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春景

第22章 春景

窗外又起了風,一場颱風刮過,院子裏殘葉滿地,宇文姿穿着居家棉質套裝,又撈了一件毛衣套上,準備灑掃院子。

口袋裏的手機震動,宇文姿低頭瞧一眼,順手掐斷了。

真是不能憊怠太久,宇文姿自從做了一名職業女性,每日坐滿八個鐘頭在寫字樓里,如今略微掃一掃地,都覺得要斷了筋骨。

外頭小巷子裏有汽車駛入的聲音,宇文姿回過頭去,瞧見的不是自己想見的人。袁安來了。

「你怎麼來了?」

袁安開着一輛純白的日系車,與易鳳尋完全不是一個風格。

他還是那樣高大、英俊,男人就是占這點便宜,靠近四十,才開始散發點味道。如今的袁安舉手投足都有那麼點精品男士的味道,比當年那個穿劣質白襯衫的漂亮男孩子不知要體面多少倍。

他說:「我打了你電話,你沒接。」

宇文姿哼一下,有甚麼好接的,不想是談舊情來了吧。

袁安站在院子門口,「不若我們去咖啡廳坐?」

那都是老一套了,宇文姿搖頭,「言情偶像劇都不興這麼拍了,有什麼話,說吧。」

外頭秋風瑟瑟,袁安坐在沙發上,「都已經是晚秋了。」

宇文姿遞給他一杯茶,「陳年的茶葉,將就喝吧。」

「那一年,我初初見你那回,你留好長的頭髮,我當時想,『她真漂亮!』」

宇文姿斜靠在另一邊的沙發上,一手撐著頭,還翹起一條二郎腿。

那頭說:「我當時想,我要她做我的女朋友。後來,我就常常遇見你,你在食堂也能見到我,在自習室也能見到我,在宿舍樓下也能見到我,只要有你在的地方,都有我。」

宇文姿喝了一口水,「我知道。」

袁安看她,「人世間所有稱得上緣分的相遇,都是預謀。」

「你還記得小安吧,就是和我們同年結婚的那一個。她當年就同我說,『嘿,袁安看上你了。』」宇文姿嘆氣,「我也看上你了,要不然你怎麼能這麼容易遇見我。」

袁安笑,「小安她現在怎麼樣了?」

「離婚了,早兩年前就離婚了。」

袁安有些吃驚,「小安離婚了?那麼愛笑的女孩子,怎麼就離婚了?」

宇文姿斜瞥了袁安一眼,「你這麼吃驚做什麼?世界上天天有人離婚,你我也是其中一對,有甚麼值得吃驚?」

的確不值得吃驚。袁安看宇文姿,「你過得可好?」

「托你的福,有吃有住,但願長生不老,永享太平。」宇文姿回道。

袁安側目看前任妻子,她臉上竟然掛着俏皮的笑容,他眉目一動,「你變了。」

「變刻薄了?」

袁安盯着她,「你變回了以前的樣子。」

婚姻就似磨難,誰不願日頭高起不早朝,君王都有惰性,更別說普通老百姓。

袁安過去為着擺脫貧下中農的身份,比世上百分之九十的人都要努力上進,他清晨六點半起床回公司,晚間不過八點半,亦不會收工回家。隨之而來的是,家裏經濟條件逐漸好轉,房子由租變成分期付款的買,後來索性換了小區,終於邁入另一個層面。

宇文姿跟着他,早晨永遠比對方先起床半個鐘頭,袁安梳洗之時,早餐已經端上桌。夜晚睡覺之時,宇文姿又比袁安要晚上一個小時,她要洗碗、拖地、熨衣裳,袁安講究體面,襯衫領口略有一點褶皺,他都是不肯穿的。

夫妻二人都似陀螺,不斷敲打着彼此。宇文姿自認已經做好一個妻子的義務,漿衣洗裳,紅白案板,她樣樣都用心去做,也都是拿得出手的。

男人不易做,被社會抽打成牲畜。女人也不易做,被家庭壓抑成奴隸。

此刻宇文姿俏皮一笑,袁安忽生慨嘆,「你很久沒有這樣笑過了。」

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我們全心全意做好一對合格夫妻,可生活讓我們無法同步。好比睡覺,宇文姿睡覺的時候,袁安已經進入夢鄉,妻子去貼丈夫的背,丈夫只會揮揮手,嘴裏含糊不清,「別鬧,明早要開會,快睡。」又比如次日清晨,妻子穿老土保守的睡衣,臉上或許還有油光,丈夫只能冷漠瞧她一眼,「晚上我晚點回來,你自己先吃。」

該甜蜜溫存的時候被拒絕,該表揚欣賞的時候被嫌棄,宇文姿不是個仙女,她也會有沮喪和脾氣。

兩年前,小安離婚的時候,曾經約會宇文姿,小安已經從離婚陰影中努力走出來。她說:「我報了英語班,不想再做師奶,我會出來找工作。」

小安在校時,成績平平,開朗愛笑,人還有點微胖,勝在脾氣大方,人人都愛和她交朋友。她結婚也很早,宇文姿在籌備婚事時,小安傳來短訊,「阿姿,我要結婚了。」

彼時的宇文姿想,人人都在結婚,自己也是順應潮流。後來小安離婚了,還提醒她,「阿姿,你穿得太老土了。」

誰說不是呢。偏偏那時的宇文姿還自作聰明,「不會啊,你抬眼看,周圍哪一個不老土?」

並非周圍的女性都老土,而是宇文姿周圍的女性都老土。宇文姿去買菜,菜市場的大媽們難道要抹著口紅,塗着洋氣的指甲油,還踩着三寸高跟四處走動嗎?

話題已經無法突破,小安只好問她,「你的床上生活怎麼樣?」

宇文姿故作欲語還休,紅著臉咿咿呀呀半天說不出個字來,到最後小安都不耐煩,不知道當年那個大方明艷的女同學去了哪裏,眼前這個矯揉造作虛情假意的宇文姿又是誰,是否只是一個同名同姓的冒牌貨。

等小安走後,宇文姿才悄悄撥開衣領看了一眼自己的胸罩,款式已經陳舊,顏色也不新鮮,她考慮是否應該買一件花樣大膽的款式穿一穿,最後又否定這個愚昧的想法。自己是個良家女子,怎麼能學那賣笑之人,簡直不堪。

以色侍人者,能得幾時好?

這個命題很難解,但女人不再具有原始資本時,會被迅速淘汰出婚戀市場。

袁安就在身邊,宇文姿倏的回頭,問一句:「你有沒有嫌棄過我老土,沒有女人味?」

「哪一方面?」袁安今日格外好說話。

宇文姿拋開良家包袱,熱烈大膽,「床上?」

袁安彷彿又看見了多年前那個慧黠女子的身影,他嘴唇動了動,喉嚨似乎也在吞咽,他說:「其實......」

「嗯?」宇文姿想聽聽前夫的看法。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嘛。

許是察覺了宇文姿太過於大方的神情,這種大方已經區別於女方對以往生活的追憶與探討,更加貼近於對未來生活的憧憬與期待,袁安眉目一動,瞧見沙發上溫疏桐,轉了方向,「你交了男朋友?」

抱枕何其無辜,躺在那兒都受罪,袁安將抱枕往自己腰后一塞,大概是眼不見心不煩。又或者是想壓後人一籌的意思。

還是幼稚。宇文姿瞧見袁安小動作,道:「你今日到底什麼事情,扯着我講了半天閑話。」

袁安掃視一周屋裏,屋裏原本是陳舊的西歐典雅風格,宇文姿住進來,將桌椅板凳大動了一番,還加了個鮮紅的吧枱。吧枱與整間屋子格格不入,飽滿的鮮紅顏色刺激又搶眼,袁安笑,「你的品位倒是一如既往的令人胸悶。」

宇文姿也笑,「你的品位一樣讓人不敢恭維。」

屋裏邊邊角角開始呈現雜亂的跡象,女士風衣丟在椅背上,那頭飯桌上似乎還丟著化妝盒,這待客的茶几上胡亂交疊碼著幾本女性雜誌,上頭寫着放蕩的標題,《你的男人一夜幾次》,或者是《男人如何在月圓之夜狼人上身》。

真真是令人羞愧的話題,袁安訥訥,「你每日看這些?」

當日的規整的妻子不知去了何處,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生活隨性,探尋真我的單身女郎,女郎說:「是啊,我正好弄清楚,你怎麼對我沒興趣。」

袁安奇怪的看她,「我沒滿足你?」

宇文姿迎難而上,「你滿足了誰?」

袁安並不好色,在家中看電視劇,上海穿旗袍打牌的太太們挑逗男人,將自家先生的手塞進自己大腿縫兒里,袁安都要嘆氣,「世風日下!」

「那是三十年代的電視劇,與如今風氣不同。」宇文姿以為那是舊時候的大上海風情,她說:「當年尚且如此,現在應該更開放才對。」

袁安教育妻子,「你且不懂這個社會,這個社會並未變得有多麼寬容開放,只怕比過去還不如。若真的壞了名聲,好教你隨時無翻身之地。」

前夫當初的諄諄教誨如暮鼓晨鐘在耳邊轟鳴,宇文姿如履薄冰,可小心極了又該如何?天要下雨,冰河要化,走在上面再謹慎的人都要淹死。宇文姿淹死在了前一段婚姻里。

袁安起身做出總結陳詞,「你好自為之。」

宇文姿敏感萬分,「你什麼意思?」

袁安目光掃向樓梯,「社會並未進化成你想像中的那般模樣,開放與寬容都是對男人說的,你一個女人,還是會吃虧。」

還要怎麼樣呢,話也不能說得更白了,宇文姿臉上飛起一抹不經意的緋紅。開了大門,袁安攏了攏大衣,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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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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