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晨燒松煙墨

第四回 晨燒松煙墨

第四回晨燒松煙墨

自從秦英試探過阿姊的態度,就開始長噓短嘆。

吃了早茶,秦溪坐在火爐前燒制墨塊。

饒是心無旁騖,那不休不止的噪音也鬧人。聽到第十六聲時,秦溪轉頭道:「你像老頭子一樣嘆息什麼?」

秦英用無辜的眼神正視過去,朝阿姊道:「你的劍生鏽了。我怎麼也擦不幹凈,所以嘆氣。」說著舉起手裡的長劍。

阿姊皺起煙色的長眉,伸了胳膊把軟劍討回:「…誰准你動它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它不再鋒利的刃,垂眸看了好一會兒才收於牛皮劍鞘。

「再不處理這些銹跡,你的寶貝就要成廢銅了。」秦英解釋道。

可惜對方沒有理會秦英。

固執地收起青銅劍,秦溪道:「這把劍不詳。我曾經用它犯下不可挽回的錯。所以我情願它永遠保持這個模樣。」

秦溪捅了捅爐子里的木柴,思路隨著裊裊的煙氣飄走。

說它「不詳」,是因為它劍身上刻了隸書的「死」字。遇它者,鮮少有倖存下來的生命。

這樣殺氣磅礴的劍,偏偏有個風雅至極的名字——留蹤。

兩百多年前,蜀山地界里流傳了八個字:雁過無痕,劍去留蹤。此句詠的正是上清宮的一對名劍,「無痕」與「留蹤」。

「無痕」是把重鐵劍,劍身篆著「生」字;「留蹤」是把青銅劍,劍身刻著「死」字。屬性相生相剋,同時暗合了太極的陰陽兩儀。

更巧的是:兩百一十年前,明離得到了「無痕」,她持有了「留蹤」。

有智者斷言道:「雙劍不能相容,握劍者註定不能相合。」

最初的時候,她不相信預言;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情,讓她不得不承認…智者所言真實不虛。

「…阿姊,墨塊要糊了哦。」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路。

手忙腳亂中,姊妹倆終於把墨塊從險境救了出來。

秦英一邊揉著被燙紅的指尖,一邊道:「阿姊當初是怎麼拿到那把劍的?」

沒意識到她在套自己的話,秦溪回道:「兩百多年前,我在丈人山上清宮修行。一次立了大功,老宮主便把『留蹤『劍賜給了我。」

「…阿姊從頭講給我聽吧。」她懇切地等著秦溪主動披露過去。

結果得到對方的一記白眼和三個字:「想得美。」

秦英使了鼻音撒嬌耍賴。阿姊很快繳械投降。阿姊和上輩子一般,最受不住這種手段。

只看秦溪清了聲嗓子,開始講自己的故事:

「兩百二十年前,我聽說蜀地丈人山有神仙,便想去訪道。走走停停地花了幾個月,我從秦嶺太白山到了蜀地丈人山。」

秦英敏感地皺起了眉:阿姊她,一點也沒提和明離同行的細節。

「登上了山,嘿…發現全是道觀。哪裡有什麼神仙?」秦溪擺了擺手,自嘲道,「可我去都去了,總不能立刻灰頭土臉地回來。」

秦英趁著阿姊咽口水的空檔,插話道:「於是你拜入上清宮,成了那裡的弟子。」

「拜師入門可沒這麼順利。我拜了三次上清宮,差點全部落空。最後是老宮主被我纏地沒辦法了,又看我可憐,便把我記在了他的名下。」

「住山的頭一個月,師尊親自為我啟蒙…」神色空濛的秦溪已經陷入了回憶。

身穿墨色道袍的老宮主坐在上首,笑眯眯地說:「上清宮傳承的,是張天師創的五斗米道。下分劍術,丹餌,符籙三科【注】。小女娃,你想學哪一科?」

還是孩子模樣的秦溪眨了眨圓溜溜的眼,道:「哪一科最簡單易懂,學了能長生不死?」

老宮主聽了,差點吹起白灰相間的鬍子。他好不容易穩了情緒,答道:「學劍術的天天練劍,學丹餌的天天煉丹,學符籙的要天天畫符。」

「——師尊,我學符籙。」秦溪是極怕麻煩的人,便從中選了最簡單的一個。

老宮主哂了一聲,又對她道:「嘿,越怕麻煩越是躲不掉。」

「師尊,您看我這樣虔誠地登門修道,為何頭兩次不讓我住山呢?」

他深深地看了眼啥也不懂的女孩子,語重心長地道:「我們上清宮修的是什麼?五斗米道。這『五斗米『的意思就是——交了五斗米才能拜師求道。」

秦溪得了答案,乖乖退了出去。雀躍的情緒蔓延在心裡:她最後沒交米也進來了,還在這裡白吃白住呢。

過了兩年,上清宮舉行三年一度的弟子考核。測試正月結束,仲春才一科科地放榜。

下符籙榜的那天,秦溪沒去看。因為知道自己考得一塌糊塗,所畫的符籙全不管用,名字定然落在榜外。

過一旬,丹餌科也放榜了。

最後是劍術科放榜,她還是沒去看。某天偶然聽別人說,明離考過了劍術測試,名字位於劍術單科榜第三。排在明離前頭的,是修習劍術近十年的兩個師兄。

明離走過來,遞給秦溪一把木質的劍:「這條路走不通,為什麼不換另一條路試試?」

她搖頭道:「劍術最難考,我不行的。」

「只要你用心,就不會覺得特別難。明天先去聽劍術課。下晚課後我再給你開小灶。三年以後,考不上就怪我好了。」

秦溪接過木劍,默默接受他的提議。

劍術課的課堂在上清宮東南角,是片很開闊的場地。

教劍術的是一個精神矍鑠的長老。他松垮垮地披著單衣,右手拿著根竹枝。

「今天來了新生啊,那我再老生常談一次。咳咳,習武練劍的目的不在殺生,而在成道。講究的是以劍誅邪,護衛人間…」自顧自地講了一通,接著讓他們練習基本功。

一堂課是一個時辰。下了課,秦溪已經累到不想動彈。明離主動把爛泥一樣的她拉起來。

「這就不行了?晚上還有小灶要上哦。」

「撐不住了。真的撐不住了。」秦溪艱難地擺手,話語裡帶了點兒哭音。

「堅持。你總不能永遠落榜吧。」明離這話誅心的很。

她咬了咬牙,把軟弱怯懦的想法丟掉:「晚上去哪裡開小灶?」

亥時,她下了晚課,匆匆走到約定的偏殿。昏暗的偏殿里只燒著一隻燈燭。

秦溪詫異地盯著明離,燈火把他的面龐照得晦暗不明。

「拿劍劈香芯。」他說道。

儘管有些不明白,她還是老實地練了下來。

三月有餘,她能到達很高的正確率。明離知道他沒看錯…秦溪對劍術確然有些天賦。

轉眼的功夫,秦溪迎來了第三次劍術測試。她歷盡辛苦進了劍術榜,是第七名。

揭榜的那天夜晚,她問明離:「為什麼會幫我?」

明離道:「這是我的報答。如果十年前沒有遇到你,我早就死在太白山上了。」

那年適逢朝廷生變,老宮主派劍術榜的前十下山,為陛下做事。

大半年後辦完事情,其他人被留在了陛下的身邊,而明離和她堅持功成身退,便回到了上清宮。

老宮主見他們不為塵世浮華所惑,便把鎮宮之寶——無痕劍和留蹤劍賜給了他倆。

「…這就是『留蹤『劍的前因後果了。」

秦英還沒有聽過癮,她側著頭問道:「既然是上清宮的鎮宮之寶,如今怎麼會在我們家裡?」

「我被逐出師門的時候,把它帶走了。它的戾氣太重,不應該放置在與世無爭的道門。」

阿姊當年真是有魄力呢,這話到了嘴邊就變成另一句:「你說的那把無痕劍還在上清宮裡嗎?」

秦溪想了想,回道:「留蹤和無痕是一對。持其中一把的人是能感知到另一把所在的。」

秦英心下瞭然:怪不得明離能夠找到阿姊,原來他們各持一劍,而兩劍之間是相互感應的。

這麼想著,她驀然聽到阿姊的話驚呼聲:「——我找不到它了。糟糕!無痕劍若是丟了,上清宮的傳承就要斷了!」

【注】其實五斗米道中還有房中術,但我不能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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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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