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1.【番外】【十年】

401.【番外】【十年】

此為防盜章,購買比例過低者48小時后才能看到。殷胥隨手拿起了披衣,罩在外頭,白皙修長的手指穿過深藍色的繫繩,看了一眼屋內側身站在屏風后的王祿:「你沒能殺他?」

王祿聲音低下去:「奴實在是沒有料到崔家三郎會來。」

殷胥道:「她可有受傷?」

王祿:「哎呀我的媽,他傷的可厲害了,毀容了,肯定能瞎了一隻眼。」

殷胥:「……」

王祿眨了眨眼。

殷胥從牙縫裏迸出幾個字:「崔季明。」

王祿連忙道:「沒有,崔季明學的軍家功夫,身手了得的很。」

這話似乎讓殷胥有些與同深受的高興。

王祿道:「只是俱泰……恐怕下次下手就難了。」

「無事,他已經不是威脅。」殷胥理了理披風。他心中有感覺,很多事情只要稍微一改變,便會往完全不同的方向走去。俱泰容貌盡毀,右眼失明,不可能會讓這樣形容可怖的人在御前伺候,他幾乎是無法成為前世的弄臣了。更何況,其實今日王祿刺殺的行動,有些太過着急了,這一招驚動了崔季明,也很可能會驚動殷邛,他如今根基不穩,實在不可如此貿然。

看着殷胥在沉思著系好披風,王祿想要上去搭一把手,他卻只說不必。

王祿怎麼都想不明白為何一個冷宮皇子要殺一個侏儒弄臣。

「只是這事你都做不成,龍眾幾十年頹成了什麼樣子?」

殷胥聲音一向是平直冷靜,聽在王祿耳邊,更是覺得心生畏懼。

殷胥斜看了王祿一眼,言下之意便是——就現在這半死不活的垃圾樣,還來管我要錢?

當時還覺得一個十二三歲的皇子來做龍眾的主子簡直就是笑話,這會兒他心裏卻覺得,殷胥哪裏像個孩子!

王祿心裏頭後悔的不得了。

當日認了那句密言后,他說的第一件事澤是哭窮。

說龍眾如今幾十年沒有擴充人手,中宗剛登基那會兒換上的人手基本都老死的差不多了,因為沒有皇帝給付賬,龍眾獨自經營的也不好,窮的跟喝西北風一樣,乾脆所有人就分散開各過自己的日子,有點名存實亡的意思了。

想要運作龍眾,第一件事兒,就是要錢。

有錢才能招人,才能養人,才能做一切一切。

殷胥當時只是挑了挑眉:「這錢花的值才行。」

接到第一個任務便是殺死再來說出密言的第二人,王祿沒想到來的那麼快,那黑衣人能隨意出入宮廷也是有他的本事,手邊只有匕首,幾擊之下竟然讓他逃了,他將此事彙報給殷胥,殷胥臉上連多一分表情都沒有。

就是斜着他,冷冷的一聲:「呵。」

好一聲冷笑!王祿打了個寒顫。

他真是感覺殷胥絕對是氣笑了。所幸殷胥沒有再說,只說要他殺俱泰,絕不可失手。

王祿心想,俱泰一個斷腿小矮子,他要是再殺不了,乾脆一頭撞死得了!

如今看來幸好沒在殷胥面前這麼說啊。

殷胥拿起桌案上的小手爐:「龍眾也別想從我這兒要錢了,你們現在的樣子還配不上。之前讓你把老人都叫過來,如今都在哪兒呢?」

「正在叫,前幾日就將書信送出去了。只是幾位都年事已高……住得又遠,所以來的比較慢……」王祿擦著汗道。

說是年紀大,住的遠都是好聽的。

要是殷胥見了,那真是能氣的掀桌子了。

「他們入長安后,第一時間通知我。」殷胥短促的說道,對他揮了一下手,王祿點頭,連忙閃身離開帳篷,過了沒一會兒,就看着耐冬走進來。

「殿下,粥來了。確實是炊火帳篷那邊都在做肉食,這粥還是趕着做出來的。」耐冬遞了一碗粥給殷胥,他伸手接過來。

王祿走了,殷胥心裏也舒了一口氣。

因為他根本現在拿不出錢來養人。一朝回到解放前,他什麼都沒有,又居住在宮中什麼都不能輕舉妄動,現在的年紀和位置想要得到權幾乎是不可能,想要能活絡開手腳,還需要時間。

重生了也不是什麼都容易的,如今是一步都不敢走錯。

逼到眼前的事兒就是皇子伴讀一事。

就算是重生,他自然還是希望崔季明來做他的伴讀,於情於理她都很合適,也是最能讓殷胥放心的人選。可他已經非皇后膝下嫡子,薛妃又風頭一時,以崔家的行事風格與殷邛的平權態度來看,他幾乎是不可能跟崔季明再像前世那樣。

雖然可惜,卻也無法。

上一世養到薛妃膝下的是嘉樹,當初殷邛給他選擇的是滎陽鄭氏的嫡子,行十一,恐怕這一世殷胥即將選擇的伴讀便是這位鄭家子。

這位鄭家子……

前世薛妃下場不算好,連帶着嘉樹也死於皇子鬥爭中,鄭家子因為畢竟也是五姓之家,沒有牽連太深。

殷胥如今不敢做太多,更是因為上一世,因幾次權勢鬥爭的洗牌,導致如今他見到的皇子權臣大多還沒有他活得長,有許多家族也在俱泰上位后離開了長安。

他感覺隨着一開始皇后選擇嘉樹開始,許多事情都開始改變,他不能太過依靠前世的印象和記憶來行事了。

「殿下,咱下來時間已經很久了,再不回去薛妃娘娘要擔心了。」耐冬跪在一邊道。

殷胥回過神來,將碗遞給耐冬,兩手攏在袖中走出帳篷。

崔季明也在不遠處走出了帳篷。

「光棍碎嘴皮子,你可別再跟我強調那些有的沒的了!知道了知道了。」崔季明煩的不行,抬了抬手。

言玉沉着臉:「是,我好歹會光棍一輩子,也碎嘴你一輩子得了。」

崔季明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氣勢軟了三分。

言玉這回沒有穿舊袍,卻還是素衣,手裏拎了個葫蘆。

「你當你是多大!十來歲就敢貪酒了,等你及了冠,是不是要溺死在酒缸里才是!」言玉將那葫蘆在她面前晃了晃。

言玉總是對她無奈,換了崔季明,對他的婆媽也是無奈。

「我就是上次路過西市,人家賣的,嘗一口便帶了些回來。我哪裏有過整日喝的跟酒暈子似的!」崔季明拔高了音量。

她前世就是個貪杯的好酒量,這輩子長安如此多酒家,饞的她肚子裏酒蟲都爬上了腦子,也沒想着這十三四歲的身子喝了酒能怎麼着,便藏了許多。

言玉知道她那點小心思,只哼了一聲。

殷胥剛走出沒幾步,聽見崔季明說話的聲音,忍不住側身在一處帳篷后,卻甩手將耐冬支開了。

言玉又道:「是么?剛剛在那兒射箭玩,你以為我沒看見人家胳膊肘都蹭到你了。」

外人聽來這句沒什麼,崔季明卻知道剛剛有個少年,一不小心,胳膊肘正好頂在了崔季明胸口上,她條件反射的瑟縮了一下,反倒迎來了對方一個奇怪的眼神。

言玉笑出一口白牙,崔季明打了個哆嗦。

「三兒,我可是沒少教過您。哪裏決不能讓人碰一下,哪兒是自個兒要小心的,您是連得三箭高興的什麼都忘了?」

殷胥在遠處皺了皺眉頭。且不說這奴僕語氣太過囂張,崔季明還有哪裏不能讓人碰的地方么?

言玉此刻的語氣卻讓崔季明想舉手投降。

她一個豆蔻少女,崔式肯讓言玉隨侍她身邊,也並不是沒有原因。

因為言玉是個早年間從宮裏出來的小……太監。

崔季明大了之後知道好看又清骨的言玉是個太監,一時都難以接受,卻也想得通了。

不是太監的話,崔式那個護女兒狂魔,怎麼可能讓他一直陪着她長大啊。

而言玉在崔式的命令下,還肩負着對崔季明進行早期特殊教育啟蒙的角色啊!

類似於跟男子接觸到怎麼個地步才是合理的,該怎麼保護自己不讓別人碰到,常見的少年葷段子都有哪些,怎麼避開少年郎們的迎風撒尿大賽……等等等等。

崔季明身份特殊,必須要有信賴之人來教她這些,女子又不了解這些,言玉再合適不過。

普及之全面,讓見過大風大浪還必須裝着純潔天真的崔季明老臉都沒地方放。

說得多了,臉皮磨厚了,崔季明也跟言玉關係親近了很多,他又穩重知事,天生就有讓人依靠的氣質,不過她也真的漸漸把言玉當成了……嗯,好姐妹……

甚至幾個月前,言玉還跟她說過,要是來了例假,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他啊!

啊啊啊想起當時言玉一臉嚴肅認真的表情,崔季明都想撞牆。

此刻她真是投降了,眼看着言玉拽着她胳膊又要強調不能讓人碰到胸,她乾脆就把臉埋在言玉肩上,喃喃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放過我吧!以後誰要是再敢拍,我就擰了誰的胳膊。」

崔季明難得做出服軟的樣子,言玉習慣性的伸手在她腰上扶了一下。這一扶,崔季明身上的溫度從腰間薄衫透過來,言玉竟然掌心一縮,如同被燙到。

不過一瞬,他還是低下頭去。

言玉瞥了她一眼,真是一馬平川。

唉,還是個小丫頭呢。

他心裏頭自我安慰道。

她也不知是不好意思,還是不想聽他叨叨,崔季明演了十幾年的娃娃,演進了骨子裏,一時也脫不去那層沖長輩撒嬌的意思,乾脆就直接掛在他脖子上。

就跟小時候似的,言玉心裏也軟了。

他畢竟二十多了,個子高許多,便抱了抱她笑道:「行了吧,這會兒倒是會裝可憐了,剛剛那得意樣子呢?」

言玉身上味道相當好聞,崔季明從六歲時,就是一直攀在他身上長大,跟父親姐妹們關係親近,卻也比不得和他日夜相見。

「四五天前阿公讓你去做什麼了?」

「去莊子上核對一下田產賬目,也真是累人,兩三天才弄完。」言玉道。

「他倒是,什麼都使喚你去做,真不當外人!」崔季明笑起來。

兩人笑着說了幾句,不遠處剛剛走過帷幕來看見這倆人的殷胥,如今卻一臉獃滯的躲在帳篷架子後頭。

啊……

啊!!

瞎了他的狗眼啊!

他剛剛一轉過來,就看見崔季明跟她家那個容貌頗佳的侍從抱一塊兒啊!

她平日裏最堅強獨立,這會兒竟然面帶笑意十分親近的靠着那侍從,語氣也有幾分幾不可見的依賴。

啊……

一口氣提不上來,如同破舊風機打了個突突。

殷胥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虛弱了,果然崔季明從小就是個斷袖啊,怎麼這樣,他上輩子怎麼能一直發現不了呢?!

而且前世他大多在宮中和崔季明見面的,壓根沒見過言玉這個人啊。

原來是金屋藏嬌。

不對,比起來那個書生般的近侍,崔季明耳環垂在他肩頭,她才是那個嬌啊!

「大家都是要離開這裏的,到時候說不定還有別的娘娘把你接過去呢。」嘉樹說道。

柘城冷哼一聲:「我是個頂天立地的爺們,不跟你們似的,隨便趕着個女人就喊娘!宮裏頭那些低等嬪妃,好多估計都不一定比我大多少呢,自己日子都過得不好,還能顧着我們啊。你可是跟了皇後娘娘,做了嫡子哪裏能一樣!」

嘉樹不服的又去頂嘴,卻信誓旦旦道:「我絕不會忘了大家每個人的!」

這倒說的是真心。

三清殿雖然很空曠,但大部分地方都是用來修行,講究的是「清靜無為」、「離境坐忘」,你皇子們的住所被局限在一塊小小的側院內。三清殿內也是不許出現煙火的,要是做飯都要在三清殿外弄好了再送進來。

幾個照顧皇子的宮人是不許做飯的,飯菜必須是由外頭管飯的婆婆送來。

可給管飯的婆子知道三清殿幾乎被整個大興宮遺忘,便做飯也做的很敷衍了,飯菜給量越來越少,不單是冷食,後來甚至還有發了霉的蒸餅!

孩子們飢一頓飽一頓的,照顧他們的宮人不得離開三清殿也沒有辦法,唯一能出入皇子身邊的兩名低等道人每個月來給皇子們上幾次修道課,便什麼都沒說的偷偷帶來了米面。

皇子們和那些宮人們躲在住所側殿的角落裏,自己壘了個土灶台。

幾個做飯婆子知道此事說出去,反倒會怪她們幾個剋扣米糧,便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面積廣闊的三清殿內最不缺的便是樹木,孩子們每天去偷偷撿了樹枝回來,藏在自個兒床底下。

道人帶來的米面也都攢起來,每個月將東西湊齊開一兩次火,年紀大一些如柘城、嘉樹和殷胥這樣的,便隨着那些會做吃食的宮人,大家一起動手做胡餅。

一次便做得足夠好多天吃的量,放在太陽底下曬乾,平日裏吃不飽的時候,便掰了這些胡餅泡水吃。

宮奴是會擺弄這些吃食的,後來或許是那些道人的門路漸漸寬鬆,看着孩子們氣色也能好一點了,便更加勁的送來些鹽、米或不大時鮮的菜來。鎖在三清殿的宮奴們也開始想盡了辦法,一邊嘗試一邊給大家做些菹齏腌菜、菜粥之類的。

陰雨連綿的日子裏,沒吃完胡餅藏在老鼠進不了的柜子裏,卻受潮發了霉。宮奴們不捨得都扔掉,等天放晴了便將最外層剝掉,用小木夾子把一個個胡餅掛在晾衣繩上,讓太陽曬乾了再吃。

那時候的殷胥和柘城坐在台階上,陽光下帶着一幫孩子們,點着掛在繩上的胡餅學數數。

一切彷彿歷歷在目,殷胥當年登基后十分信奉與扶持道教,也是為了報答那兩個道人的善心……這些事情想來對嘉樹與柘城也影響頗深吧。

「柘城哥!柘城哥哥!」又有幾個穿着道服的小皇子跑進來,面容卻不知道是驚喜還是害怕,指著外面道:「外頭幾個做飯的嬤嬤領人進來了!說是要找你去——」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了外頭尖利的聲音:「柘城殿下可在?萬貴妃請殿下去見上一面。」

柘城邁出屋去,面上的表情卻凝住了。剛剛說着是嘉樹飛黃騰達,這會兒輪到他自己,他也不知道是驚是喜。萬貴妃——聽着是貴妃之號,便是很厲害的女人吧。

那大黃門看着柘城傻在門口,不耐煩的又說道:「殿下聽着沒有?貴妃娘娘請您過去。」

柘城這才怔怔的點頭,擠出一個笑容來,青綠衣裳的大黃門叫身後兩個垂首小黃門端著木盤過來:「殿下先換身衣服吧,一身道袍離開三清殿不合適。」

年紀小的皇子們圍在門口偷偷張望,柘城僵硬的接過木盤轉身往回走,幾個小皇子卻跟生離死別似的又羨慕又淚眼婆娑的望着柘城,柘城猛然瞪了他們一眼,一幫孩子跟雛鳥似的縮成一團,隨着柘城轉身進屋,又烏泱泱的跑過去追上他。

「能扶我起來么?」殷胥撐著身子抬手道。

「你這腿才剛傷了——」嘉樹嚇了一跳。

「無事。」

殷胥單腳跳到窗邊,坐在靠窗的矮榻上,微微撐開一點窗戶,順着縫隙往外靜靜看去。

萬貴妃身邊的大黃門么。

「胥哥哥是不是很羨慕我和柘城哥……」嘉樹話說的直白,他咬着嘴唇:「肯定還會有人能把胥哥哥也接出去的。」

殷胥轉臉,淡淡道:「嗯。」

一幫孩子能過上好日子自然是好。

他就是羨慕這兩天,嘉樹和柘城肯定能吃飽,他就未必了。

他手指輕輕擦過滿是灰塵的窗框,看着清晰可見的指痕。

他倒是不急,因為宮內還有一位貴人,還沒有走到幕前來。

他畢竟如今既無後戚勢力,也無任何財產,此時此刻選一位母妃幾乎是一切的起點。若是連那位貴人也沒有選中他的話,到時候再想辦法也來得及。

殷胥垂下眼去,前世說着「最討厭皇帝這活計」。可如今重活一事,他心裏難免有點自個兒是被老天爺選中拯救蒼生的感覺。

這等不知道哪兒來的自信讓他自嘲地笑了笑。

他望向窗外,忽地想起來臨死前,崔季明那句讓他心裏頭梗住的話。

無仗可打,無兵可用,無家可歸,無人可依。

崔季明不該有那麼個結局。

不論是上一世兩年前她莫名奇妙的腿傷,還是卸甲歸田后迅速被瓜分的府兵,她應配得上更好的功名與生活。

所以,若非此刻腦子裏浮現的第一件想做的事情,他便是,此生希望她能夠依舊功成名就,她駐守的疆土能夠長久太平,她的家人能夠安定幸福,能有一處燈火永遠亮給她。

紅闌殿中。

光影斜移,落花空廊,宮女們著朱裙白襪,來回穿梭在宮內。

皇后跪坐在長絨織花地毯上,面前是擺在矮几上的銅鏡,將支濃紫色牡丹插在髮髻之上,問道:「會不會有些太扎眼了,聖人雖喜華美,但還是不要打扮的太過才好吧。」

蘭姑姑笑道:「您是皇后,天底下還能有比您更華貴的女人么,怎的打扮都沒有過這一說。這朵濃紫牡丹是牡丹中最尊貴的品種,您配着正合適。」

皇后掛着笑,聽了這話反倒是將牡丹摘下來放到一邊,選了朵嬌嫩的粉色芍藥。

太子澤依然抱着膝蓋盤腿在坐床上,死盯着身邊杌子上的棋盤,不肯說話,皇后扶正了芍藥,開口道:「阿娘身為皇后,尚不敢將這位置坐得踏實,你又在這裏置什麼氣。」

澤道:「我已有十五,我本以為這次要在馬球場上公佈的大事會是要我入住東宮,將三清殿裏那些皇子帶出來的事情不過一提——怎麼卻……」怎麼卻絲毫不提他的事情。

澤再怎麼溫和寬厚,事到如今都有些急了。

「難道是我往日做的文章父皇不喜歡?父皇縱然不喜歡,也應該告訴我哪裏有錯啊。前代太子,哪有一個像我這樣都十五了,連跟個稚子似的!」澤有些置氣的將手裏白子砸在棋盤之上,發出一聲脆響彈開滾落在地。

他被封為太子已經許多年,禮節用物上他早已跟其他皇子區分開,可父皇卻一直在避免與他談論朝政。

作為一個太子,澤心裏早早就雄才大略與抱負,卻只能在夢中得以抒發,實際上卻對於外朝的事情根本不甚清楚。

「不管他喜歡不喜歡,但你坐在這個位置,現在要做的只有聽話而已。」皇后收斂了笑容,面上兩個笑渦也不見,在蘭姑姑的服侍下帶上耳環。

「卻沒有聽過哪個太子的行事准澤是聽話二字!」澤騰地從坐床上起身,他穿着白襪走到皇後身邊,平日裏溫和優雅的面容上卻是有些憤惱和失望。

皇后權當聽不見,對蘭姑姑說道:「在馬球場上看着個少年郎,竟也帶着耳環,不過倒是很好看,難不成這也有什麼講頭?」

「鮮卑人男子都是喜歡帶耳環的,樣式大多是金或青銅的彎彎繞繞圓環,只是像賀拔慶元那樣的老臣,一把鬍子長得又方正,帶個金環總覺得……」蘭姑姑笑道:「他年輕的時候也帶,後來就不用了。」

皇后想起賀拔慶元那張凶神惡煞的臉,配上金耳環,捂嘴笑了起來。

這在澤眼中,卻是在故意忽略他的話,澤跪坐在皇後身邊,強壓着怒氣道:「敢問母親,哪位帝王便可以只要做聽話就夠了!」

皇后本不想再跟他繼續討論,卻沒想到澤犯了牛角尖,不肯放過這個問題。

她撫摸著耳垂,斜看了澤一眼:「你還未必真的能坐上那個皇位,先別拿做皇帝的准澤來瞄著自己。你父皇正值壯年,你什麼還都沒有,就想掀了天去?聽話二字,如今給我壓在心口!」

澤幾乎被第一句話刺激的心頭一哆嗦,他為嫡又為長,做了這麼多年的太子,自然是一定要做皇帝的!

聽話——

他難道還是稚子么?!

澤起身,不想再看母親,快步往外走出去。

澤有些惱怒的往外走出去,卻恰好有一隊黃門褪去鞋走進紅闌殿裏來,為首的黃門,身材矮小不過他腰間高度,讓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那侏儒黃門一頭黑黃的頭髮貼在腦門上,頭戴發冠,一身特製的青綠宦官常服,脖子上扣著個鑲玉大金環,有些滑稽可笑。手指短粗,頭大的不成比例,身材不過旁人一半高。

聽說前一段時間西域俱摩羅送來了兩位侏儒人,殷邛尤其喜歡各類奇珍玩意兒,估計就留下了那西域侏儒人,來做個逗樂的弄臣。

他剛剛發過脾氣,目光自然有些直接。

侏儒黃門驚得哆嗦了一下,他腿腳一滑,差點就摔倒在澤腳邊。

澤看他一腦門的汗,心下有幾分不忍,他是那種氣消得快的好脾氣,伸手扶了這黃門一把:「到了皇後娘娘面前這樣,你就是要掉腦袋了。」

那侏儒黃門連忙跪下了:「奴俱泰謝太子殿下。」

澤沒在意,嘆了口氣揮手道:「你進去吧。」

這個空檔,母親還有空來看弄臣逗樂么。

殿內,皇后看着他挺拔瘦削的身影走出門,這才嘆了一口氣。「他倒是學了一身好禮儀,鬧脾氣都比旁人看着優雅,不過禮儀……又有什麼用啊。」

許多事情,連她也猜不透,又如何去講給澤聽,去說服他呢。

蘭姑姑伸手捏了捏皇后的肩,輕笑道:「太子不過是逼急了才鬧一次脾氣,實際還是性格良善,他似乎對九殿下受傷一事有些歉意,修殿下動了手卻不肯去道歉,他便想帶着東西去登門。」

皇后輕道:「讓他壓着先別去,等胥有哪位妃嬪肯要了,他再去略表歉意。」

她說了一半卻笑起來:「不過若我不選,胥是個年紀大又痴傻的,還跟三清殿其它人不同,是個單字的,也沒有哪個人敢接這個燙手山芋。」

「這倒是……」蘭姑姑嘆了口氣,因為之前皇后想選胥為三子,蘭姑姑自然要幫着將胥的情況都調查清楚了,心裏是知道他日子不好過。

可既然事情已定,她心中不忍也不可以在皇後面前提起,只轉了話題道:「娘娘家裏頭的人,都已經在宮外入府住下了,尊父林大人由於政績頗佳,聖人有意使他入門下的職位,過幾日應當會有消息。其他人自然會進宮來看望,給幾個家內夫人的見面禮,還是需要娘娘親自過眼。」

皇后從鏡子前站起身來,攏了攏裙擺:「恩,還是不要失了排場,叫人拿來我去看一眼吧。」

蘭姑姑退下去了,這邊卻又有宮人來報,說是俱泰來了。

皇后笑了笑:「我也是累了,叫他來吧,給演兩出小人兒戲,將屋內香點上。」

她說罷輕輕坐在矮榻上,手扶額頭倚在榻邊。

皇后是并州出身,家中甚至連官身都算不上,她顛沛流離多年,在殷邛還是為王爺的時候,成了他的妾,兜兜轉轉多少年,才有造化的后位,即使上天成全也是殷邛有意為之。

只是這幫親戚們入長安,想來有的是奇葩,她想想便是頭疼啊。

眼前兩個矮小黃門手拿着短劍,滑稽無比的打來打去,她也沒有什麼心力去看了。

不過在見家中那幫奇葩親戚之前,宮中還有一事也如她所料。

三清殿內十歲以上的皇子,全都被挑走了。

只留下了胥一人。

皇后無法,只得去問過殷邛的意思。

殷邛卻招了招手,渾不在意:「她們不喜歡這個大個兒的兒子,我難不成還能給強塞過去?那個孩子沒這個命就讓他在三清殿獃著吧。」

反正是個腦殘+身殘。死不了就成。

殷胥手撐在泥地里站起身來,卻顧不上看一眼身上與崔季明同色的紅衣,也沒顧得瘦弱的身體,踉蹌幾步撲過去。

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一開口,就是這夢的破碎,卻忍不住道:「子介!」

一雙滿是泥的雙手抓住了她的韁繩,一雙眼裏驚愕與得而復失的激動。

崔季明讓他這熱情如火,驚的腸子打了個哆嗦。

今日秋分馬球賽事,眾皇子與外臣子有一場友誼賽。她這個剛到長安沒兩天的鄉巴佬也被拎來參加,她雖然有點頭疼自己分到了弱雞渣渣皇子隊,可一場馬球輸贏也不重要,她又不想在聖人前露臉。

只是這位九皇子,之前就聽說是個痴兒,八歲才開口說話,眼見着連馬都騎不太好,就上來打馬球。殷邛這個皇帝也是心真寬,縱然他兒子多不心疼,但是這九皇子要是從馬上掉下來,誰一不小心踏馬過去踩死了,這就血染馬場了啊!

崔季明看着那病弱的九皇子,又叫了她一聲:「子介」。

成為痴傻患者糾纏對象的她一瞬間變為馬球場的聚焦點,崔季明如同牙疼一般嘶了一口氣:「子介是誰?我又不認識——」

她心道:有病吃藥好么?不是說殷邛是個撒種遍天下的種馬皇帝么,兒子就將近二十個,幹嘛非拉着這個腦子不靈光的出來打馬球啊!

殷胥這才想起來,子介這一表字,是他在崔季明十七歲的時候,幫着一起取的。

她為何會不知道?

崔季明一向演技浮誇嘴上念叨些有的沒的,可如今莫名其妙的表情卻實在不是做偽。

她沒有回來!

「你沒回來?為什麼……只有我回來了?」殷胥不可置信的問道。

「哈?回哪兒啊?」崔季明抽了抽嘴角。

周圍皇子俱是笑起來,殷胥竟然忽然在聖前發瘋,這樣去拽人家崔三。

他不肯撒手,崔季明知道九殿下在殷邛眼裏是算不得什麼的皇子,如今看着全場少年都圍過來,只好伸手便去用馬鞭敲了敲他手背,絲毫不客氣低聲道:「鬆手啊,咱倆一隊的,你想碰瓷兒往太子殿下馬底下趴,別來找我行么。」

雖然此刻的崔季明看起來還年幼,不過說話早早有那副不著調的樣子了。

殷胥就跟皮黏在了她韁繩上似的,咬着牙才把手拔回來,強定心神,環顧四周。

若是看崔季明十三四歲,那他小她半歲多,如今也是差不多年紀,而枱子上跪坐的殷邛,也正值壯年。

他身量如殷胥成年時差不多高,跪坐在軟毯上,赭黃色的圓領窄袖袍,面上無須,兩頰消瘦,眉眼銳利。

殷邛看熱鬧似的把目光轉到他那個沒見過幾面的兒子臉上,卻發現那個行九的兒子,也在回望他。

遠遠的隔着無數聒噪少年,殷胥卻是黑白分明一雙眼,朝他的方向刺來。

胥乃行九,痴楞無言。他也是殷邛眾多兒子中第一個得痴症的,自他之後,他大概有五六個兒子都患有痴症,和胥一樣體弱無言。

殷胥已經快十三了,平日連三清殿都不許邁出一步的,今日倒是因為立秋大祭,宮裏頭宴請群臣觀馬球,他破天荒的放三清殿裏頭幾個活着跟死了沒區別的皇子出來。

其中就包括著殷胥。

而他回望過來的目光,讓殷邛隱隱心驚了一下。他在朝堂上每天要面對多少人的目光,往往許多人的一個眼神就足以讓他能猜出大半的想法。

而此刻殷胥的眼神堪稱居高臨下,充滿了對他的揣度與俯瞰,彷彿是在評定他的功過。

這幾乎讓殷邛有些心驚后便是內心隱隱發怒。

一個皇帝十幾年來俯瞰芸芸眾生,如今卻被自己兒子用同樣的目光俯視着,縱然這只是一個敏銳的感覺,也讓他尤其不爽。

恰這時,高台之上,剛剛去更衣的皇后歸來。

三十齣頭的女人,身材嬌小,走路如同盪著清風,臉上兩個梨渦,笑容明媚的提裙和侍女走上來,腳步輕盈,一身輕薄的描銀縵紗鬱金裙,倒顯得有些太活潑亮麗,不合她皇後身份。

她的行為也一向不像個端莊的皇后,跪坐在殷邛身邊,先是笑盈盈的喝了杯酪漿,這才手執起搖鈴,竟笑着對台下的太子喊道:「澤兒,你可要贏呀!」

聲音嬌脆,哪裏像個三十歲左右的婦人,殷邛卻收回瞭望向殷胥的目光,轉臉笑了:「你倒也是連個公正寬容的樣子也不裝,盼著澤兒贏,就這麼喊出來。」

皇后掩唇笑道:「她們也可以去給自個兒孩兒鼓勁呀,妾又沒有攔著。只是妾歡喜澤兒英姿,看到了聖人年輕時候的樣子,心中歡欣想着他贏,就是聖人贏了——難道身為女子,還不許偏頗郎君么?」

她這話說得,本來聖人就只是寵溺的訓斥,又讓她擰成了情話。

崔季明離得近,聽見了這話,生生在馬背上打了個哆嗦,被帝后恩愛秀了一臉。

崔季明這才是剛入長安沒兩天,她對周圍一切都不熟悉,眼神劃過整場,她唯一認得的,便是其中那個太子澤,卻也只是單方面認識。

皇子們已經陸續上馬,殷胥也像什麼也沒發生的坐回了馬上。

殷胥還不太明白到底為什麼會回到十幾年前,可如今的場景絕不似作假,連他父皇的目光都如當年一樣,他只知道先將眼前的場景應付過去。

他瞟了好幾眼崔季明,心裏卻想的是——

他當初認識崔季明的時候,怎麼就沒覺得這小子長得這麼……奪目呢?!

看台上,皇後身子依過去,一隻手攀在殷邛肩頭:「聖人那一日的打算,今日便是好時候,說出來如何?」

殷邛看了她一眼:「你將三清殿的幾個帶出來,我就大概知道了是個什麼意思。不過這話,還是你說來合適。你自己膝下想選的是哪個孩子?」

三清殿是早年間建宮時候便有的,大鄴皇家歷代通道,三清殿名字一聽也知道是道家建築,因為佔地面積也挺大的,許多生母不在或是痴傻有病的皇子都被送到了三清殿,每日裏修道養身——實際就是個長得跟道觀一樣的冷宮。

皇后笑起來,指著剛剛策馬經過球門的殷胥:「那個個子不高,十二三歲的。妾已經兩個兒子了,已經是福分,再想膝下養個,就把那些更優秀的讓給其他妃嬪吧。胥行九,雖是有痴症,但好歹也算是齊整安分,妾實在是心疼他。」

其他優秀的?三清殿裏住了不少皇子,他們不是像殷胥這樣的傻子,就是到了年紀還不識幾個字的。

殷邛勾唇笑了:「皇后是說我讓他們呆在三清殿裏,你覺得過得太苦,心疼了?」

他說話裏帶尖帶刺,皇后心裏一跳,面上卻笑了:「三清殿裏替聖人問道修行,為國祈福,哪裏有什麼不好的。只是他痴痴傻傻的,做事也笨手笨腳,想來從小到大總是比那些頭腦清楚的孩子艱辛一些。」

殷邛挑眉,不去與她再說這個,只想着殷胥剛剛那個眼神,以及跌下馬後那般瘋癲不正常的表現,隨口道:「他不行。你選個別的——」

選殷胥養到自己膝下是她早就定下來的事情,也是問過他確確實實是痴傻,不可能對她膝下另兩個兒子造成任何威脅。之前殷邛也說選哪個皇子都無所謂,如今怎麼卻不允了。

殷邛說話向來沒有她多置喙的空間。她一點不快都沒表現出來,手指搭在唇上一副努力思考的嬌憨樣子,思忖道:「那選哪個好呢……」

殷邛道:「胥那樣瘋癲,指不定會衝撞,做出什麼傻事來。」

皇后倒也本來就沒執著要選殷胥,反正三清殿幾個皇子都不咋地,她心裏也有第二人選,便指著另一個看起來不過十歲的騎在馬駒上的男孩兒,他個子矮小又膽怯,那匹小馬也不聽話,急的都快哭了。

皇后也是查清楚了這個孩子,便指着他道:「嘉樹如何?」

殷邛擰眉看過去,他印象中都沒聽到過這個名字,只看見一張長得跟女孩兒一樣的小臉,年紀也不大,就無所謂的點了點頭。

皇后高興地笑起來:「那便是嘉樹了。」

他們恰好說着,馬場中間卻已經一片混亂,打着馬球發生點口角倒也沒什麼,大鄴民風開放,禮教也不大束縛,皇子們縱然是滾在一地打起來,眾人也道是孩子們火氣大,不會在意。

可如今被針對的是殷胥,一位暴躁的皇子抬手拿着馬球杆就往殷胥膝下那匹馬膝蓋上打。

崔季明遠遠看到,她也不去多管閑事,皇子們鬥毆的爽,這會兒她還不如多進幾個球。

年紀不過十五歲左右的太子澤,似乎在攔著那位暴躁皇子將殷胥拖下馬來。

一幫皇子用所謂最高貴正統的洛陽正音互罵,簡直壯觀。幸好大鄴人民實際挺淳樸,罵人不會罵到和對方親戚輪流發生關係的地步,也就罵一下「你是豬!」「你才是豬!」「反彈!攻擊無效——」的水平。

豬字在洛陽音裏頭同叼字,一幫人罵着「你叼,你才叼」,崔季明也是笑了。

沒人理她,她也不管比賽暫停,又把馬球從球門裏勾出來,帶着馬球,全場溜達着跑,打算跑一圈再進一次球玩玩,卻沒想到人群里傳來了那位脾氣暴躁的皇子的聲音。

「他算個什麼東西,一個傻子也想做嫡子么?!阿娘都說了要選他,我可是昨日就知道了!」暴躁皇子口水噴了太子一臉,太子澤性情溫和,這會兒也煩得不得了的抹了抹臉,低聲說着什麼,暴躁皇子更是炸了毛,直接就去推搡還在馬上的殷胥。

殷胥如今這身子板,多年營養不良,瘦弱的一陣風都能帶走,他正在思索着什麼,在這個時候還會走神,一下子就被暴躁皇子狠狠一推,幾乎是整個人風箏般飛出去,彷彿地上滑行一段,才滾倒在泥地里不動了。

暴躁皇子也覺得自己手勁兒過了,嚇了一跳,張著嘴半天合不上,就要來拽他。

這一下滾倒本不要緊,可崔季明的馬恰好從他身邊走過,她帶着球,球被壓在了殷胥身下,馬卻是停不住。她本就是身材高挑,所以特意選了一匹肥臀大馬,力氣大慣性也大,崔季明大驚,連忙勒住韁繩想要把馬拽回一步。

這馬要是踏過去,正對着殷胥的頭臉,非要了殷胥的命不成!

她使出了十成的力道,幾乎讓馬前蹄離地,後退幾步往後翻過來,場上一片驚呼,一是為了這突發事件,二則是竟有少年力氣如此之大能這般馭馬!崔季明剛想要鬆一口氣,卻沒想到手上有汗韁繩一松,她身下這肥頭巨臀的馬竟然掙開來,前蹄落地——

雖是避開了殷胥的頭面,卻是踏在了他小腿上。

連崔季明都聽到了一聲骨裂的動靜,她連忙撤開馬來,心中大驚,低頭看向殷胥。

殷胥抬起臉來看了一眼崔季明大驚失色的樣子,他有些不忍,心中看着她如此真實的表情,心中卻只有一句話:她活着,真好。

心裏頭一寬,想要安慰似的對她笑一笑。

那張面無表情的瘦削麵容上剛剛抽搐了幾分笑意,他便眼前一黑,無法控制的倒了下去。

他這一笑,卻把崔季明嚇尿了——

何等陰險恐怖的表情,這個九皇子臉上的肌肉都在抽搐啊!他難道疼成了這個樣子,還是恨她恨成了這個樣子?!

Σ(°△°)︴!他要殺她,他那個表情絕對是要殺她啊!

殷胥低頭瞥了他一眼,心道:徐錄,你的大顆唾沫星子都已經噴到朕的臉上了。

還有,讓你帶兵這麼多年,不去到到宮裏做個主管公公真是可惜了。

殷胥強忍着沒有去揉一揉昏昏沉沉的腦袋。

頭風病這種不損害外貌又疼起來嬌弱優雅的病,疼到內心罵娘打滾,他都能保持皺眉扶額的樣子開口。

徐錄道:「唉……陛下還是這般處變不驚。」

徐錄望着登基八年來從來未變過的那張面容,近些年,權臣誅殺,皇廷終於恢復了些樣子。而殷胥如同端坐在皇位上一座佛,冷冷望着群臣,舉手投足之間的政法變革卻各個是驚天動地。

登基之後,雞鳴而起,夜分不寐,焦勞成疾,宮中從無宴樂之事。

幼時染疾,日後加重,二十餘歲已有白髮。

他彷彿從來沒有笑過,也未曾因為什麼而心驚肉跳過。縱然登基時接了個千瘡百孔的大鄴,如今面對的或是國破家亡,這位年輕的帝王也在冷靜到極點。

徐錄越想越遠,想到了殷胥剛登基的那斷混亂去了,眼神也飄忽。

「陛下應該知道吧,若是您以身為餌引突厥大軍前來,這晉州城守不住不說,您也恐怕是不可能離開這裏了。」徐錄一個人能獨白出一首英雄史詩,用含着的小淚花的眼,順着殷胥的目光朝北地的大好河山望去:

「老臣守着晉州城十餘年,也看了這河山風景十幾年,突厥鐵蹄,唯苦我民爾!陛下老臣——老臣心裏痛啊!」

朕還膀胱痛呢。

他在塔樓屋內睡了一會兒被尿憋醒,御駕親征半年之久,這會兒到了晉州連個伺候的黃門都開始偷懶,殷胥沒辦法就想走出來,到城牆下的茅房先去湊活一下,剛踏到城牆,就看着遠遠一小隊人馬跟荒原上的黑點一樣往這邊而來,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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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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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1.【番外】【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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