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06
05
燦爛的花朵盛開在餐桌上，那份香氣撲鼻，叫人很難意識到它們已經離開枝椏變成了屍體。
陸星川瞧著父親和哥哥坐下之後，這才落在屬於自己的位子上，照舊一言不發。
「來，嘗嘗我親手做的牛排。」何玫換成了副在老公面前特有的賢惠模樣，笑着把精緻的菜肴端上來，然後摸了摸陸星川的頭：「你多吃點，太瘦了。」
陸越景在對面挑眉：「星川已經初三了？」
「恩。」陸星川回答。
之前他在母親的陪伴下曾見過這個哥哥兩面，通通言談尷尬、不歡而散。
現在的氛圍仍舊是不愉快的，卻已無路可逃。
「好好學習啊，有機會出國留學，別像我一樣就在北京混日子。」陸越景明明是北大的高材生，卻故意把自己說的一文不值。
他聰慧的弟弟當然聽得明白，這是叫對方早點滾蛋的意思。
陸濤作為一家之主，始終半笑不笑地瞅着他們三個，感覺相處看似融洽，這才開口道：「吃飯吧，越景，你該多回來看看你媽媽。」
「學習事情多，我也沒辦法。」陸越景為拒絕找借口。
他也才十八歲，正是厭煩何玫嘮叨，又開始反抗陸濤管束的年紀。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整天在做什麼。」陸濤冷下臉。
「哎呀，我們一家人好不容易湊到一起，怎麼兩句話就開始兇巴巴？」何玫端來葡萄酒：「來，難得高興，兩個孩子也少喝點。」
「我一會兒還得開車呢。」陸越景拒絕。
「明早再走，大周末的學校還缺你一個？」何玫從來都把兒子當成眼前花。
「可是我剛答應小喬帶他去看賽車比賽。」陸越景無奈道：「那我喝了，一會兒他鬧上門來你去應付。」
陸濤和喬白的父親喬飛鴻關係相當好，擺擺手阻止道：「小小年紀喝什麼酒？越景，帶你弟弟一起去，剛好他跟小喬是同學。」
何玫轉而朝陸星川笑：「那吃過飯後就跟哥哥到外面玩吧。」
陸星川已經不會對旁人的兩面三刀有什麼感覺了，過分的天真是喬白那種幸運兒才擁有的特權，而已走入這猶如墳墓般婚姻的自己，早成為地獄中不值一提的犧牲品。
「好的。」委曲求全他並非不會，只是微笑后，是無邊的尷尬。
跟陸越景出去，他會如何表現，星川不用怎麼動大腦便全預料得到。
——
終於可以出門瘋的喬白非常興奮。
他早早地就揮別老爸和小德牧，哼著歌等在陸家大門口。
瞧見陸越景的身影終於出現，馬上衝過去急道：「快快快，出發！要遲到了！」
「等下我弟。」陸越景走到樹蔭底下發動汽車。
「誒，他也去嗎？」喬白並不小氣，這麼會兒功夫就已經忘記了人家的橫眉冷對，又跑到陸家大門口呼喚：「星川！」
穿好外套無奈下樓的陸星川，根本搞不清他到底哪來的自來熟精神，卻只能在父親的注視下任其將自己拉走。
「還有一個小時，要是堵車就完啦！」喬白已經把看比賽當成了人生頭等大事，連滾帶爬的鑽到後座上，然後朝有些遲疑的陸星川喊：「幹嗎呢你？」
陸星川拉了下門，卻拉不開。
陸越景見狀什麼都沒有說，走過去伸手幫忙。
看到跑車的車門竟然是上下活動的，陸星川心裏的尷尬更深，故作淡定地坐到了喬白旁邊。
「爸，媽，我們走了。」陸越景朝院子裏喊了聲。
何玫款款地出現在窗前，笑得和陽光一樣溫暖：「注意他們的安全，早點回來。」
喬白見這娘倆對陸星川貌似不錯的樣子，不由覺得自己前幾天是想多了，從書包里掏出果凍塞到他手裏：「請你吃。」
「你幾歲了？」陸星川總覺得自己都快成大人了，不曉得他怎麼能如此幼稚。
喬白吃得嘴巴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回答：「十四啊，咋啦？」
陸星川鬱悶地看向飛速倒退的街景，想到原本可以看書度過的平靜周末，竟要陪伴這個傻子和腹黑的哥哥，就有種想要當場昏迷的窒息感。
——
陸濤待星川的母親安西不薄，但她卻所需甚少，讓兒子所過的生活，也與一般小康家庭無異。
像賽車比賽這種東西，他當然沒看過。
當跑車一路飆到郊區，進去熱鬧的現場之後，陸星川立刻就被寬敞的跑到和觀眾席上瘋狂的年輕人吸引住了，以至於坐到了屬於自己的位子上，仍舊沒有回過神來。
喬白倒是駕輕就熟，從座位底下摸出官方發的禮品袋，先是吹了吹喇叭，又拿出國旗貼朝陸越景笑嘻嘻：「來，我給你粘一個。」
「丟人狗。」陸越景無情拒絕，警告這小子道：「你今天別到處亂跑，不然沒有下次了。」
「哦……」喬白眨眨眼睛，回頭瞧見後排坐了兩個大美妞，立刻轉過去滿臉天真：「姐姐，要不要吃果凍啊？」
陸星川皺眉斜視。
誰知那兩個姑娘對着美貌的小正太很開心：「好啊，你要送給我們嗎？」
喬白立刻獻寶似的遞過去，順便東拉西扯的聊了起來。
直到這時候陸星川才發現，原來他的自來熟並不是針對自己，而是天生就這麼一個不靠譜的人。
——
畢竟是血氣方剛的男孩子，雖然不是很懂規則，但瞧著飛馳的賽車在場上一圈又一圈的開，時間還是很快的。
整個過程陸星川都沒有多講話，快結束時，才看看手錶說：「我去趟衛生間。」
陸越景一直在玩手機，聞言抬眼看了看胡亂興奮歡呼的喬白，說：「我也去。」
喬白滿頭霧水，瞧著這互不搭理的哥倆越走越遠，莫名地便擔心起來。
——
比賽還在進行，寬敞的衛生間里並沒有什麼人。
陸星川正在洗手的時候，見到哥哥的身影，立刻僵硬了起來。
「今天開心嗎？」陸越景一旦露出笑，薄薄的唇便會稍微偏向一邊，看起來非常不友好。
陸星川關上水龍頭：「還行。」
「你放心，只要你在這個家裏獃著，我會叫你每天都很開心，越來越開心。」陸越景說着，就拍上他的肩膀。
陸星川皺起眉頭，悄悄握緊了拳頭。
陸越景一把捏住弟弟的臉，冷著聲音說：「你聽好了，我只忍你在北京待到十八歲，什麼是你的，什麼不是你的，你最好清清楚楚的記得。」
陸星川並非逆來順受，他感受到臉骨的疼痛，立刻給了陸越景肚子一拳。
瞬間，陸越景便還給他更用力的一擊。
正當兩個人快要廝打起來的時候，喬白的聲音忽然從外面響起來：「陸大哥！二狗！結束啦！我們去吃飯吧！」
陸越景似乎不願被他看到這種場面，瞬間鬆了手。
喬白跑到門口，對視上陸星川閃著星星怒火的眼睛，緊張地咽了下口水。
「你想吃什麼？」陸越景若無其事，攬上他的肩膀往外帶。
「漢堡！」喬白喊了聲，又回頭看陸星川。
說不清楚具體的原因，他看到這個不太好接近的少年強挺脊背、滿臉通紅地樣子，原本輕鬆快樂的心裏面，忽然間被什麼揪住了似的，變得非常難過。
06
陸星川的感覺一點都沒錯，喬白這輩子從沒誰願意把他當成靠譜的人。
這傢伙最不靠譜的地方，就是不喜歡按照正常的情理行事。
雖然一頓美式大餐對喬白而言很有誘惑力，但是他卻因剛剛偷窺到的兄弟衝突而非常不舒服，在車上聽到陸越景的朋友打來電話相約時，立刻鬧道：「陸大哥，我不想吃了，我想回家跟我爸一起吃晚餐。」
「剛才不還吵著要漢堡牛排？」陸越景無語。
喬白皺眉頭：「我不想吃，我想二狗了。」
從小到大陸越景已經習慣這傢伙的任性毛病，比起星川，喬白反而更像他的弟弟，反正大晚上帶着小孩子在外面亂晃也沒什麼意思，便嘆氣道：「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倆從前面坐公車就行，有個直達的。」喬白笑說：「你去玩你的吧。」
「你也不吃了嗎？」陸越景從後視鏡看向弟弟。
陸星川始終望向窗外不吭聲。
「好吧，到家給我個電話。」陸越景把車聽到路邊，順水推舟的甩掉了這兩個小累贅，故作負責任地囑咐了幾句，便踩下油門揚長而去。
——
秋夜清冷的街道，終於讓陸星川緊繃的神經得到了放鬆，他緩緩地在風中喘出口起來，又遲疑側頭，皺眉說：「你真的不想吃？餓的肚子都叫了……」
「嘿嘿。」喬白並不覺得不好意思，大大咧咧地回答：「主要是看你實在不願意跟你哥待在一塊兒，我是不是特懂事？」
且不論之前如何，陸星川看得出來，他這晚上的行為完全因為自己，不由問道：「你管我幹嗎？」
「卧槽，還不是怕陸大哥欺負你！」喬白差點原地跳起，然後摸摸頭說：「你哥挺聰明的，成績一直都很好，但在哪個學校都記大過，就因為他老是霸凌同學、打架，後來全是陸叔叔花錢抹平的……雖然他對我還不錯，但想想跟他不是一個媽，肯定跟你很不客氣……」
「是嗎？」陸星川愣了下。
難怪喬白從見到自己的那天起，就老是沒頭沒腦的說那些要幫助自己的自大言辭。
不管他是不是多管閑事，畢竟也是好心。
由此想來，陸星川原本那點厭煩就淡了許多。
正在他們兩個傻站在路邊的時候，喬白的肚子又沒出息的叫了起來。
陸星川嘆氣：「要不我請你吃飯吧？」
「好啊好啊。」喬白立刻興高采烈。
「我可請不起我哥去的那種餐廳，吃麥當勞吧。」陸星川瞧見路對面的M記，扭頭便朝那裏走去，他雖然拿到了陸濤叫王伯定時給自己的零花錢，卻也不想隨便揮霍。
誰曉得看起來很嬌氣的喬白並沒有挑剔，跟在旁邊屁顛顛地點餐：「我要吃雙層吉士漢堡，還要吃聖代，啊啊，還有麥辣雞翅。」
陸星川不禁側頭打量他的肚子。
喬白竟然當街掀起T恤，瞧瞧自己白嫩的肚皮：「咋了，我不胖啊。」
「趕緊去吃，我還要回家看書。」陸星川覺得丟人，忽地用力拽住他的胳膊，三步並作兩步將其拖走。
喬白依然嬉皮笑臉：「你喜歡看書啊，喜歡看我爸的書不？我家有好多，我懷疑都是他賣不出去的存貨！」
——
什麼時候都有好食慾的人特別幸運，至少遇到不開心，可以通過大吃大喝來發泄。
喬白拿到自己點的那堆垃圾食品之後，就擼起袖子，吃得不亦樂乎。
相反，陸星川卻屬於特別容易失去胃口的倒霉鬼，他回憶起在賽車場所聽到的哥哥的惡聲惡氣，心中難免堵滿了委屈和憤怒。
「怎麼啦，還在瞎琢磨啊？」喬白咬着薯條勸說：「陸大哥就是那德性，先甭搭理。」
「你跟他關係不是很好嗎？」陸星川質疑，畢竟這傢伙在看賽車比賽之前表現得嫉妒殷勤。
喬白壞笑：「是不錯呀，你嫉妒嗎？」
「你有病？」陸星川發自肺腑。
「他對我不錯，我就對他也不錯啊，都是鄰居唄。」喬白覺得理所當然，然後補充：「但我不是很喜歡他欺負人，還有……」
他講道這裏，四下環顧，彷彿提起了什麼恐怖事件：「他喜歡男人。」
正喝可樂的陸星川瞬間嗆到，捂住嘴猛地咳嗽起來。
喬白笑得前仰後合：「是真的，我沒騙人。」
「人家的私隱，你隨隨便便亂講，這樣好嗎？」陸星川拿着面巾擦嘴角。
「什麼私隱啊……」喬白撇撇嘴：「之前你爸還有你后媽因為這事兒都吵翻了，我們那片鄰居全知道，後來我媽都不叫我跟他玩，不過我爸告訴我那沒什麼，同性戀也很正常。」
陸星川在感情方面完全沒開竅，雖然在原來的學校挺招女孩兒喜歡，但他家事心煩，注意力完全不在那裏，就連初戀都沒發生，更別說對同志有所了解，故而只是嫌棄：「你那表情可不像覺得正常。」
「挺逗的啊。」喬白不明白：「男的又沒大胸，哪裏好了？」
陸星川完全不想跟個剛認識幾天的白痴傢伙聊這些，尷尬地側頭不答。
「你咋還臉紅？要不要我借你點好東西看看？」喬白說的話，跟他那張天使面孔很不相配。
「省省吧。」陸星川嫌棄道。
喬白又憋笑了會兒，才道：「嗨，不跟你瞎扯了，反正他們吵架之後，陸大哥就住到北大去了，一般不回家，回來的話你別跟他單獨相處，就不會有什麼事的，他很害怕陸叔叔。」
陸星川在新家裏，本像踏入黑暗的虛空般完全摸不到頭腦，現在聽這小子啰啰嗦嗦，又莫名其妙地找到了些難以言喻的安全感，有種自己並非獨自存活的錯覺。
「都跟你說了這麼多了，我們交個朋友吧。」喬白的魔爪伸向他的麥樂雞。
陸星川沒反應：「和我這麼無聊的人交朋友有什麼好？」
「我挺喜歡你的啊，你跟我家二狗好像。」喬白從錢包里拿出小德牧的照片，比劃到他臉邊：「真的！」
「哪兒像了！」陸星川從不愛激動，現在忽然有了種推他一把的衝動。
「眼睛像！黑亮黑亮的！嘻嘻嘻！」喬白笑夠了才說：「其實它叫皮卡，是我媽送我的生日禮物，超級可愛。」
陸星川忍不住說：「應該叫喬巴。」
「誒！怎麼你也看《海賊王》……」喬白瞬間驚恐的捂住臉，一副掉馬甲了的樣子。
「你外號？」陸星川反問。
喬白哼道：「無聊，破漫畫。」
「挺好看的，神作。」陸星川畢竟不是活潑的性格，見桌上的食物吃得差不多，便起身說：「回家吧。」
「恩。」喬白順手就勾搭他的肩膀，然後繼續鬱悶：「咦，你怎麼比我高啊？」
「……你不會今天才發現吧？」陸星川側目。
喬白滿頭霧水。
「聽過一句話沒？」陸星川難得笑了。
「什麼？」喬白有種不詳的預感。
「狗眼看人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