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撕了你哦

「你們哪一個不是風華絕代，機智聰慧，體力過人。就拿跡部君你來說，您的見識，修養和見聞，比外面的商業精英有過之而無不及。居然就甘心領救濟金生活嘛？我聽說了，你偶爾會接一些「商業顧問」的業務，那怎麼能滿足社會的需要，怎麼能彰顯你的才幹呢。只要你願意走出去！我保證，你一定能實現自己最高的價值！」

從剛才開始就一個人將情緒煽動的熱血沸騰的少女，雖然講的話很像是假大空的演講，可她並沒有雙手揮舞著做誇張的動作，臉上也沒戴上政客的假面具。她彷彿就是一個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孩子，發自內心的鼓舞著一切可以被她鼓舞的心靈，煽動大家跟她共譜一曲青春的讚歌。

可是她談話的對象神情卻一直是玩味的，略帶諷刺，維持着優雅的笑容。

那是一個長相俊美的男青年，眼角的一顆淚痣更讓他顯得格外魅惑心魂。和他居住的和風建築完全不同的西式打扮，雖然領着救濟金卻戴着壕氣逼人的手錶等配飾，春寒時節手裏捏著一柄扇子，扇骨如玉，正一下一下的摩挲著臉上那顆淚痣。

「只靠說的你可能不信。」少女用手帕輕輕沾了沾臉上的汗珠，從包包里拿出一疊文件：「你可以看一看，對於你們就業的問題，這是我做的初期規劃。首先，我們『尼特』町【註釋1】的一百零八個待業青年就——哎哎？！」

青年從懶散的坐姿站了起來，抽走了少女手裏的文件。一邊看，一邊輕笑着走路。外面隱約的有鼓樂聲傳來，陰柔而瑰麗的曲調。這是尼特町常見的景象了。尼特町本來也並不叫尼特町，而是叫「引籠町」【註釋2】，反正沒差別啦，都是「家裏蹲」的意思。隨着大家越來越趕時髦，才把漢字改成英文讀音，慢慢說起尼特町，就都知道是指這條街了。

這條街和宅居在街上的傢伙們，連名字都這麼匹配。

這條街上所有居民都是宅居狀態，對，就是整天不工作，待在家靠吃救濟金生活。不知道是誰先發現了雖然他們不工作但是在某些特定領域具有強大的知識儲備，繼而，越來越多的人喜歡來這裏求一些「金點子」。所以嚴格來說，他們也並非完全宅居：敲詐一個客人吃半年的狀態吧？這是很不健康的生存模式。

眼前這個少女，是剛接任的町長，名叫橘今夏。自稱十八歲，資料顯示差四個月就滿20歲。東京大學畢業，同年通過選舉拿到了「町長」的職位。今天是她第一次視察管轄區的尼特町，提前做過功課，信心百倍。

今夏嘴角微微牽動，為了讓自己看上去更成熟故意塗成暗紅的嘴唇，勾起一個詭異的笑容。可那個笑容，馬上就在男青年將文件撕碎的瞬間垮掉了。

「跡部景吾！」她追過去，卻沒能攔住對方把手中已經撕碎的文件從開放的陽台嘩啦啦都撒下去。

碎紙片飛落，猶如一場櫻吹雪。

紛飛的紙片和著樂聲，她再也抓不到一片，只能看着它們撒向鋪滿了花瓣的街道。

要死啊，好想揍他！今夏此刻心想。

音樂聲更大了，差點就要遮蓋住跡部景吾輕聲的音調。

「哼嗯~~能看到你這副表情，前面忍受的長篇大論就不值一提了。」跡部心情愉悅的說着，眼睛掃向了陽台之外，街道上長長的，緩慢行走着的人群：「今天也很熱鬧。那群發情的母貓們，每天都是熱情高漲呢。」

少女終於能看得到緩慢走過來的浩蕩人群了。

這說明又有某個寫作「顧問」讀作【神棍】的傢伙接到了大案子，正在被迎接到諮詢室的路上。所以說這是尼特町的奇景，誰還見過別的腦力勞動者能享受偶像待遇的么？

這位顧問排場非常大。算上隔着很遠在前面撒花瓣鋪路的小童，和最後挑着他的書櫃筆記本文具的雜役……大概有百人。更不要提那些全程陪伴，默默簇擁的追隨者們了。百人是什麼概念呢，大概是大型商場有特賣的時候，從二樓的電梯附近往下看的時候能看到的景象。

那個顧問走路慢慢悠悠，速度堪比一頭老牛。可惜今夏是個近視眼，隔着那麼遠，重點都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他因為穿了太過華麗厚重的衣服，顯得比周圍的傢伙大了三圈，只是個子不高，以至於他的頭在旁邊為他撐起的華美大傘下一上一下，一上一下的動。

越是看不清楚就越想看，她一陣着急，都忘了正在跟人吵架了。

「呵……就業？」這時候，跡部景吾適時地倚著欄桿，腰身柔軟的靠在欄桿上，「唰」的一聲甩開扇子，遮住了嘴唇：「今夏大人，正好，就讓本大爺來告訴你，尼特町的顧問是什麼存在。」

「哎？」少女——今夏突然回頭，對上了那雙嫵媚而英氣的眼睛。

奏樂的聲音很大，還有無數的讚歎和艷羨的叫喊，這裏就像是正在舉行一場盛大的祭典。

跡部沒有繼續湊近，卻合上扇子，挑起了今夏的下巴：「你看他美不美？」

今夏朝着街道瞥了一眼，只怪自己愛俏不戴眼鏡，又怕麻煩連個隱形眼鏡都沒拿來。不要說美不美，她連對方眼睛鼻子長在哪裏都看不清楚。真讓她說，她覺得眼前這個大爺就美極了：不管是白皙的皮膚還是驕傲的眼睛，甚至連他「本大爺」的腔調，都美的那麼霸道。

嘛，這種問題除了「美！」這一個字，還有別的回答嗎？於是今夏點點頭。

跡部景吾滿意的輕聲一笑，帶着千般驕縱萬般不屑：「你知道他負責什麼方面的諮詢？」

「呃，感，感情？」這是最經常能接到「工作」的類型。可是她敢肯定這傢伙的「諮詢費」並沒有納稅，而且，他們沒有營業執照和資格證——所以才傷腦筋。

「你知道見他一面，要花多少心思？」

今夏故意做出懵懂的表情搖搖頭。

尼特町的顧問么，誰不知道他們價碼高。最近作為工作內容之一了解過一些大概，跟她想像情況差不多。他們就是偶像一樣的存在，還會組成團體一起行動。比起給人解決了多少問題，大家更關注的是他們本身。就跟現在的偶像，比起演過什麼，粉絲更關注他們今天在哪裏吃飯，穿的什麼，在跟誰戀愛。

不過，想要在這裏單獨的，作為客人和顧問們見上一面，諮詢點正經事，不僅流程繁瑣，還要看對方的心情。那樣大把的花錢，足夠在外面的世界裏跟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結婚了，可在這裏，這些死宅們一個不爽就可以永遠拒絕再見面。尤其是那種有過一定「業績」的顧問們。

等到終於見上面，也不要驕傲，因為你們沒有契約關係，除了保密機制之外，他可以轉頭就為你的敵方效力。

可這種不穩定關係又是單方面的。雖然沒有契約，但是同時找兩個「顧問」做諮詢在尼特町是禁忌。他們會以「不尊重別人的勞動成果」和「跟朝三暮四的人沒辦法做朋友」為借口，拒絕再次提供諮詢服務。

這些店不僅經營模式霸道，存在模式也非常霸道。以前有過相關機構前來查處，以「沒有營業執照卻在做生意的情況是違法」做理由要他們補辦執照並罰款，不僅被拒絕，還被一個家裏蹲小學生普及了一下法律知識——別看對方是個小學生，卻經常被警方借去諮詢一些疑難雜案。總之，這裏的每一個死宅都是擁有強大專業知識的尼特族，家裏蹲。死也不要去工作。要去工作寧願死。

今夏的思緒飄回來，又補了一個笑。

「說謊。」看着她走神的臉，跡部景吾乾脆的給了這樣一個評價：「你什麼都知道。」

呃……那好吧。今夏等着他繼續說。

果然，跡部景吾語氣囂張的繼續說：「這是高杉這個月接的第二個大案子。本來，主顧可以拿輛車直接把他接去諮詢室。排場小了，花費自然少的多。呵嗯，可是就有人喜歡買這個面子。高杉的身價隨着這一次又一次的大案子水漲船高……見他一面，足夠在外面置辦一套房屋。這，就是顧問的風頭。」

今夏不由得在心裏吐槽：那你們還好意思以「無職」申請貧困救濟？把機會留給真正需要的人好嘛。

不用他說，今夏早就知道潛台詞是什麼了：跟你說句話都是耽誤本大爺賺錢。不過……「超貴」是什麼等級？她只知道這些家裏蹲們為了抬高自己的身價，製造了一些亂七八糟的名頭來彰顯自己的服務等級，相當於明碼標價。可從沒聽說過有一種顧問叫做「超貴」【註釋3】。叫這種名字真的有人買？她又掃了一眼外面排場很大的那位：這傢伙出場費到底多貴？

「好好好。」今夏不想得罪這群嘴炮開啟后能轟飛地球的傢伙，忙不迭的點頭：「不過，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說不定給人家出的哪個主意就砸了鍋。你們又沒契約，生活很沒保障，怎麼比得上端個鐵飯碗，等老了以後——」

「呵呵呵。」沒想到，這句媽媽們經常勸說自家孩子的名言警句，卻被跡部景吾回以嗤笑：「像你這樣去競選町長嘛？下一輪選不上可就失業了哦。再說，本大爺不像你們凡人，年年十八歲，老了以後的事不用你管。」

「……你是天天中二病吧喂。」今夏終於忍不住，把挑着她下巴的扇子一巴掌掀飛。

「終於裝不下去了吧。」跡部景吾驕傲至極，那得意的模樣就跟發現假貨舉報成功之後拿到賠款的少女一樣。「今夏大人，看你大小總算是個町長，本大爺才浪費時間跟你講道理。你該知道的，在這裏，大爺我就是道理，嗯？」

「……」前途前途前途……今夏這樣催眠著自己，才沒抓着眼前這顆美艷的頭往牆上撞。她臉上還帶着和煦的笑容，盡量拿出售後客服的毅力來說：「跡部君說的是，您真是青春永駐哦。不過，就算是家裏蹲，也需要感情生活，也要娶媳婦吧？難道就沒有女人介意你沒工作嗎？是是是，我知道。您接一件案子的報酬特別高，可是，也不是總有人要來諮詢吧？萬一往後談了個女朋友，對方整天追問你：什麼時候找工作？什麼時候搬出去？什麼時候買房子？什麼時候養孩子？孩子的奶粉買什麼牌子啊？孩子小學要念公立還是私立哦？呵呵呵，沒有工作的話結婚都成問題，再多的愛也會消磨光啊，您說是吧？」

聽到她這句話，本來霸氣囂張的跡部景吾不高興起來。好像想說明她說的話多俗似的，連着用鼻子哼了兩聲。

今夏趁機又說：「家裏蹲給人的印象就是廢柴和光棍哦，跡部君。」

跡部君表現的很理性，他居然贊同的點點頭，大方的說：「看你歪理說的精妙，本大爺竟然無言以對。行吧，那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哦，啊嗯？反正不會成功的，呵呵。」說完，還高深莫測的露出一個詭笑。

今夏還要再說什麼的時候，跡部景吾早就吩咐送客，自己上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