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之百里天祁 佳人不在,唯有香如故(3)
宮宴過後,蘇傾沐起身便走。我追過去,與她說話,她冷然回應,我想要送她回去,她卻也是冷冷的拒絕了。
不似那些庸俗女子的欲拒還迎,她眼中傲然又冷冽。
也對,她是西祁郡主,又是名震大江南北的將帥名門,論智論貌,縱觀天啟,能出其右者屈指可數。
她卻是有傲的資本。
有風吹來,淡淡的荷香滑過,她轉身走了。
我站在宮門口,看著她頭也不回的上了馬車,心裡竟是異常失落。
原來愛上一個人,是這種感覺。
一個背影,就能讓我的心情從初秋進到寒冬。
我突然又想起了鸞兒。
原來,鸞兒當年是那麼愛我。
她不愛女紅,偏也為我綉了荷包。她從不喝酒,為了能陪我喝上兩杯,便將自己關在房間里,找最烈的酒練酒量。
後來,我身邊出現無數會喝酒的姑娘,卻再沒有一個人,肯那麼傻的為我練酒了。
奪儲是一條布滿血腥的路,若當年沒有鳳青鸞。也許,也不會有第二個姑娘會手染殺戮的替我奮勇之前。
殺她,是我此生最遺憾的事。
若時光能重來,哪怕她暴戾,我也不會做出當年的事。
時光能重來么?
不能,所以,我殺了最愛我的姑娘。
嘆將一聲,我轉而上馬……
三日後,是天霓的大婚。我是他皇兄,本該事無巨細的多以張待,但有消息傳來,說傾沐郡主病了。
相對於天霓的大婚,我竟然更擔心她的病情,那日見她面色不太好,也不知情況如何了。
我每日都抽出一兩個時辰去郡主府,但丫鬟說,蘇傾沐一直沒醒。也好,那我便每日都去吧。
終於一日,丫鬟神色閃爍,我猜,她該是醒了。
開口請見,丫鬟卻說她精神不好,我來了脾氣,當即道,「沒關係,正好今日有空,我便多待上一會兒,什麼時候她精神好,便什麼時候來見我吧。」
丫鬟面露難色,轉身退走,許久后,她終於肯來見我了。
「郡主精神不錯,可是大好了?」
「托太子殿下之福,寧安已是無恙。」
她面色淡淡的。卻寫滿疏離,行到我側執起茶盞,淺淺的抿一口茶。
她喝茶的時候,用小指微微拖著盞底,鸞兒也有這習慣。
我一陣恍惚,彷彿看到看到一身紅衣烈火的鸞兒。
不知是不是錯覺,竟是覺得她看我的眼神,也有些像鸞兒了……
與她訴衷腸,與她明心意。
我從來沒有多任何一個女子,說過這般發自肺腑的話,可是到頭來,她卻不以為意。
一句送客不夠,還要將府中茶葉給我,為了讓我不在去,這丫頭片子還要將井水給我挑幾桶回去。
我堂堂東穆太子,是差他幾口茶葉茶水的人嗎?說她府里的茶葉好喝,不過就是找個久坐著借口罷了。
從郡主府離開時,心裡是極氣的,不過回頭再看一眼,也便不氣了。
最起碼,她今日,與我說了不少的話。
天霓新嫁,老皇帝舉駕攜眾賞菊,到了行宮已是傍晚,打聽到她的住處,行至一半,卻碰到了天霓。
她一身是水,見了我邊哭,問其緣由,她說是撞到了赫連雲沼和蘇傾沐,自己是被蘇傾沐推到水裡的。
她的話,我也是不信的。蘇傾沐那等傲冷之人,怎會伸手推她?怕是自己不小心掉進水裡,便嫉恨上了吧。
不過……
赫連雲沼也去找蘇傾沐了?難道,他……
其實這也不奇怪,如她那般傾國之紅顏。又有誰不心存傾慕呢。
行去院落,我看到他二人立在橋心。
月上柳梢頭,小橋流水,我突然有點嫉妒。
淺言幾句,她回房了。我與赫連雲沼又是立了一會兒,轉身出院,分路而走。
第二日,我盛裝而出,卻是見她於那中陸王一起來了。
這兩個人。穿著同色系的衣衫,相視間眉目含笑,我突然便想起來一句詩:郎意濃,妾意濃。油壁車輕郎馬驄,相逢九里松。
這幾年,當真是發生太多事了,我倒是忘了,當年求娶十公主的時候,這個軒轅宸在大庭廣眾下作了一首秋詩,頌的便是當年的蘇傾沐。
四年了,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麼。
心裡一痛,彷彿心被掏走了一樣。
西祁皇在畫中提議詠詩,我不在考慮其他,張口便詠了一首。
颯颯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
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
我想說的話,都在詩里。
秋風一吹。菊香漫開。
軒轅宸只是隨口一句詩,竟是又惹她眉眼含笑。
她笑起來,當真是好看,比冷冷的模樣,更多一份妖嬈,我先是一愣,隨即,竟是異常的失落。
我是不是又哪裡得罪過她?怎是一見到我,她眉目便乍然而冷。彷彿與我有著血海深仇的模樣?
我是得想想了……
自那日後,我有幾月沒有見到她。得消息說她得了不治頑疾,命不久矣間,軒轅宸將她帶出城去。
得知這一消息,心裡也不知是何滋味。
西祁的秋很涼,我穿著單衣站在她門前的小橋上,怎麼都不能相信這是真的。
她,快死了么?
昨日還在花叢中淺笑的女子,今日。就沒有了么……
我突然又想起了鸞兒,這種猛然的失落感,和殺了鸞兒后,相差無幾。
我是不是也有點喜歡鸞兒?
也許,是吧。
一直待在身邊,我從不用對她多以注意,故便將那淺淺的東西,忽視掉了吧……
心裡突然有種錐痛的感覺,仿若萬箭穿心一般。腳下一個踉蹌,我差點就跌進橋下的溪流中……
殺了鸞兒的第四年,我終於明白,我其實是愛她的。
從晨起,到正午,再到夕陽西下。
月色中空時,我轉身,看到了角落花樹下的赫連雲沼。
他穿著一件素色袍子,花葉凋零而落,他的眼神,比花葉更似凋零。
我突然就釋然了。
蘇傾沐死了,也是挺好的。
如此女子,我心向之,若是沒有被我娶來,定會日日夜夜都不得安心,如今她死了,便誰也得不到了。
風吹過,我一陣暢快,這便行下橋去。回住處吃了餐食。
這一夜,我睡的分外香甜……
她走之後的第九天,我重新計劃起我的宏圖大業,第十二天,離疆湘離城傳來消息,柯亦死了。
得知消息時,我正以細布拭劍,心頭震怒,我鼓內力猛將一揮,屋中紅雕木桌從中間斷開,碎成兩半。
十幾年了,柯亦是我最為信賴的謀士,他之一死,堪比斷之一臂,若被我抓到兇手,定腕其骨,刨其肉,飲其心血。滅他滿門!
三日後,離城又有消息密傳而來,柯亦死於極利之刃,一劍封喉。
縱觀天啟,執極利之刃者,唯西祁郡主蘇傾沐是也……
我自己都不相信,聽到這個消息后,我第一反應竟是欣喜。
蘇傾沐,沒死么?
只是。她為什麼要殺柯亦……
我傳令下去,停止再查兇手之事,離境若遇蘇傾沐,只許保護不許為難,同時,我調集各路信子徹查蘇傾沐……
結果,還真是讓人意外,她不但是個有錢的金主,與赫連雲沼關係非凡。還是當年對出我楹聯之人……
內無相,外無將,不得以毀玉奪相,將來怎樣。
天難度,地難量,胸中懷帝王度量,量也無妨。
我尋出當年的金箔,握在手裡良久,心中似有一星火點,慢慢燃燒后,擴大成遼源之火。
她小時候,過的也不盡人意。
她心裡也一定有不甘,有怒火,有野心……
蘇傾沐,是個適合站在帝王身側的女人。
得她一人,堪比奪得千軍萬馬!此生何求。
心中火焰聊燒,我將那金箔拿在手裡,竟是自顧的笑了起來。
西祁的冬天,很快就來了。
我生在東穆,從未見過下雪,但見那如柳絮的雪片從空中飛舞,心裡竟是清透的很,彷彿將心靈洗滌了一般。
看著鬧市中有小夫妻相攜歸家,我突然便是一愣。
中陸宸王與蘇傾沐在一起,會不會就是如此模樣……
不行,蘇傾沐是我看上的人,不能便宜了那小子。該給他找點麻煩才是……
微微一笑,我計上心來,當即飛鷹密信,傳信給東穆那邊,吩咐籌劃了一番,同時與赫連雲澤那個假面虎達成協議,助他奪儲。
又過半月,蘇傾沐歸。
心裡是激動的,請見。想與她一起在雪夜走走,卻被冷冷的拒絕了。無妨,昨夜茶樓小廝傳信,明日,終歸還是會見的。
早去了半個時辰,站在窗前遠眺,遠見街角一人行近,長風潤顏,只一眼。便在難挪開目光。
門開了,她進來,我回頭。
「是你!」她說。
沒有欣喜,沒有詫異,一個人的神色怎麼會變的這麼快,前一秒嘴角還噙著笑,下一刻,便儘是排斥與厭惡。
心裡不適,但並未介意。我願意容忍她。
但我的容忍,換來的卻是她的變本加厲,她轉身要走。
我怒了,讓侍衛把她丫鬟擄去另一間房……
我和她攤牌了,我告訴她,若他日我為帝王,她,我勢在必得!
她還是並不在意……
怒而攪動風雲,讓著聖竟云云霧漫,將中陸宸王調虎離山後,我再次請妃,她與朝堂之上,文武百官面前,再次公然拒絕。
我突然覺得有些凄涼。
第一次,我真心想留一個女人在身邊,但她卻不以為意。
我想到了鸞兒,當初,她是不是也與我一般,求之不得,得不所願……
東穆那邊傳信過來,說是發現來路不明的信子,對於信子我從不手軟,當即下令剷除。而本該回去的我,莫名的就是不想走。
那一日,我在城外的暗點被除,謀士魯的多年心血付諸東流,所有人等葬身火海,連一絲蛛絲馬跡都尋不到。
我怒到不行,隔日,城中煙火鋪子被燒,火燒東牆,一連串連鎖反應后,竟陰差陽錯的將赫連雲澤推至下坡。
我二人徹底決裂,聖京,再不能多待了……
那一日,我離開。
這是我第二次一無所獲的從聖京離開。
天灰濛濛的,似是又要下雪了。
起初,我是很喜歡雪的,現在卻是討厭至極。這白茫茫的東西美則是美,卻總有種羞澀。
比之上一次的歷盡羞恥,這一次,竟是有些凄涼。
用什麼辦法,才能將這女子留在身邊,若有辦法,我願意去做。
若是以前,有人問我至尊榮耀和女子誰更重要,我自然還不猶豫的說是至尊榮耀,但若現在有人再問。
我會說,其實都重要。
我拔知道是不是也得不到,就越想要,但我知道,蘇傾沐就像心頭的一根刺。
除不去,拔不掉,不痛時,就會惹人心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