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五十章

自從那天不歡而散之後，科林再也沒來找過威斯特一次。

或許是被隱者大人遮遮掩掩的態度傷到了心，又或許是回家冷靜了一會兒發現還是不想跟一個怪物有交集。總之，他就像完全從威斯特的生活中蒸發了一樣，再也沒有曾經滿校園追著少年亂竄的壯觀場景出現。

對此，威斯特本人倒是挺看得開的。他雖然挺喜歡這個男孩，但也沒天真到覺得他真能毫無芥蒂接受一個變種人。更何況易萊哲現在還在對他虎視眈眈，九頭蛇也不知在哪兒窩著伺機而動，既然無法完全攤牌，那與其這麼不上不下吊著，還不如讓科林繼續過他原本的生活，不要再把精力浪費在他身上為好。

——畢竟，他總歸是不會在這裡待很久的。

這麼想著，搖頭否決了自己主動給科林發條簡訊的念頭，威斯特重新把手機揣回兜里，便提著書包獨自走出了教室。

沒有人在身後嚷嚷著中午要去哪裡吃什麼，四周確實安靜不少。

他沒有習慣。當然，也沒有不習慣。

在牛津，因為整個大學都和城市融為一體的緣故。每到下課時間，街道上總能夠看到來自不同國家的學生們來來往往，有的步履匆忙，有的悠閑自得，像威斯特這樣懷著某種目的亂晃的更是不少。而大概是由於難得遇到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今天這座古樸小城似乎和平時有了點不同，被一種莫名熱切的氛圍所感染。而街道上來來往往的年輕男女們也都在高聲談論著什麼，朝同一個方向聚集，一時間吸引了無數居民注目。

可能又是哪個學院在辦什麼活動吧。

無所謂聳聳肩，對於那種人多的場合一點興趣也無。還餓著肚子的隱者大人從街邊隨意買了份煎餃，正琢磨著去哪晒晒太陽，剛轉過身，卻無端被人狠狠撞了下，腳下一個踉蹌。

「嘿——！！」

體質完全不能和異變之前相比。就算他是個不折不扣的變種人，也被撞得不由得後退幾步，連帶著他剛掏完錢的午飯也危險晃蕩著，差點報廢，讓威斯特心中更覺惱火。

「哦！抱歉，抱歉！！真的很對不起。」

似乎是真有什麼急事，撞到人的小青年倒也很爽快地連連給少年道歉，順便還幫忙撈了站立不穩的少年一把，認錯態度不要太良好：「我實在太著急趕路了，所以沒有注意旁邊……你沒什麼事吧？」

隱者大人自然沒事。手疾眼快在對方的幫忙下保住了自己的煎餃，威斯特反而對他說了什麼並不太在意。本來到這裡，這個小插曲差不多可以就這麼算了，但當少年抬起頭，準備點點頭轉身走人時，他卻突然像被雷劈了一樣，完全怔愣在原地。

原因無他，實在是他從沒想過有生之年還能再看見這張臉。

「高汶？！」

無意識脫出而口，讓對方邁出的腳步又一次停在原地。那人詫異回過頭，目光在威斯特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皺起眉。

「你認識我嗎？」高汶疑惑道。

廢話，我當然認識你。卡梅洛特的騎士之花，臉皮比斯塔克還厚的婦女殺手。你他媽還經常頂著挨揍的風險調戲老子。

大概是在這個年代遇到故人實在太過驚悚，威斯特的反應要比平時慢上很多。而還沒等他想好該說些什麼，高汶已經自己把話很開心地圓了過來，興高采烈拉起少年的手。

「原來你也是我的粉絲呀！」看上去似乎很想把威斯特抱起來轉個圈圈，騎士不停朝他眨巴著眼：「我就說嘛，我這麼man這麼有氣質，當然不止會吸引姑娘們啊！！」

……啥？

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都跟不上高汶的腦迴路。威斯特一臉懵逼地站在原地被騎士上下其手，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讓在某種程度上是第一次見面的人把豆腐都吃了去。

「這不科學。」而這廂，佔了便宜的千年色.胚還不知收斂。雙手在威斯特的胳膊上捏了幾下，高汶吃驚瞪大眼，滿眼不可思議：「你看起來這麼瘦，就那麼一丁點大，居然還有肌肉？！」

一臉菜色地摸了摸自己千辛萬苦才維持下來的腹肌，騎士似乎覺得很不公平：「現在的粉絲都這麼好看這麼有料，可讓偶像怎麼活。」

「……」

我真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已經徹底放棄了和這傢伙交談，隱者大人面無表情站在原地，實在搞不懂他只不過沒忍住叫了聲高汶的名字，怎麼就搖身一變成了勾搭偶像的超級粉絲了？

更何況，高汶看起來也確實不像隨口胡謅來誆他的樣子。最起碼，在他們站在大街上耽擱的這一會兒，確實有些年輕學生不住回頭朝騎士臉上看，時不時還倒吸口氣，興奮地叫同伴一起圍觀。耳朵一直以來都非常好使。所以準確聽到他們嘴裡『那是不是高汶』的念叨，對於威斯特來說還是一件挺容易的事。

——原來這小子在牛津很有名嗎？

沒發現自己的思維已經被帶跑偏了，少年提著他的午飯，被無數陌生的目光戳中，有點茫然地站在原地。

而無論過去多久都自帶話嘮和自來熟的屬性。不過一會兒，在隱者本人一句話都沒說的情況下，高汶已經自己演繹出了和威斯特的一百零八種交友姿勢，並且非常慷慨地提出要他見一見自己的朋友們，不等人反應過來，就歡快拉著他一起朝自己原本的目的地走去。

「既然你認識我，就一定也會想見到他們的。」這麼說著，騎士不知想起了什麼，揚起嘴角笑得很是蕩漾。

——可我連他們是誰都還不知道。

嘴角抽了抽，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該說些什麼才好。威斯特看一眼高汶比自己高出半頭的後腦勺，想了想，還是默默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了太陽穴。

他需要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完整地、徹底地弄清楚一切。

無關宏旨，這隻對他自己很重要。

……

高汶·理查德森，曾經亞瑟王麾下圓桌騎士，如今英國理查德森工業老闆的獨生子，牛津大學足球校隊的主力之一，花花公子，生平最大的愛好就是和各種女孩兒約會，

這是威斯特在被拉到體育場前總結出的所有信息。

這個高汶和他認識的高汶並不相同，這一點他從最開始就明白。最起碼，亞瑟王那個烽煙迭起的年代確實已成為過去，相比於徵戰四方的浴血騎士，終於從刀光劍影中脫身，轉世后的高汶更多保留的是他洒脫而崇尚自由的人格。

當然，他無論在哪裡都是個發光體，是被眾人傾慕的對象，這一點倒是沒有任何改變。

威斯特輕輕笑了笑。

正是因為是校隊里的風雲人物，高汶在牛津的知名度也高得出奇——這點從每天都有一大票在學院外等著和他約會的姑娘們就能夠看出來了。所以，當威斯特那麼冒冒失失在大街上叫出他的名字時，他才一點都不感到驚訝，並理所當然將他認成了無數粉絲中的一位。

而至於為什麼他獨獨會對威斯特如此熱情，甚至以近乎於倒貼的方式硬是把他拉到了將要進行比賽的體育場里……

「帕西瓦爾總是嘲笑我只會勾引小女生，一點都不受男孩兒們歡迎。」

摸摸鼻子，似乎對威斯特坦誠這些很不好意思，高汶有點尷尬偷瞄他一眼：

「你知道，作為一個前鋒總是接受女孩的歡呼加油很容易腿軟……因此，我和那個傻大個打了賭，如果我能找到一個喜歡我的男粉絲，他就輸我一次，這次的慶祝會全部由他買單。」

看著少年的目光更加可憐，他哀哀地扯了扯同伴的衣角：「所以，你確實是我的男粉吧？」

「……」

你現在才想起來問這個是不是太晚了。

簡直想把他的腦子扣出來看看是個什麼構造，威斯特眼角一抽。而高汶依舊哀怨地盯著他猛瞧，微微垂著頭，像是害怕被人丟棄的大狗。

他還能說什麼。

一個『不』字卡在胸口，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少年揉揉抽痛的額角，終於認命，十分憋屈地點了點頭。

難得再見，對於高汶，在這種小事上他確實不介意多一些讓步。

而且，也不只是高汶而已。

走在通往休息室的走廊里，彷彿走過了過往漫長的千年時光。威斯特看著騎士推開門，屬於年輕人的嬉笑和吵鬧瞬間湧來，有那麼一瞬間，讓他恍若置身卡梅洛特午後的訓練場。

「嘿，高汶你總算來了！！」

懶懶抬手打了聲招呼，亞瑟笑得依然和曾經一樣張揚明亮；他身邊，剛剛換好隊服的蘭斯洛特愉快點點頭，合上衣櫃；而萊昂正站在窗邊和帕西瓦爾說些什麼，聽見響聲，也都回過頭來，瞳孔中似乎盛滿清亮而炫目的陽光。

千年歲月過去，轉世后的他們都是最美好的樣子。

這樣很好。

威斯特覺得自己眼底有點濕潤。

「呦，高汶你今天轉性了嗎？居然帶了一個小帥哥來？」

眉宇間永遠都噙著一縷溫和。第一個發現威斯特存在的蘭斯洛特好奇地看他一眼，善意調侃道：「不給我們介紹一下？」

「噢，對對！！帕西瓦爾今天你就等著請全隊的客吧，這位是……」

得意洋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高汶後退一步，把威斯特暴露在所有人眼前，剛要開口，卻突然發現自己貌似還沒問起他的名字，頓時有些卡殼。

就知道會變成這樣。迎著騎士尷尬的目光，隱者大人長嘆口氣，主動接過話：

「威斯特·澤維爾。」

「你好。」

不知為何，對這個少年有著發自內心地好感。蘭斯洛特走上前，擁抱了他一下，隨便拉著他走進休息室，一一向他介紹著自己的隊友，倒是把領人來的高汶拋在了一邊。

又摸了摸鼻子，對此也沒什麼意見。高汶只當自己沒看到休息室里熱切的氛圍，走到自己的柜子前換衣服去了。

「高汶，你這個小男朋友還挺有型的……雖然看起來比電線杆更瘦。」

大概是騎士之間關注點都比較一致，當蘭斯洛特介紹到亞瑟面前時，這位曾經的永恆之王也非常自來熟地伸手捏了捏威斯特的肱二頭肌：

「哇哦，你也經常鍛煉嗎？這個線條比我們中任何一個人的都要漂亮。」

嗯，我經常和人打架。

站在原地，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威斯特抽抽嘴角，自然沒可能把實話就這麼說出來。倒是換好隊服走過來的高汶滿臉贊同地點點頭，順便一把拍掉了亞瑟還想去捏威斯特腰的手，笑得很揶揄。

「怎麼，一沒人看著你就這麼對人家動手動腳？」

完全不反駁『高汶的小男朋友』這個說法。他玩心大起，乾脆也裝作男朋友的樣子，笑眯眯地把威斯特藏在自己身後：「格溫呢？我恐怕得讓格溫好好看看，亞瑟·潘德拉貢先生是怎麼一邊和她濃情蜜意，一邊還在外面翹別人牆角的……」

「嘿！你這個傢伙！！」

笑著撲上去和高汶扭做一團。當然知道他在開玩笑，亞瑟並沒什麼生氣的表示。倒是威斯特，聽到這話又稍微愣了愣，似乎沒想到除了騎士團全員外，現在連格溫也湊到一塊了嗎？

——那麼，有沒有可能，有沒有可能那個人也……？！！

彷彿呼應他所想似的，在亞瑟和高汶胡鬧之時，他們所有人也都聽到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響起。隨著大門被『吱呀』一聲推開，這間不大的休息室又走進來了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

「你剛剛要讓我看什麼哪，高汶？」

眨眨眼，看著亞瑟乖乖舉手投降，還氣不過偷偷朝高汶屁股上踢了一腳，格溫笑得很開心。

「別聽他胡說。」無奈拉過女孩兒的手，曾經的國王陛下又狠狠瞪了同伴一眼，「我可不是他那種花心的草雞。」

攤了攤手，被噴一臉的高汶無辜極了。

圍觀的蘭斯洛特和萊昂都忍不住大笑。

而在這一片嘈雜中，唯有威斯特獃獃站在原地。看著那個剛剛和格溫一起進門的黑髮男孩，如同關在另一個時空，所有來自現世的嘈雜，全數被蜂擁而至的傷懷隔絕在外。

一片寂靜中，那人似乎也發現了威斯特的目光，偏過頭，表情一愣。

「來來來，別管他們了，我給你介紹。」

眼看亞瑟幾人還要鬧一會兒。深覺隊友實在幼稚的帕西瓦爾搖搖頭，走上前來，一邊一個拍上少年和那男孩的肩膀：

「這位是高汶帶來的小朋友，威斯特·澤維爾。托他的福，今天晚上的慶祝會可都要我付錢了。」

「是嗎。」

回過神來，臉上的表情很快恢復了正常。黑髮男孩溫和笑了笑，朝同伴點點頭，然後看向依然怔愣在原地的威斯特，主動伸出手：

「你好，我是梅林，梅林·艾莫瑞斯。」

「很高興能認識你，威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