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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閱帝景,游宅。

一輛車左右飄忽,跟斷了線的風箏似的折進游家,差點兒將開門的傭人颳倒。猛地撞入車庫之後傭人慌忙跑來,小心翼翼地往車裡看了眼,輕聲道:「少爺?你還好嗎?」

游然冬倒在駕駛位上打了個飽嗝,酒味混著海鮮的腥氣直衝他五官,倒是將自己熏醒了三分。

他舔舔嘴艱難地睜開眼睛,拉了拉車門,這車門怎麼拉不動?

傭人幫他將車門往反方向一提,門開了,游然冬直接掉出車外。

「少爺,你小心點!」

傭人打算扶他起來,游然冬一把將對方推開,扒著車門直起身子,看了傭人一眼道:「別告訴……游任雪……」

傭人點點頭挽住他胳膊,他在傭人的攙扶下罵罵咧咧地回屋裡。

傭人一路上都在聽他罵盧漫,說這冷血的表姐怎麼就不能放他一條生路。

「我已經改正了啊,我已經要奮發圖強了,你看我不去夜店不卷葉子,每天早上八點起床去酒店報到。我幾個哥們和姑娘成天埋怨我不理會他們,我都要活成魯濱遜了,還要我怎麼樣?為什麼我想做什麼她都要否決?就因為我沒能力?哈?我沒能力嗎?你不放手讓我做怎麼知道我沒能力?我沒能力怎麼帶得動一大票兄弟?怎麼圈得住一大夥的女人?」游然冬呼了口氣,直視傭人,「偏見,這他媽的就叫偏見!」

傭人被他的酒氣熏得不敢呼吸,差點兒被他一同帶倒,好不容易將他拽到客廳,趕緊招呼幾個小夥子來搬人。

游然冬癱客廳沙發上不起來,閉著眼嚷嚷:「游任雪呢?!游任雪!你說!咱們還去那幫老傢伙家裡跪嗎?再跪一圈……再跪十圈都行!只要咱們游家別毀我手裡……只要那姓盧的能滾遠點兒……上次車禍怎麼就炸不死她?你說盧漫命怎麼就這麼大?我爸我媽我姐怎麼就沒這福氣。」

游然冬說著說著眼淚往外流,蜷在沙發上悶著頭哭:「爸媽……姐……你們怎麼就死了……」

傭人看著他這樣糟心,上樓去找游任雪。

敲敲游任雪的房門,沒人應答。二小姐的確在家,之前還看見她了,這會兒的功夫不見人,難道又去老爺和大小姐之前的房間了?

傭人來到老爺夫人先前的主卧門口,敲了敲,喊道:「二小姐,你在嗎?」

沒人應她。

「二小姐?」傭人提聲又喊了一句,依舊沒人回答。

難道出門了?傭人正打算離開,忽然聽見屋裡傳來悶悶的動響。

傭人神經一緊。

她是游家慘案之後才來幫傭的,知道游家曾經發生過什麼,死了三個人,剩一對雙胞胎也沒搬走,居然將凶宅重建,將被燒毀的所有細節都重新復原,空著兩間卧室,還時不時自個兒進去待好久。有時候傭人路過卧室門口,聽到游任雪在裡面壓低聲音的自言自語都覺得瘮得慌。偌大的房子就住著她們姐弟倆個幾個傭人、保安,天色一晚,獨自走在屋裡,都覺得身後有人,別提有多可怕了。

要不是給的錢多,她才不會來幫傭。

今晚游任雪又去主卧里待著了,傭人決定還是少給自己找麻煩,等游任雪自個兒從屋裡出來再說吧。

傭人正準備走,忽然「咔噠」一聲,門開了。

傭人渾身發涼地慢慢回頭,見游任雪無聲無息地站在門縫之後,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她,並不說話,一片死一般的寂靜之間,似乎連呼吸都感覺不到。

「二、二小姐。」傭人干著嗓子低聲喚了一句。

「幹什麼?」游任雪凝視著她,將門縫擋得嚴嚴實實,生怕別人看見門內的情景似的。

「那個……少爺又喝多了,在樓下客廳待著,也不回房休息。」傭人道。

「不回房?不回房你們不會將他抬回去?要你們是做什麼的?」

「是,嗯……我這就去。」

傭人就要逃,游任雪忽然又叫住她:「將他抬到主卧來。」

「嗯?把少爺抬到這裡?」

「還需要我說第二次嗎?」

「不……」

傭人幾乎是拔腿就跑,這二小姐怎麼這麼嚇人?平時看著也挺正常的啊……好像一到她去世的父母或姐姐的房間里就會性情大變。

……

傅淵頤在門口搓來搓去搓半天,最後還是高崎拎了早餐路過,見她可憐,才找來房卡給她。

傅淵頤握著房卡猶豫半天,就這麼厚臉皮刷卡進屋會不會真的引爆炸彈?可轉念一想,皮厚乃是兵家戰略基本,臉皮薄撈不著飯吃,臉皮薄只能跪門口,臉皮薄女朋友得生一輩子的氣。兩手空空進屋不妥?沒事兒,傅淵頤這張嘴好用。

「嘀」的一聲,房門開了,傅淵頤輕輕呼出一口氣,推門進去。

玉卮和臨邛背對著她,圍著游炘念,三人正在低語。傅淵頤一進屋就和游炘念對視上,游炘念嚴肅的表情讓傅淵頤定在原地,堆好的笑容都僵硬了,彷彿她隨時都有可能揣著炸藥包上來將她炸個屍骨無存。

臨邛和玉卮也回頭看她,傅淵頤靠在門口的mini吧邊上抬了抬手:「你們繼續,不用管我。」

「傅小姐。」游炘念直接喚她名字。

「誒!在呢!」傅淵頤甜甜一應。

「很抱歉。」

傅淵頤快頻率眨眼——這是鬧哪出?怎麼她還先道歉起來了?難道這完整的句子該是「很抱歉,我打算就地撕了你」?

「很抱歉,你的光屬星可能要再尋覓一段時間了。」

結果完整的話是這樣。

傅淵頤心中立馬寬慰不少——原來不是在討論怎麼弄死我。可轉念一想,不對啊。

「光屬星?」

「嗯。」游炘念說,「光屬星不在我這兒。」

聽她的語調很沉很緩,神情裡帶著一股難過勁兒,傅淵頤立即就猜到了大方向。她看向玉卮,玉卮雙臂交叉在胸前,也在看她。

「沒錯,游炘念身上沒有你要的光屬星。」玉卮道。

那為什麼她身上藏著一縷方築惡嬰的怨氣?

玉卮嘆息了一聲:「說起來這事兒全賴閻子詹那黃毛小兒。若不是他當年為了樹立新任冥君的威嚴,硬要肅清跨界戀情,封印我和臨邛的記憶,游家也不至於遭此橫禍。」

臨邛斜眼看她:「我看你無論怎麼被封印,骨子裡喜歡推卸責任的壞毛病總是改不了。如果不是你犯渾,放了方築惡嬰去輪迴,今天也沒這麼多事。」

「鬼王大人睜眼說瞎話可不好。雖然在冥府戶籍辦當差的是我,可那是被封印記憶,吞了碌碌之水的我。別說我了,就算是戰無不勝舉世無雙的鬼王大人您中了碌碌之水的毒,也會胸無大志渾噩度日,何況是我區區黃泉引路軍的小將軍。」

這兩位表面上看著像是鬥嘴,其實玉卮口口聲聲都在恭維臨邛,讓臨邛無比受用,嘴角時不時地想往上飛,紅光滿面。

「好了……二位也重聚了,以後想怎麼打情罵俏都可以,玉卮將軍。」傅淵頤道,「能否將你知道的關於方築惡嬰的事完整的告訴我?這對我很重要。」

傅淵頤從來都是一派張口就來、插科打諢的做派,也只有真正重要的事才能讓她正經起來。

玉卮望著天花板,有點兒不情願地回憶起她在冥府戶籍辦當廢柴的那些年,以及這段時間她和臨邛一同上天入地尋覓回來的一些藏在時光縫隙里的往事,一些連傅淵頤都不知道的關於方築惡嬰的往事。

這一切都由方築惡嬰而起。

五百多年前有一處叫「方築」的小村子因戰亂幾乎全村的人都被殺害,橫屍遍野,凶氣衝天。當時傅家當家來到方築,尋覓煉法器的怨鬼時遇到了一位剛剛斷氣的孕婦。

孕婦肚中的嬰兒已經足月,胎死腹中,沒來得及看一眼這個世界。若就讓她就此隨母親奔赴黃泉,那便沒有之後的一切。可傅家當家為了獲取最兇險的怨氣,強行剖腹取子,喚起了這個嬰靈對世界的感知。

在它剛剛看到這個世界時,還沒來得及產生任何情感時就被煉成了法器,從此它的感受里只有痛苦和仇恨,的確是祭法器最好的原材。

方築惡嬰被關在颭風堂內不斷折磨、提煉怨氣,直到傅淵頤這輩,封印殘毀,被它溜出了一絲魂魄,幻化成純真的嬰孩接近傅淵頤,取得傅淵頤的信任,利用她傅家之血揭開了封印,奪了傅淵頤的光屬星,逃之夭夭。

方築惡嬰百年來被封印、驅使、提煉……魂魄渙散,必須找到凝魂之物。小孩的視力是精氣神最匯聚之地,加上傅淵頤身上流著傅家的血,對她凝魂有很大幫助,甚至鬼氣大增。可因為惡嬰沒有出生,魂魄不算完整。有了生辰才能算是為人,所以它連人都算不上。死後魂魄是殘缺的,連普通的孤魂野鬼都不如,即便擁有再大的怨氣和鬼氣,它都註定要魂飛魄散。

它攜著傅淵頤的光屬星逃離傅家,就在它要魂飛魄散時遇上了一對母女。

「你是傅家的小鬼?」母親問道。

方築惡嬰見這對穿著破舊的母女,母親年紀不大,孩子更是只有兩三歲的模樣,面黃肌瘦氣息奄奄,卻能看見自己還知道自己的身份,倒是覺得有趣,便沒吞食她們,和她們聊了幾句。

原來這對母女來自林家,也是抓鬼一族。

林家曾經是名門望族,數百年來一直安安分分地抓一些小鬼送往冥府以換得錢物。他們走的是抓鬼正道,卻在傅家兇殘的鐵蹄下日漸衰敗,到了她們這輩傅家更是將矛頭直接指向了同行,排擠手段無所不用其極,甚至將他們林家傳家寶騙去,間接害死了林家當家。當家死後,這對母女便流浪在外,即便有家僕侍奉,依舊生活凄苦,無依無靠。

「原來都是傅家的仇人。」方築惡嬰道,「你我只有聯手才能向傅家尋仇。」

林母並沒多說,只將惡嬰身上的怨氣暫時封印,讓它看起來像普通新鬼。

「去冥府投胎吧。」林母說。

「投胎?你不想我幫你們報仇嗎?」方築惡嬰問道。

林母道:「你身上雖然有傅家的光屬星,卻不能久待人世,否則只有魂飛魄散一條路。輪迴,是你唯一的出路。」

方築惡嬰道:「我明白了。只有輪迴為人,奪得穩固的肉身,才能向傅家復仇。」

出乎意料地,林母淡淡地看了它一眼道:「不。我不想復仇。」她撫摸著身旁的小女兒,「我只想好好撫養我的女兒長大,讓她過最平凡的日子,成為最平凡的人。輪迴能忘記前世,凈化怨氣,洗清身上所有的悲苦。仇恨沒有任何意義,你命途坎坷,貪戀人間,應該輪迴為人,看看這個世界。」她一臉病容,笑得虛弱而溫和,

「這個美麗的世界。」

看看這個美麗的世界?

方築惡嬰覺得可笑。

這世界充滿了邪惡的怨恨和齷蹉的欲-望,談何美麗。

不過說回來,方築惡嬰還是喜歡這個世界的,喜歡傅家賦予它最純粹的恨意。

林母幫它暫時凈化了怨氣,它來到冥府戶籍辦時冥府千燈已滅,空蕩蕩的戶籍大廳里只有一名值夜班的公務員。

那公務員一直在看時間,只要到12點整她就能下班了,她的周末到了!

可偏偏11點58分時,有新鬼報道。

本以為今天的活兒都幹完了,一邊收拾手裡的文件一邊在看時間,突然又來人了……卡在下班點兒來辦事,真是太沒人性。玉卮煩躁地放下手裡文件,看了眼面前相當不知所措的嬰孩。

「你。叫什麼名字。」玉卮一邊問一邊快速拿來今天的生死薄。

嬰孩搖搖頭。

「你不知道自己叫什麼?」玉卮多看她一眼,「那你的生辰八字呢?」

嬰孩依舊一臉茫然。

「算了算了,肯定也不知道。」玉卮快速翻生死薄,找了半天卻沒找到能和這嬰孩對得上的。

「奇了怪了,你怎麼沒生死薄?」

越急著下班越是有事纏身,玉卮買了凌晨的電影票,再不出發就要錯過開場了——電影看不到開場那得多難受?

估計是孟總那邊的助理又出差錯,連小孩子的生死薄都忘了拿來。玉卮坐到電腦前,將這大眼睛的無辜嬰孩重新登記。

嬰孩短短的手扒在寫字檯上,可憐兮兮地看著玉卮道:「大姐姐……我這輩子過得凄慘,還沒來得及出生就死在母親的肚子里了……能不能向你求個人情?下輩子能幫我找個好人家嗎?不需要大富大貴,只要能豐衣足食就好了……」

玉卮看它的確可憐,拿起身後大大一摞生死薄,隨意翻了起來。

方築惡嬰瞳孔微微一散,一陣微風吹來,生死薄「嘩嘩」作響,停在了某一頁。

玉卮指尖戳在生死薄上,「酒店集團大亨游家……這家不錯,有錢,基因也好。」

方築惡嬰嘴角浮出笑意,見玉卮將輪迴章「啪」地蓋在游家的家譜之上,它甜甜地感謝:

「謝謝大姐姐。」

玉卮心裡感慨:我真是個低調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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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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