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開誠布公（上）

第一眼看見弋清時，沈無心只覺得那是個乾淨、美麗的女子。在得知那滿屋子的「鬼畫符」是由弋清所買時，無心隱約感覺到了不對勁。買一堆「降魔驅鬼」的東西回來，表面上好像是給了楊安希安全感，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講，又何嘗不是在暗示他這個世上有魔有鬼呢？

不過當時沈無心沒有想太多，畢竟弋清只是個幼兒園老師，讀心術也沒有發現她有絲毫的異樣。可當她走進弋清的卧室時，在書架上發現了一本《洗腦術》，在一堆的幼兒護理、幼兒教育書籍中並不起眼。可多年來的從警經驗，還是讓她心裡打起了鼓。之後，她不動聲色地留下了自己的手機號，然後離開了。

之後的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內。弋清果然主動聯繫她了。

容卿早已將弋清的身世調查清楚了。對方有詳細的身份證明、出生證明和戶口，父母都是工薪階層，幾年前去世了。父母去世后，她半工半讀上完了師專，然後當起了幼兒園老師。一切，彷彿都沒有問題。

弋清這個人，究竟存不存在呢？如果她存在，她究竟是初見面時那個純凈、可愛、美麗的女孩兒，還是後來那個抹著妖艷的紅唇，穿個性感的裙裝，將身體貼近她的妞妞呢？

沈無心不知道。

還有一點不得不提，沈無心的讀心術並不是擺設，事實上在穿著紅裙的妞妞第一次出現在她眼前時，她就什麼都明白了。可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沒有盡到一個警察應盡的義務，及時救下楊安希。或許，潛意識裡，她是希望對方能夠報仇的。

雖然，她自己不知道還有沒有成功報仇的那一天。

她沒有給弋清收屍，沒有妞妞靈魂的軀體，她不要。

幾年之後，國內出現了一個A級通緝犯。此人殺了許多的人，並且犯罪手段極其殘忍。

她的長相、年齡、口音、來歷都是一個謎。警方唯一知道的，就是她是一個女人，而且有著高超的反偵察能力和過人的身手。

她是一個魔鬼。她令無數的人販子、強/奸犯、乞丐幫、組織賣/淫者以及未滿十四歲的殺人犯聞風喪膽，食之不能下咽。令買不到老婆的山區男子恨得咬牙切齒。

她是一個女神。無數被解救的婦女、兒童以及他們的家人，都在心中感激、景仰著她。他們稱她為「獨行女神」，甚至有的人家把她當成菩薩供奉了起來。他們通過各式各樣的渠道，例如發帖子、給當局寫信、發表文章等等，請求寬恕她的罪行。

「女神姐姐不是壞人，她對我們特別的好。」一個被解救的六歲女孩兒如是說道。差一點兒，她就要被挖去雙眼，用於乞討了。

「我們願意替她賠償受害人家屬，只求放過她。」女孩兒的父母說道。

沈無心心裡很清楚，自己這是在以暴制暴，卻同樣是違反了法律。她已經殺了太多的人了，等待她的必將是法律的嚴懲。

不能怪罪妞妞，她的心裡本就住著一頭野獸，只不過被她自己強行關了起來。而妞妞所做的，無非就是打開了籠子。這樣一來，殺戮的願望就再也無法遏制住了。

漸漸地，她自己也隱約察覺到，她的殺戮有些變了味道。最初，她是帶著「懲惡揚善」的心去殺戮的。現在，她卻開始沉浸在殺戮本身當中去的。雖然被她殺掉的依舊是作惡多端的罪人，但其中的意義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她現在，真的成了殺人魔了。

轉眼間，距離完成任務已經過去了三十五年了。

看著將自己團團圍住的、全副武裝的武警們，沈無心嘴角上翹。能夠有這麼大的陣仗來給自己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送行，死得這麼轟轟烈烈，也不枉此生了。

雖然對方手無寸鐵、獨自一人，警察們卻是半點兒不敢大意。對方曾經被上千位武警圍在山中，最終卻單槍匹馬地闖了出去；也有人看她不順眼，仗著人多勢眾想要除了這個斷他們財路的傢伙。最終，她一夜之間赤手空拳屠殺了將近五萬荷槍實彈的人。

不過，那些都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現在的她，已經相當衰老了。即便是沈無心這樣的人，也終究是躲不過去生老病死。可即便到了今天，依舊不斷有人販子以非常殘忍的方式死去。只不過，沈無心再也不能以一當萬了。

張靜迎獨自上前，對她敬了個禮：「無心姐。」

「靜迎啊，好久不見了。」看著職位高了不少的張靜迎，沈無心欣慰地說道。對這個小傢伙，她是真心愛護過的。

「無心姐，你投降吧。」張靜迎勸道，「只要你自首，我保證你能活命。」

「我都殺了那麼多人了，還怎麼可能活下去？」沈無心低聲笑道，彷彿對方講了個天大的笑話，「再說了，我要是怕死的話，也就不會走上這條路了。你也可以放心，我沒打算拒捕。現在的我，也鬥不過這些年輕人了。」

「為什麼，無心姐？」張靜迎已經布滿皺紋的臉上滑下了淚珠，「為什麼你當年要辭職？為什麼你要走上這麼一條不歸路？」

沈無心看著張靜迎，一字一頓道：「因為，再好的警察，也幫不了十歲的妞妞。而獨行女神卻可以。所以，我選擇成為獨行女神。」

辭職后，她是真的沒有牽絆了。

腦海中，突然傳來了無憶的聲音：「時間到了，該走了。」

沈無心臉上帶著笑容，低聲對張靜迎道：「永別了，小傢伙。」張靜迎還沒反應過來，突然就被沈無心一擊打倒在地。

周圍的武警見狀，紛紛開了槍。感覺到子彈穿過自己的額頭，沈無心重重地鬆了口氣：終於解脫了。

種子已經發了芽，而且長勢非常不錯。

然而無憶卻是一臉複雜地看著無心：「你感覺，還好嗎？」

「還可以啦。」無心以手為枕，躺在了地面上。現在的她不是沈無心，而是無心。「無憶，為什麼我之前接收到的求救中沒有妞妞的呢？」按理說，妞妞才是最需要被救的那一個，不是嗎？

「因為她根本就沒有求救。」無憶漫不經心地解釋道，「如果沒有你的話，她會不留半點兒痕迹地將仇人全部殺掉。不會拔掉他們的舌頭，也不會寫下自己媽媽的名字。警方也只會判定為意外死亡。最後放火燒山，和天堂村的人渣同歸於盡。她不認為自己需要人救，也不認為有人能救她，自然沒有她的求救信號。」

「那為什麼初次見面時，我的讀心術居然讀不出妞妞的偽裝？」無心再次問道。這個問題已經困惑了她幾十年了。

「因為她根本就沒有偽裝。」無憶看著一臉迷惑的無心，解釋道，「她有雙重人格。純凈、善良的，是弋清。妖艷、聰慧的，是妞妞。」

一語激起千層浪，心中多年的困惑一下子打開了。那一刻，無心不知道該怎麼描述自己的心情才好。

弋清，妞妞，居然不是一個人。她們雖然在同一具身體里，卻各自擁有獨立的思想，獨立的記憶，獨立的認知，沈無心當然沒辦法通過弋清讀到妞妞的心裡。

「雖然有著種種誘因，但你心中的殺戮欲卻是如假包換的。」無憶說道，「看樣子，第一個世界真的是把你給憋壞了呢。也罷，你先休息兩天。下一個世界，我給你找一個不那麼壓抑的，讓你先將心裡的抑鬱疏散出去，然後再說其他的。這個世界你完成得特別棒，雖然方法我不怎麼贊同，但是卻救了好多人。我手下的任務者中，不是沒有過救了那麼多人的，但卻從來沒有誰能夠在和平年代救下那麼多人。」

「是嗎？那真是榮幸呢。」無心意興闌珊。

「無憶。」

「嗯？」

「我能夠看看我的母親和姐姐嗎？」

「看吧。」

一個吃飽喝足的小姑娘，在媽咪懷中甜甜地睡去了。「我來抱她，你趕緊吃點兒東西吧。」陶仁心疼地說道。「你手輕點兒，她要是醒了少說也要哭幾十分鐘。」閃電低聲道。

看著這副溫馨的家庭畫面，無心莫名覺得心頭不爽呢。不過，似乎和當年有了什麼不一樣了。

「姐姐長得，真是不錯呢。」無心感慨道。

「那麼小，看得出什麼不錯來啊？」無憶笑了笑。

末世中，人心有時候比喪屍更加可怕。

「救救我。」頭髮凌亂、虛弱不堪的女孩兒對著無心苦苦哀求道，「救救我的姐姐。」

在看完女孩兒和姐姐的生平與遭遇后，無心再度沉默了。末世中，黑暗與扭曲固然成為了主流，但到底也有那麼一些人堅持心中的清流，堅持那一份在經歷末世的考驗后顯得無比珍貴的情誼。

「無憶，可不可以讓我自己選擇自己的身份？」

「你先告訴我，你要什麼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