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四十六章

因為知道隱者和他的養父鬧了彆扭的緣故，在威斯特崩潰抓著X教授衣角痛哭流涕時，前來探病/圍觀的復仇者們都很體貼地離開了房間，給父子倆留下一個安靜的地方說話。

哭也哭夠了，情緒也發泄得差不多了。威斯特難得老老實實坐在床上，微低著頭，眼眶通紅，就像是一個犯了錯乖乖聽家長訓斥的孩子。

看起來可憐得很。

不自覺捻著自己皺巴巴的衣袖，查爾斯沉默了會兒，終於微微嘆口氣。

「你知道我想說什麼，威。」他溫柔摸摸養子亂七八糟的棕發，「但我不確定你是否想聽我說。」

少年用力點點頭。他眼神濕漉漉的，像是雨天被拋棄在垃圾桶邊的狗，只能透過紙箱的縫隙，茫然看向頭頂綴滿雨水的青灰天空。

事到如今，他只想確定一件事。

只要確定了這件事，他就依然有繼續走下去的勇氣。

當然知道威斯特急於知道什麼，X教授眼中也漸漸浮起一絲悲涼：

「易萊哲是我的同門，我在牛津上學時，曾經和他在一個導師的教導下讀書……他很聰明，毫無疑問，也經常會有很多奇思妙想。」

「你的基因變異非常獨特，威，我不否認那對我來說有很強的吸引力。但只憑我一人的力量無法徹底弄清楚這種變異究竟從何而來，對你本身到底會造成什麼影響。所以，為了進一步得到權威的研究，在沒有徵求你的意見的情況下，我將其中一份實驗樣本寄給了當時還在牛津任教的易萊哲……這是我犯得第一個錯誤。」

記憶一旦回溯就停止不了泛濫的步伐，有些事，有些東西只有切身經歷過才能體會。查爾斯不想利用養子的感情將自己包裝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受害者，他有必須承認的罪，即便鑄下這種惡果、最終將威斯特逼到這種地步，從來並非他本意。

「那人確實是個天才。在他的幫助下，短短几天我就取得了突破性進展。而大概也是從那時開始，他也開始對你的基因著了迷，我毫無防備地將他帶入了一個與傳統基因學完全不同的領域，讓他了解了變種人的存在，甚至從沒有想到要通過腦波強化機了解他的思想……這是我犯的第二個錯誤。」

然後，可想而知。接觸到了一個全新的、充滿無限可能的世界，卻終究沒有正義的道德感來約束他的行為。易萊哲會對墮落到那個地步，為了獲得更多的實驗數據，不惜千里遠赴巴黎圍捕威斯特，甚至於殘害那麼多本該鮮活的無辜生命，顯然就不是多麼難理解的事了。

「是我成就了他心理的扭曲，是我親手將你推向了惡魔的懷抱……這點我很清楚，威。」

握上少年微微顫抖的右手，查爾斯無奈垂下眼，斂去眼底一閃而逝的痛苦：

「——而我犯的第三個錯誤，就是沒有向你坦白所有的真相。因為我害怕來自於你的憎恨，害怕看到你眼中對我的失望……是我自私地不願意失去你而選擇隱瞞一切，卻沒想到，這樣做只會給你你帶來更深更痛苦的傷害。」

「我真的很抱歉，Son。」

在過去的二十年裡，他一直都在為這份欺瞞惴惴不安。直到威斯特終於在康斯頓莊園知道一切，而接連掛了十四個他打來的電話時，他才終於意識到，自己究竟犯下了怎樣一個比以前更加危險的錯誤。

但好在，威斯特最後依然願意選擇相信他，而他懺悔得也不算太晚。

「你能原諒我嗎？」

看著少年通紅的眼睛，查爾斯還是這麼問道，雖然這個答案，他們早就已經在彼此眼中看到了。

「沒什麼原不原諒的，Daddy。」

嘴角終於揚起真誠而單純的笑容。對於威斯特而言，雖然他擁有得很少，而失去了很多，但幸運的是，他依然能被所愛的人毫無保留愛著。

這就已經足夠了。

……

他們接下來又說了很多。

關於在英國遇到的一切，關於他在另一個時空中見聞，關於易萊哲和九頭蛇接下來可能的行動。雖然威斯特離開也只不過一兩天而已，但對於時間不對等的兩個世界而言，他依然亟待補充最新的情報和進展。

而威斯特發現，在這之中，其實查爾斯最感興趣的還是他為什麼一醒過來就抱著他（的衣袖）哭得死去活來。

他當然不可能說自己失戀了。畢竟那聽起來實在太想青春期為愛情痴痴怨怨的小女生，先不說查爾斯會怎麼想，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覺得這是件多麼值得炫耀的事。

可是，胸口幾乎能殺死他的鈍痛，卻不是不去想，就不存在了的。

「我……愛上了一個人。」

只吐出了這麼一句話，就哽咽到再難開口。威斯特抿緊嘴角，暗罵如此不爭氣的自己，卻始終無法再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但好在，即便他說不出口，查爾斯也有的是辦法明白。

「梅林？」

當然能從少年腦子裡看到所有事情。X教授沉吟了會兒，拿起桌上威斯特的平板，輸入查詢了寫什麼，然後將結果放大在房間里的液晶屏幕上。

威斯特抬起頭，看著大屏幕里關於亞瑟王的傳說。那些他早已諳熟於心，甚至親身經歷的事情一件件鮮明無比，絲毫未曾改變。

——只除了最後的結局。

「亞瑟·潘德拉貢從劍欄歸來，封存了王者之劍。阿爾比恩在過去與未來之王的統治下日趨繁榮，魔法重回，大法師梅林被任命為宮廷法師，終身輔佐。最後，在王者逝世時，孤身離去，消失在阿瓦隆深處……」

念出這段文字時雖然並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但查爾斯卻知道，這就是經由威斯特之手重寫的過去。看了眼養子有些恍惚的神色，他又重重嘆口氣，眼中劃過一絲憐惜。

他其實可以讓威斯特忘記的——就像威斯特那時讓梅林忘記一樣。但是，他也知道養子的脾性，對於威斯特來說，即便要一直背負著這種痛苦，哪怕最終會承擔不起這份沉重而崩潰，他也絕不願意將那一個名字從心底抹去。

——時間，是□□，也是解藥。

威斯特的一生太過漫長，他有很多歲月能去懷念。但同樣，他也可以試著這樣慢慢淡忘和釋懷。

「而且，我看到你用了很多次時間回溯的能力……次數太多了，威。」

X教授憂心忡忡皺起眉：「尤其是最後一次，起死回生的代價是你想象不到的沉重。我無法確定這是不是會對你造成什麼永久性影響。」

再加上這麼危險的精神狀態，變異過後極不穩定的身體狀況，威斯特現在實在是不由得讓人不去擔憂。

所以——

「跟我回家吧。」

握上養子冰冷的手，查爾斯看著那幾乎和自己如出一轍的藍眼睛，這麼說道。

而少年只是沉默著，然後搖搖頭。

固執如初。

……

托尼·斯塔克，鋼鐵俠，坐擁億萬身家的董事長，花花公子，一個你永遠想不到他腦子裡裝有什麼東西的科學瘋子。

在認識了威斯特·澤維爾這個禍害之後，已經無數次翻著白眼踹碎了自己家的玻璃牆。

他本來以為他只是交了一個變種人朋友，時不時還能彼此配合一下，為拯救世界這份偉大的事業添磚加瓦。而不是閑的沒事給自己找了個祖宗供著，經常性要為這個離家出走慣犯提供食宿和全套醫療服務，甚至偶爾請他幫忙做個小小的實驗抵債，還被遠在英國的某位家長遠距離轟炸，威脅要把他從頭到尾打成鋼鐵片兒——鑲在牆上扣都扣不出來那種。

「萬磁王剛才又給我打電話了。」

抱臂靠在牆邊，斜眼看向床上從X教授離開開始就一臉若有所思不造在想什麼棕發少年，托尼壓低聲音，臉色並不能算多麼好看：

「他揚言如果我再把你折騰出什麼好歹，他就直接從英國飛到紐約宰了我。」

「哦。」威斯特說。

「你的體檢報告出來了。β基因序列明顯產生了改變，三次變異已經生成，為了徹底完成仿生士兵的研製，易博士會對你的生物資料更感興趣。」

「啊。」

「而且你體質一直不太好，大規模回溯時間后器官衰竭無可避免，雖然身體的新陳代謝能夠幫助你慢慢恢復，但在這期間還是無可避免會感到虛弱。」

「嗯。」

少年心不在焉應道。

而一直被單音節搪塞的托尼瞬間就爆發了：

「……既然都這樣了，你還不趕緊躲開那個瘋子跟X教授回莊園修養，還他媽要去什麼英國上什麼戰場！！！」

一腳踢翻面前Dummy主動給他搬來的矮腳板凳。無視了小機器人蹲在牆角委屈地擺動機械臂，斯塔克忍不住這麼怒吼，崩潰得簡直想把這傢伙的腦子扣出來看看到底裝了多少水：

「上回的教訓還沒受夠嗎？以為自己恢復了之後就又天下無敵了？！那個易萊哲到底有什麼值得你非得追著他到處跑的，能讓你一而再再而三趕著趟去送死？！？」

「……」

這一嗓子簡直媲美聲波。不但正出神的威斯特被吼得魂飛魄散，連大廈里其他復仇者都忍不住暗搓搓伸出腦袋來看了一眼，幸災樂禍。

「我還是個病人，托尼。」捂著似乎有穿孔前兆的耳朵，隱者大人懨懨抬起頭，終於把注意力分給那頭要掀了天花板的斯塔克總裁一點，「你剛剛跟我說什麼來著？」

「……」

純粹是欠揍。

一把拽過牆角的Dummy，托尼毫不猶豫將小機器人朝床上扔了過去。

不過，事實上，雖然托尼這麼一副對威斯特恨鐵不成剛的模樣，但他也知道只要是少年決定了事，其他人是怎麼都無法改變的。所以，在跟這傢伙促膝長談之後，X教授才沒有任何勸說的舉動，而是就這麼隨養子去了——畢竟從小看著他長大，威斯特什麼脾氣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反正人家爹都不說什麼，他又在這裡著急個什麼勁呢？

這麼想著，托尼看著威斯特無奈翻個白眼，控制氣流將吱吱亂叫的Dummy放下，然後翻身下床，毫無顧忌開始脫……身上的睡衣？

「你幹什麼？」警惕豎起眉毛，鋼鐵俠有些不自然地稍稍迴避了下，「雖然我很生氣沒錯，但如果你打算□□我讓我消氣的話，我還是……」

話沒說完，一件皺巴巴的襯衣就狠狠摔在了他臉上。

「你腦子裡除了上.床和發.情，還能不能有點其他建設性地想法？」

抽抽嘴角，威斯特絲毫不心疼鋼鐵俠被自己迎頭砸了個踉蹌：

「去幫我找一件能穿的衣服。」

「要出門？」

站在原地沒有動，反正這點小事他的萬能管家賈維斯馬上就能辦好。托尼目光在少年後背縱橫交錯的陳年傷痕上轉了圈，隨即禮貌移到了別處。

比如，某個早該捐到大學里的完蛋玩意兒。

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Dummy突然感到機芯一涼。

「看在上帝的份兒上，我需要去放飛下自我，不然早晚會這些破事逼成精神分裂晚期。」

拿起管家AI不知用什麼方法送進來的T恤，威斯特胡亂往身上一套，又開始低頭跟自己的牛仔褲搏鬥：「你要跟我一起嗎？」

朝天花板翻個白眼，托尼拒絕得很乾脆：「不要。」

「哦。」

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少年捋了把頭髮，彷彿沒事人兒一樣從鋼鐵俠身邊走過：

「那你別忘了24小時開著手機，如果哪個時候接到州警或者FBI的電話，記得去把我從警.察局撈出來——我討厭那裡的單間，老是有一股花椰菜爛掉的怪味。」

「……」

論不要臉，威斯特撒起潑來簡直是極品里的祖宗——

「當然，我也可能等不到你來撈我就會被送到哪個實驗室解剖。到時候萬磁王打電話找我找不到、要來紐約揍你的話，你大可以躲到查爾斯那裡去……反正埃瑞克肯定不會盛怒之下連他一起幹掉。」

「……站住。」

按按額角，怎麼想怎麼覺得自己現在就應該把他宰了。托尼深吸口氣，強忍著召喚盔甲給面前這個不要臉的玩意兒來一發的衝動，終於無奈妥協：

「等十分鐘，我換件衣服，你去樓下把車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