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 卅六回 霞光泯滅流火逝 梨花公子道他心

229 卅六回 霞光泯滅流火逝 梨花公子道他心

石洞藏邪祟,鐵索鎖仙容;

紅衣如血染,天人驚莫名。

郝瑟蹲在巨大的鐵籠內,雙手死死抓着鐵桿,雙眼幾乎崩裂。

熾陌和杭玥?!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熾陌,你丫的吃老子的花老子的,居然反咬一口?!

老子圈圈叉叉你!

雖然郝瑟在心裏已經將熾陌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圈,可實際上,卻是半絲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靠使勁拍打鐵籠以發泄自己的怒氣。

可無論郝瑟怎麼折騰,卻都無法轉移熾陌和杭玥的任何注意力,此時,他們滿眼滿心的關注點都在屍天清身上。

「熾陌,屍天清身上的蠱可下好了?」杭玥低聲問道。

熾陌躬身抱拳:「是,已經過了十二個時辰。」

「時間夠嗎?」

「屬下用了雙倍的殤魂蠱,而且此人的翊聖劍法已達第九重,筋脈較常人潔凈數倍,如今用殤魂蠱散去內力,正是主人享用蟬幽最佳之時。」

三倍的殤魂蠱?!

蟬幽?!

什麼蟬幽?!

熾陌你到底在說什麼?!

郝瑟雙眼幾乎崩裂,雙手狠拍籠桿,鐵籠劇烈搖晃,在石洞內激起巨大的迴音。

「那個天人太吵了,先殺了吧。」杭玥眼皮都未抬,冷聲道。

「若是現在取心,怕是藥引不新鮮。」熾陌道,「還是等主人神功大成之日,再取心更好。」

「那就讓她安靜些。」

「是。」熾陌頷首,反手飛出一件異物,直直射向郝瑟額頭。

郝瑟只覺額頭劇痛,咚一聲倒在了鐵籠里,一件重物「鐺」一聲落在了身上。

郝瑟呲牙咧嘴捂著額頭,手掌在胸口摸到了個圓滾滾的東西,湊到眼前一看,正是自己的陰闕扳指暗器,而在扳指內側,還隱隱約約能看到划痕,看起來很像是兩個字——

檀中……

檀中穴?!

什麼意思?!

「咔噠噠噠——」

突然,地宮內響起機關啟動之音,郝瑟一個激靈翻起身,定眼一看,困住屍天清的四根鐵索正降下地面,下方熾陌穩穩接住屍天清,走到洞穴中央的白玉床旁,將屍天清擺成盤膝團坐的姿勢放了上去。

屍天清雙眼緊閉,呼吸微弱,面色慘黃,簡直就如同一個被黃蠟封好的屍體。

「主人,蟬幽已經備好了。」熾陌退立一旁,單膝跪地道。

杭玥雙手插袖上前,繞着白玉床轉了一圈,點了點頭:「這屍天清果然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練武奇才,筋脈骨骼皆屬上品,較上次宣木峰送的那個強了數倍,果然還是熾陌你更盡心。」

「主人過獎了,此乃屬下應做之事,只望此次主人的蟬蛻功神功能大成。」

杭玥露出笑意,撩袍盤膝坐在了屍天清身後。

郝瑟團在鐵籠之內,渾身劇烈發抖,從二人的對話中,總算是聽出了端倪。

蟬蛻功!蟬幽!

在春羅的日記里提過!

他們到底要做什麼?!

他們到底要拿屍兄做什麼?!

「屬下為主人護法。」熾陌起身旁移道。

「好。」杭玥闔目,雙掌緩緩前推,抵在屍天清的背上。

就在此時,熾陌猝然扭頭看了郝瑟一眼。

那一眼,凌厲而沉靜,郝瑟只覺腦中叮一聲,豁然明白過來,指尖一壓陰闕機關,細如髮絲的黑針無聲射出,瞬間沒入杭玥的檀中大穴。

杭玥猝然睜眼,眼前勁風驟起,竟是前方的屍天清反身回掌轟向了自己胸口。

「噗——」一口血伴着杭玥的身體重重摔下了白玉台。

下一刻,寒光軟劍瞬如毒牙嗜血而來,軟劍的主人,正是熾陌。

「熾陌,你竟敢背叛我!」杭玥大怒,雙掌拍地騰空而起,從腰間抽出同樣的軟劍,和熾陌纏殺一處。

屍天清抬手拍下身上幾處穴道,手腕一抖,震斷了身上的鐵索,又順手抓起一根鐵索凝力成劍,足尖一點,飛入了戰局。

霎時間,只見地宮之內,三影纏鬥,火花四濺,劍光遊走,鐵索龍吟。

郝瑟蹲在鐵籠之內,雙手握拳,緊張得滿頭大汗,眼睛一動不動盯着戰局,拚命想要看出端倪,無奈三人身形移動太快,自己除了能看到紅色青色衣袂亂飛亂舞之外,什麼都看不清。

突然,就見戰圈內炸起一團毒蛇劍影,張狂撕咬,與此同時,青色劍氣鏘然大作,橫劈而出,四周還纏繞着如火的雲翻,儼然是另一人的劍氣,兩道劍意合二為一,化作青龍火雲吞噬殺出,轟然將那毒蛇劍影斬斷了。

空中傳出凄厲長嘯,一道紅影從半空砸向地面,狂噴鮮血,可不正是杭玥。

另一抹如火紅衫從半空輕輕落下,站在了杭玥的身側。

而屍天清則是順勢折到鐵籠旁,劈開籠桿,環住郝瑟腰身落在了熾陌身後。

「阿瑟,沒事吧?」屍天清點開郝瑟的啞穴。

「咳咳咳,憋死我了,熾陌,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郝瑟急聲問道。

熾陌卻不回話,只是定定看着杭玥,冰藍雙瞳猶如一雙冰晶,清亮透明,不含任何情緒。

「熾兄……」屍天清出聲。

熾陌身形一震,回頭看了屍天清一眼:「放心,抓你們來的默刃,都被我殺了,以後不會有人再去煩你們了。」

「默刃——」屍天清豁然瞪眼。

郝瑟愕然:「西廠……」

「呵呵呵呵——」杭玥慢慢爬起身,口涌鮮血,一張臉白如骨瓷,「你不會以為殺了所有的默刃,你的身份就不會暴露了吧,默一?」

「默一?!」郝瑟、屍天清猝然看向熾陌。

熾陌冷笑一聲:「有什麼可瞞的,熾陌就是默刃首領默一,這種事,已經無所謂了。」

郝瑟和屍天清對視一眼,同時保持了沉默。

杭玥定定看着熾陌半晌,低聲笑了起來:「默一,我是萬萬沒想到你會背叛我,到底為什麼?」

熾陌靜靜看着杭玥:「你當初背叛李孜省,是為了什麼?」

杭玥眸光一震,然後,慢慢看向了熾陌身後的青衫劍客,搖頭笑了起來:「情之一事,果然是誰也說不清啊……只是……」

說到這,杭玥不由頓了頓,蒼白容顏漫流悲憫:「熾陌,你真的以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麼嗎?」

熾陌眸光一顫。

「蟬幽,至始至終,就只有一人……」

「唰——」一柄軟劍捲住了杭玥的脖頸,熾陌冷冷瞪着杭玥,低喝道,「住口。」

杭玥抬眸深望熾陌雙眼:「熾陌,他若是知道你做的那件事,他定會恨你的。」

「住口!」熾陌藍瞳倏然變紅,劍鋒一扭,將杭玥的脖頸割開了血肉,血水順着杭玥白皙如玉的脖子流了下來。

白肌紅血,竟是襯得杭玥多出了幾分魅色。

「熾陌,有一件事你怕是不知道吧,你殺不了我的,因為你和我是——」

「咔!」軟劍倏然收緊,卷斷了杭玥的脖子,杭玥白皙的頭顱就保持着那清越的笑意,滾到了地上。

屍天清、郝瑟雙上瞪着熾陌背影,震驚莫名。

熾陌看着地上杭玥的斷頭,嘴唇動了動。

「我知道的……」

「什麼?」屍天清問道。

熾陌闔眼,搖了搖頭,甩去劍上血水,將軟劍插回腰間,轉身道:「走吧,我帶你們出去。」

說着,就邁步向前走去。

郝瑟和屍天清對視一眼,沉默跟在其後。

地穴之中,宮燈搖曳,甬道漫長,漸漸得,宮燈熄消,只剩下無盡的黑暗,屍天清和郝瑟只能聽着前方熾陌的腳步慢慢前行,走得頗為艱難,可前方的熾陌卻是如履平地,甚至連呼吸都沒有亂一分。

郝瑟聽着熾陌的不緊不慢的腳步,心裏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熾陌,你之前不會是一直生活在這地下,所以才會怕黑……」

「噠!」前方腳步聲猝停,熾陌慢慢轉過身,一雙眸子隱隱泛起紅光,就猶如兩盞赤紅的燈泡懸在半空,甚是怖人。

「到了。」熾陌一掌拍向牆壁,就聽咔噠一聲,前方隆隆作響,一座巨大石門緩緩升起,露出了洞外的綠樹霞光。

熾陌邁步出洞,站在了霞光之中。

二人緊隨出洞,展目四望,這才發現,此地應地處京郊,時值深秋,楓葉如火,沿着山坡緩緩鋪展而開,映着漫天的金雲夕霞,甚是好看。

郝瑟長吁一口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屍天清卻是直直看着熾陌背影,薄唇微動,正要說話,卻見熾陌身形毫無預兆轟然向後倒去。

「熾兄!」屍天清面色大變,閃身上前環住熾陌腰身跪地。

「熾陌!」郝瑟衝上前定眼一看,頓時也驚呆了。

但見熾陌直挺挺躺在屍天清懷中,雙瞳赤紅如血,臉上、脖頸、手臂上的皮膚裂開一道道血絲,瞬間遍佈全身,就仿若他是一個又薄又脆的瓷器,而有人用硬物將瓷器的表面給敲碎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郝瑟大叫。

「是同生蠱,子母蠱的前身——之前主人替李孜省養過……後來,就用在了自己和我的身上……」熾陌笑了起來,「他以為我不知道,但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同生蠱!也、也就是說,你殺了杭玥,相當於也、也殺了……」郝瑟聲音發抖。

「若不殺他,他功力一日不如一日,遲早有一天,還會再用到蟬幽……」熾陌扭頭看向屍天清,笑顏溫柔,「所以,他必須死……」

「熾兄,你撐住,屍某這就帶你回去,回悠然居,南燭肯定有辦法的!」屍天清嘶聲大叫。

熾陌笑意更勝:「我可不是天人……無法起死回生了……」

「我是天人,我有辦法!」郝瑟眼淚噼里啪啦掉了下來,連忙胡亂抹掉,「我有時間機器接收器,我有辦法!我有辦法的!」

熾陌轉眸看向郝瑟,微微搖了搖頭,抬手從懷中掏出一個捲軸,低聲道:「你之前給我的房間的設計圖,我覺得太丑,所以,自己改了改,你看看好不好……」

「好、好!我看看!」郝瑟慌亂展開捲軸,可是捲軸早已被熾陌的血水浸透,什麼都看不清。

「怎麼了?」熾陌赤紅瞳光已經開始渙散。

「你畫的太丑了,我找根筆改一改,你等著,我馬上就改好!」郝瑟淚水狂涌而出,手腳並用奔了出去,四處亂找樹枝。

「傻瓜……」熾陌笑得開心,抬眸看向屍天清,「天清美人……」

「莫要說話!」屍天清手掌抵住熾陌丹田,運功輸力。

「算了……」熾陌手指輕輕握住屍天清的手腕,「我欠你的,都還清了——莫要讓我再欠你別的……」

「你說什——」

「都還了……真好……」

熾陌眸光在眼前人臉上凝注一瞬,唇角微勾,綻出這一生唯一一次純潔無垢的笑意,緩緩合上了眼睫。

「找到了,我找到了一根炭筆,我這就改——」郝瑟大叫着跑來,然後,猝然停住了腳步。

青衫劍客懷中,那個妖冶的西域青年,已經閉上了雙眼,皮膚上的裂紋血絲已然消失,此時的熾陌,就像睡著了一般,唇角含笑,安安靜靜。

夕陽西下,風煙荒陌,萬里霞光籠罩在劍客筆直背影之上,仿若那一抹緋紅色的衣袂,永隨青衫之側,生死不離。

*

朱佑樘登基后第三日,熾陌死。

西廠默刃餘孽全部消亡。

從此,西廠這個惡魔般的字眼,就被湮沒在歷史的長河之中。

一日後,文京墨根據熾陌之前的描述,找到了他口中所謂的分店風水寶地三里舀衚衕,那裏,本就是一片墳場。

兩日後,熾陌下葬,當天,萬里無雲,天氣晴朗,悠然居眾人盡數到場,之後,屍天清和郝瑟又在墳前坐了許久,至於和熾陌說了什麼,卻是外人不得知。

此後,悠然居便恢復了日常運轉,如意堂和神醫堂依舊客似雲來,唯獨天機堂,閉館了整整半個月。

*

黃昏時分,南燭坐在膳堂里,插袖看着桌上盤子裏的幾個乾癟饅頭,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

旁邊,宛蓮心唉聲嘆氣,流曦愁眉深鎖,文京墨面色陰沉,皆是面帶菜色。

「吃慣了屍大哥的飯,平常的飯食,實在是難以入口啊……」南燭嘆氣道。

「這剩飯已經吃了兩天了,文公子,要不咱們去下館子吧……」宛蓮心建議。

流曦一旁連連點頭。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饅頭可是前日花了整整十文錢買來的,不可浪費。」文京墨沉着臉,抓起一個饅頭開啃。

南燭、流曦、宛蓮心三人臉皮不禁一苦,只能也啃起了干饅頭。

一時間,膳堂內咔吧咔吧響成一片,就好像數只老鼠在啃床板一般。

流曦速度最快,三下五除二啃完兩個饅頭,苦着臉道:「文公子,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文京墨嘆了口氣:「小生這幾日仔細想了想,也有所發現。」

此言一出,同桌三人頓時雙眼一亮。

「文公子快講!」宛蓮心道。

「那杭玥的真正身份,應該是西廠都督汪直。」文京墨道。

同桌三人:「……」

「然後呢?」宛蓮心問道。

「控制宣木峰的幕後之人,就是西廠默刃,所以,命令宣木峰為尹天清中殤魂蠱的人,應該就是汪直最信任的默刃首領默一——也就是熾陌……」

「然後呢?」流曦又問。

「斂風樓重華會給龍雨桐下了銀絲蠱的人,應該也是汪直派來的,或者就是——」

宛蓮心:「默刃?」

文京墨挑了挑眉毛,沒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繼續道:「甚至那春羅的百年日記,或許也是汪直從春羅手中偷來,然後借熾陌的手送給了我們。」

「他做這些是為了什麼?」南燭問道。

「因為汪直找不到春羅。」文京墨喝了一口茶,「但是他卻知道春羅想要的東西。」

「春羅想要的東西——」流曦眯眼,「天人?」

「汪直費盡心力,其實就是要讓春羅的目光聚集到屍兄,或者說——聚集到『天人』的身上,這樣便可引出春羅,讓我們雙方自相殘殺,方便自己報仇。」

「報仇?」

「你們可還記得春羅日記里最後一段說,有一個人為了一個女人背叛了他?」文京墨道,「但是字裏行間卻又能看出,那個女人無法善終。」

「可是,汪直不是太監嗎?」宛蓮心驚訝,「為了女人?那——那個女人又是誰?」

文京墨抬眼:「武林大會,將杭玥的傀儡宣木峰推上武林盟主之人。」

三人一愣,隨即回過神來:「懷夢仙子?!」

「如今想來,懷夢仙子真正的死因,的確甚是蹊蹺。」宛蓮心沉吟。

文京墨點頭:「利用『天人』引出春羅,利用『天人』殺了春羅,再用屍兄做成練功的蟬幽,擒住郝瑟製作新的瑰珀,至此之後,武功蓋世,青春永駐,呵,汪直當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可惜千算萬算……」

說到這,文京墨不禁垂眼,搖了搖頭:「這人心,終究是算不清的。」

「若非為了春羅,汪直便不會將熾陌送到屍公子身邊,若熾陌從未見過屍公子,最後——汪直也不會死在熾陌劍下。」宛蓮心搖頭。

文京墨嘆了口氣:「真論起來,春羅其實是死在汪直手下,可汪直,又何嘗不是死在春羅手中呢?」

宛蓮心和流曦暗暗嘆息,唏噓不已。

「文大哥,」南燭板著小臉打破沉默,「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屍大哥和郝瑟為了熾陌的死,已經萎靡不振半個多月,再這樣下去,咱們遲早要餓死。」

「實在不行——」文京墨雙手插袖,鹿眼長眯,「明日小生親自下廚……」

此言一出,一片死寂。

南燭、宛蓮心、流曦雙眼暴突,一副見了鬼的驚悚表情。

「還是——」文京墨挑眉,「繼續吃干饅頭?」

話音未落,流曦迅速抓起饅頭塞到嘴裏,宛蓮心一邊吃一邊灌水,南燭捏著鼻子使勁往下咽,三張臉上皆是視死如歸。

「甚好。」文京墨滿意點了點頭,慢悠悠抓起饅頭啃了起來。

同桌三個腦袋湊到了一起。

宛蓮心:「文公子好像心情不太好。」

南燭:「郝瑟不在,他沒人欺負,所以把氣都撒在了我們身上。」

片刻沉默。

流曦:「……舒公子今日帶着公子和郝公子逛街散心去了。」

宛蓮心:「能行嗎?」

流曦:「不知。」

宛蓮心:「若是舒公子也不行……明日咱們還是去請個廚娘回來吧。」

南燭:「甚好。」

流曦:「嗯。」

三人商量妥當,又同時回頭,看了一眼文京墨。

但見文京墨拿着干饅頭,卻是一臉神遊天外,不知在想些什麼。

「總之,無論如何,不能再讓文公子下廚了!」宛蓮心定聲道。

身側二人狠狠點了點頭。

*

與此同時,城隍廟街市之上,人潮熱鬧,小販林立,各類叫賣聲此起彼伏,繁華如昔。

就在這茫茫人流之中,慢慢行來三人,一前兩后,步行速度較這匆忙明顯慢了不少,甚是格格不入。

為首一人,身着藕白長衫,手搖無字玉骨扇,笑意如春,踱著方步,很是悠閑;身後二人,一個是頭戴黑紗斗笠的青衫劍客,一個是紫衣金帶的三白眼青年,雖然身處熱鬧市集,但卻渾身散發着生人勿進的淡漠氣息,仿若將自己隔絕在世人之外。

「小瑟,你看看這燈籠——」

「微霜,你瞧瞧這瓷器——」

「小瑟,你看,這件衣服……」

「微霜,你瞧這條劍穗——」

一路之上,舒珞幾乎是一步一頓,兩步一停,三步五步就要逛一家商鋪,可莫說屍天清,就連購物狂人郝瑟,今日也是一件東西都未買,只是拽著屍天清的袖子,整個人都變成了黑白色系。

而屍天清更是糟糕,至始至終,都是全身緊繃,仿若身上壓着千斤重擔一般。

舒珞轉到街尾,回頭看了二人一眼,輕輕嘆了口氣,又領着二人晃到了市集中段,登上了登仙閣的二層雅間。

「公子,您來了。」掌柜迅速前來招呼。

舒珞看了一眼桌邊發獃的二人,低聲道:「按我吩咐的來。」

掌柜抱拳退下。

不多時,就聽門外傳來熱鬧的喧嘩聲,兩隊人呼呼喝喝湧入二層雅間,數名小二端著盤子魚貫登樓,口中高喝:「登仙閣招牌烤魚到——」

「外焦里嫩,鮮美第一!」

「請各位客官品嘗!」

屋內的屍天清和郝瑟同時身形一震,不約而同轉頭看向雅間之外。

但見那些小二盤中,皆是一串串香噴噴的烤魚,無論是造型還是香味,都和屍天清的烤魚甚是相似。

「這是舒某根據微霜的烤魚做的,一經入市,甚是受歡迎。」舒珞搖扇輕笑道。

屍天清、郝瑟轉向舒珞,二人的目光里,數日來首次出現了光彩。

「烤魚啊,熾陌最愛吃的——」郝瑟低頭,輕聲道。

屍天清斂目,未做聲。

「微霜、小瑟,你們猜,隔壁這些吃烤魚的,都是什麼人?」舒珞問道。

屍天清和郝瑟對視一眼,一臉疑惑。

舒珞露出笑意:「他們是暗樓的影殺衛。」

「什麼?」郝瑟和屍天清大驚。

郝瑟探頭看去,發現隔壁幾桌皆是十分年輕精壯的漢子,表情開朗,眸光清亮,看起來和普通的百姓並沒有什麼區別,和之前那些全身包裹在黑衣黑面具之中的影殺衛實在是搭不上邊。

「琭言,你當真——」屍天清瞪眼看着舒珞。

「是,舒某已經開始解散暗樓。」舒珞斂去笑意,定聲道,「這是第一批被解散的影殺衛,一共三十六名。」

郝瑟:「可是,舒公子你不是說,解散影殺衛最困難的,就是無法解除天罰之刑。」

「舒某已經解決了。」舒珞點頭,「所謂的天罰之刑,其實就是子母蠱。」

「子母蠱?!」屍天清倏然綳直身形。

舒珞點點頭,抓起筷子沾了茶水在桌面點畫了一個點:「所有的源頭都是從銀絲蛭開始。以銀絲蛭,可生成殤魂蠱——」

說着,舒珞就在殤魂蠱後面畫了一道線,寫下杭玥二字。

「杭玥練的內功名為蟬蛻功,十分奇特,雖然功力驚人,但每過一段時間,就需要排除體內聚集的廢舊功力,否則,廢功反噬,不但會功力盡毀,還有性命之憂。而能吸取廢功之人,就謂之蟬幽。」

「蟬幽的選拔非常嚴格,其一,需是百年一見的練武奇才,其二,需以高深武功洗滌經脈。製作蟬幽之時,以殤魂蠱散去功力,留下一身乾淨經脈,便可吸收蟬蛻功蛻出的廢功,就如同——」

「就如同一個垃圾桶?!」郝瑟咬牙。

「差不多吧——」舒珞神色肅凝,「蟬幽在吸取廢功之後,就會變成廢人,就如同——天興鏢局的總鏢頭應白一樣,最後死於筋脈衰竭。」

郝瑟倒吸一口涼氣,看了屍天清一眼,屍天清眸光震動,慢慢抿緊了薄唇。

「研製出這種武功並傳授給杭玥的人,就是李孜省,也就是春羅。」舒珞繼續道,「但是春羅本人,卻是早就發現了這種武功的缺陷,所以自己放棄了練習,選取了更快更好提升功力的辦法——」

「金絲蛭——」郝瑟眯眼。

「可是,金絲蛭卻是十分難以養成的。」舒珞道,「唯有先將銀絲蛭生成殤魂蠱,再與子母蠱結合,方能養成吸食人精血的金絲蛭,而杭玥在豢養子母蠱的時候,無意間養成了一種新的衍生物同生蠱,並用在了熾陌身上。」

「難怪當初熾陌會知道春羅的金絲蛭母蠱是藏在他心臟之中……」屍天清低聲道。

「而這個子母蠱的豢養辦法,就是源自斂風樓暗樓的天罰之刑。」舒珞又道。

「所以,當初春羅化名吳令去斂風樓,一則是為了盜取銀絲蛭的豢養辦法,二來則是為了子母蠱?」郝瑟驚呼。

「恐怕正是如此。」舒珞點頭,「而且,因為上一代斂風樓樓主和暗樓首領猝死,子母蠱的秘密在舒某這裏就斷了,天下知曉如何解除子母蠱的人,就只剩下了春羅,為春羅豢養金絲蛭的杭玥,還有——」

「熾兄……」屍天清抬眼,靜靜看着舒珞。

舒珞點頭,從懷裏抽出一根捲軸放在桌上:「這是熾兄死後第二日,斂風樓接到的一封密信,上面詳細記載了天罰之刑的解除辦法,而這封信的發出日期是兩年前的正月初六……」

郝瑟:「兩年前的正月初六,那不正是——」

「對,是舒某和熾兄首次離開京城的日子,也是在那一天,舒某第一次聽到有人建議舒某解散暗樓。」

「那人……也是熾陌?」郝瑟輕聲問道。

舒珞頷首:「他說,像舒某這樣的人,不適合做這樣的事,要早早脫身……」

郝瑟喉頭一緊。

「所以,在那一日,他就已經決定……」屍天清修長手指輕輕摩挲捲軸,長睫微微顫動。

「默刃,一生都身處黑暗之中,如墜沼澤,身不由己,就如同暗樓首領一般……」舒珞深深吸了一口氣,「可是——到最後,幫助暗樓重回光明的人,卻是默刃首領……」

郝瑟垂眼,淚珠滴落桌面,屍天清喉結亂滾,難發一言。

「小瑟,舒某這幾日常常想起你說的一句話。」

「什——么?」

「因為身處黑暗,心更嚮往光明……」舒珞眼角微紅,定定看着屍天清和郝瑟,笑意溫柔如梨花,「熾陌在最後,身歸光明,想必……也是十分、十分欣喜的……」

屍天清緩緩閉眼,郝瑟淚閃無音。

舒珞輕吁一口氣,提壺為二人斟滿茶水。

裊裊茶香彌散在空中,漾起悄悄的暖意。

三人三色衣袂隨風飄蕩,就這般靜靜坐在雅座之中,沐浴著嫣紅色的霞光,聽着街上的熙熙攘攘,仿若時間已經靜止。

良久,郝瑟一吸鼻子,兩把擦去眼淚:

「奇怪了,之前明明覺得這夕陽好像血一樣——可是現在卻感覺更像一個雞蛋黃……」

「阿瑟這是餓了吧——」屍天清睜眼,清澈黑眸隱盪笑意,「天清回去就給阿瑟做荷包蛋吃。」

「好!」郝瑟振臂高呼。

屍天清輕笑出聲,看向舒珞,鄭重抱拳。

舒珞笑如春風,抬眼看向窗外晚霞,熱烈如火焰,就如某人的衣袂一般,灼燙人眼。

熾兄——這便是你想說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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