，所以未有耳聞。當年修士豢養妖物者，不在少數。世家子弟，為妖族與魔族癲狂者亦比比皆是……」
她語氣舒緩，說著當年的所見所聞，最後竟變得跟講故事似的，就連胡楓聞訊敢來，也聽得興緻勃勃，不忍打斷。
飛流瀑布之下，紅緋斂著眼眸，心裡不知在想些什麼，而胡楓則靜靜的陪在她身邊。
良久后，紅緋輕聲道：「……她真好。」
自幼在北天，除了修行就是歷練。師尊性情冰冷，少有情愫；其他人都是規規矩矩的行事，爭奪主上的信任。
久久的，她自己都快忘記了被人關心，被人尊重是什麼滋味。
沒想到今日竟然在一個本該仇視的女人身上感受到了，這種感覺很複雜，卻不討厭。
善良、溫婉、執著，又自有行事準則。她能寬慰別人，不必為世俗偏見自卑自棄，活出自己該有的樣子。她不怕任何對師尊有企圖之人，固然很自信。但同時她也足夠信任對方，因為她相信無論旁人如何攻擊，都無法撞開他們多年情感建立起來的屏障。她也很聰明，懂得如何不戰而屈人之兵，用他們之間的默契，兵不血刃讓意動的對方心生怯意。
原來師尊喜歡的，是這樣的女子。
「主人本來就很好。」胡楓眼眸有些冷，但對於主人的稱讚不客氣的收下。相處多年，他自然能看出紅緋對主上有情，但他也一直明白永遠不會有得到回應的一天。「你未曾見過主上與主人相處的情形，否則你連這種心思都不會動。」
紅緋疑惑的轉身：「他們相處如何？」
「在你的認知里，主上是怎樣的人？」胡楓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道。
師尊是怎樣的人？紅緋心裡沉了沉，「孤傲、冰冷、嗜血、不擇手段。」
雖然她不想這樣說，但師尊確實如此。他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在主人面前，主上溫柔、善良、面冷心熱。」從當年主上放棄與殷疏狂結盟，上了崑崙時不就得到了印證？
紅緋詫異得瞪大眼睛，胡楓是認真的？
「主上說過，在主人的心裡，他是個好人。」所以他為了保持著主人心裡的形象，做一個有情有義的好人。「為了主人，他就可以是一個心懷蒼生的淮山之主。」
但事實如何，恐怕只有主上心裡才清楚。
做妻子心裡的好人？溫柔、善良。
師尊竟……這般喜愛她。
紅緋苦澀的勾了勾唇，仰視著天際，闔上眼睛任由一滴清淚滑落，或許她的確該收心了。
可是動的心該如何收，又如何才忘得掉？
……
淮山內院之中，沈淵收起術法從房間走出來時，就見到藍卿若坐在鞦韆上，目光擔憂的凝視著他，確定他無恙才松下一口氣，淺淺的笑著。
就是這呼吸起伏之間，讓他心中頓暖。走上前去，坐在她身邊，「不是說去前院找蒼鸞嗎？」
「去過了，蒼鸞還是孩子心性，聽了一會兒故事就坐不住到處玩去了。」本來還想拉著她去的，但是她如今這副身子，又哪裡能同她胡鬧。「那孩子怎麼樣？」
「被鬼氣侵蝕，好在所有的陰氣都已被清理乾淨。」沈淵道。
藍卿若轉眸，一本正經的盯著他問道：「夫君，這不像你。」這種沒有任何好處的事情，他似乎都是避而遠之的？
「那卿兒覺得，為夫當如何？」沈淵挑眉。
藍卿若臉上笑意更濃，佯裝起一副冰冷的樣子，倨傲的說道：「損及自身修為，又無任何益處之事，本座為何要救？」
今日有些反常啊？藍卿若眼瞳微深，「夫君沒有什麼想要告訴我的。」
就知道瞞不過她，沈淵無奈的搖搖頭，眼神極為複雜，輕聲解釋道：「他是莫染塵。」
「什麼？！」藍卿若震驚的高聲道：「掌門？」
在崑崙時，昭琛師兄曾經告訴她，莫掌門已在百年前死於夫君手中。那麼這個孩子，是轉世。
「當年我為奪取《誅魔冊》，親手掏空了他的神魂。」沈淵也不隱瞞，據實言道：「不曾想，如今他被鬼氣入體，被你我救下。」
藍卿若眼神複雜，但終究沒有出聲。
「師尊飛升之前，曾讓他立誓，殷疏狂一日不死、魔域一日尚存，他便不得飛升得道。」沈淵嘆息著，「因果循環，前世他沒有仙緣，沒想到此生也同樣沒有。」
「因為冥界鬼氣？」藍卿若有些瞭然。神界向來自認正道，對任何妖魔都十分排斥，被百鬼侵體，他身上的經脈也會隨之逆變。即使他今生再如何修行，恐怕天光也不會前來接引。「那你打算如何安置他？留在淮山。」
「以何名義留在淮山？」沈淵蹙眉。
「當然是徒弟啊！」藍卿若莞爾笑著，打趣的盯著他，「你不是挺喜歡收徒弟的嗎？」
沈淵有一瞬間的怔然，但緊接著他便知道，她想說的是紅緋一事。「……紅緋她身上有你的氣息。」
紅緋與瀲灧不同之處，就在於她身上卿若的氣息很重，若非知道魔族無法轉世，恐怕連他自己都會懷疑，卿若是不是也轉世輪迴了。
「當然有我的氣息，她滋養了我幾十年，修復了我的魂識。」藍卿若揶揄的輕聲道：「不過我倒沒想到，她不但繼承了我的樣貌，甚至連感情都繼承走了。你可開心了，這麼一把年紀，還有小姑娘悄悄的喜歡你。」
沈淵聽她說紅緋曾滋養過她的魂識，正待疑惑想開口問時。后一句讓他當即被堵了一下，深深的盯著她，不滿的說道：「一把年紀。我很老嗎？」
藍卿若心頭暗笑，伸出食指摩挲著他的臉頰，眯了眯眼睛。「中天北極，少說也十幾萬歲了；沈淵也一千多歲了。」
肌膚的觸碰，讓他的心被掃得痒痒的，當即將她從鞦韆上抱起來，雖護著她的肚子，仍引來她一聲驚呼。待她在他腿上坐穩，才低首用額頭抵著她的，盯著她的眼睛，惡狠狠的低吼道：「一千多歲，你是我的。十幾萬歲，你還是我的！就算嫌棄，也晚了。」
嫌棄？她已經覺得自己上輩子拯救了世界，才會得到這般包容寵溺她的夫君。
她佯裝不悅的埋汰道：「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霸道啊？！你——」
本想再調笑兩句，肚子里的孩子忽然狠狠的踢了她一腳，似乎在不滿她的口是心非，讓她痛楚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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