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可念不可說

第15章 可念不可說

下班前三分鐘,宋雨濃打來電話,說要邀請宇文姿共進晚餐,宇文姿看一眼手錶,「我們在哪裏碰面?」那邊說,「我在你公司門口,你出門就能看見我。」

宋雨濃女士挎着她昂貴的手袋,妝容精緻,瞧見宇文姿,跟她揮手,「阿姿,我在這裏。」

漂亮的小姑娘總是招人喜歡,美麗的女士更招人喜歡,宋雨濃穿合身的套裙,最時興的高跟鞋,往這金融中心一站,就輕易吸引許多西裝精英男士的目光。宋雨濃挽住宇文姿手臂,「阿姿,你吃咖喱嗎,我們去吃印度菜?」

宇文姿笑,「這麼美的人愛吃咖喱,好像有點奇怪哦......」

「我......」

宋雨濃有些欲言又止,宇文姿察覺,「你怎麼了?」

「我被人笑話了,就是被人笑話了,我氣死了,我......」

宋雨濃哼哼唧唧,半天才說清楚到底是個什麼事兒,「那個......那個我跟黃樹人出去吃飯,那天吃自助餐,黃樹人跟幾個男的在旁邊喝酒,我就跟那幾個太太在旁邊坐着,說是聊天,她們說什麼我也插不上話。」

宇文姿側目,「她們說什麼?」

「她們還能說什麼,說英國教育好還是美國教育好,說小孩在國外定居,我反正一點興趣都沒有,我又沒有孩子。」宋雨濃撇撇嘴,「這些我都不感興趣,後來她們開始說衣服鞋子,我才能插上話,然後就被笑了。」

宋雨濃嘆口氣,「她們說奢侈品,說什麼羊絨的,我就說哪個牌子新出的還蠻好看的,結果她們都一起笑了,我問她們笑什麼,她們還是笑,我被她們笑煩了,起身就走了。」

「我越想越生氣,我走到一半,轉身回去,有人就笑我,什麼都不懂,用錢都包裝不出來,腹中空空,繡花枕頭。」宋雨濃這幾個詞倒是用得很連貫。

宋雨濃猶自生氣,「她們說什麼戒指披肩,我完全不懂她們在說什麼,我就說戒指和披肩有什麼關係,她們都不回答我,我也懶得說了,飯都沒吃完,我就走了。」

宇文姿抿著嘴,她有點理解宋雨濃的生氣,那是一種被人漠視的生氣,你已經壓抑了自己的性情想要和大家和平共處,結果人家抱成一個小團體,合起伙來排斥你,真是讓人憤懣。可偏偏宋雨濃打不開局面,找不到踢開鐵板的突破口,她想跟上去,反而踢得自己腳疼。

宇文姿道:「戒指披肩也就是喀什米披肩,據說整條山羊絨織成的披肩可以輕易穿過一枚戒指,那種羊絨就產自印度,因為這種披肩保暖又輕便,當初的宮廷貴婦們都趨之若鶩,後來這種山羊遭受大肆捕殺,現在真正的喀什米披肩不多了,就算有,也都是後期加工過的,與原先的戒指披肩是不一樣的。」

宋雨濃嘆氣,「這樣啊,我又不懂,她們說清楚不就行啦,幹嘛笑我,我本來就不懂啊!」

宇文姿點頭,「你沒必要生氣啊,她們又不和你過日子,氣壞了就不好了。」

「阿姿,你不知道,我最煩和黃樹人出門應酬,那些太太們眼睛都往天上瞟,我有時候也學着往天上看,可天上有什麼好看的,除了雲就是太陽,我真是服了,不想和我說話也不用看天上啊,也不怕歪了脖子。」宋雨濃很聰明,她知道那些太太們是什麼意思。

宇文姿鮮少跟着袁安出門應酬,即使有活動,那些太太們也就是晒晒香奶奶當季新品,或是迪奧先生新出的配飾手袋,這些低檔次的炫富,在黃樹人他們那種有錢人眼裏,顯然是不夠看的。

就如見慣了寶石翡翠的人,給他一捧人造水鑽,即使再熠熠生輝,在人家眼裏也不過與一堆鍍金的鐵鏈子無異。

宋雨濃就是鍍了金的鐵鏈子,也是那打磨過後發光的水鑽,可她不是真正的赤金,也不是真正的可破開一切的金剛石。

很可惜,鑽石堅韌,可賣高價,水鑽也漂亮,只能看看,不堪大用。

兩人最後還是尋了一家日式餐廳坐下,服務員穿着厚重複雜的和服,腳上踩着木屐,慢悠悠地碎步踏過來,帶起有節奏的輕響。宋雨濃吃飯毫不含糊,順着菜單子一拉,手指連戳了十幾下,「這個,這個,那個,那是什麼,來一份,還有這個也要......」

餐廳餐牌其實價格不菲,就宋雨濃戳的這幾下子,換一個普通白領整月工資,點滿意了,宋雨濃才揮手,「行啦,你別來了,你這鞋子噠噠噠,吵得我頭暈。」

這本身就是日本風格,那服務員又不是個日本人,聽了宋小姐的話,當下抱着菜單子又『咚咚咚』走了,宇文姿盯着那姑娘背影,「你把人家都說得不好意思了。」

「不好意思了嗎,怪裏怪氣的,我當年端盤子的時候,好歹還是穿旗袍,她這穿的像鬼一樣,還不好意思?」

宋雨濃曾經亦自有一段辛酸,她早早出來混世界,世界又不是童話書中那般美妙,貌美的灰姑娘一定會遇上善良的王子。宋雨濃第一次出道做服務員的時候,還在員工宿舍里被人摸走了整三百塊錢,年輕的姑娘惶惶無助,欲哭無淚。

幾經輾轉,宋姑娘換了三家餐廳,到最後一家時,她的美貌才被充分挖掘,她穿了合身的旗袍在前頭做迎賓,不必再勾著腦袋端菜盤子,也就是這麼一次職業內部調整,新的契機就來了,黃樹人瞧上她了。

誰說美貌不是競爭力,美貌本身就是一種稀缺資源。用黃樹人自己的話說,「漂亮的人不多,談得上美貌的就更少,不信你自己到街上去看,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歪瓜裂棗。」

幸運的是,宋雨濃長相太佳,丟在人堆里都能一眼看見她,她皮膚晶瑩剔透,一雙眼睛像蒙了一層水花,微微一眨,就會說話,她還個子高挑,人說矮子裏出美人,可宋雨濃不是,她怎麼看都超出平均海平線一大截。

總的來說,宋雨濃有一雙桃花眼,皮相很美,再一掂量,她骨相也很美。

這樣的美人,即使黃樹人沒有遇見她,還是會有第二個人遇見她,興許第二個就是周樹人。

木屐聲又滴答答地來了,那穿和服的服務員端上來兩小瓶子清酒,又上了一盤三文魚,食物真精緻啊,宋雨濃瞥那服務員一眼,「你們這什麼店,三文魚快切成絲了,有這麼噁心人的嗎?去,酒再來幾瓶,三文魚給我來一斤,我就不信了,還不讓人吃飽!」

三文魚肯定是不會一斤稱齊全了賣給你,只能是切成一層一層的片兒,您隨便吃,收費反正是一毛不少的。

宇文姿和宋雨濃一人先喝了一口酒,又覺得沒什麼滋味,兩人第二口已經拿着瓶子對飲了。宋雨濃先是嘆口氣,隨後問宇文姿,「阿姿,你還打算再婚嗎?」

這真是個令人傷感的話題,宇文姿也嘆口氣,「和誰再婚?」

宋雨濃湊過來,笑得賊兮兮,「那個,我這有個青年才俊,介紹給你?」

「嗯。」

宇文姿這麼哼了一聲,含義不明,不知是同意了,還是沒同意。

那頭樂顛顛的,馬上拿手機倒騰幾下,宇文姿看她,「你做什麼?」

宋雨濃笑,「你吃你的,一會兒給你看小鮮肉。」

「嗤嗤」,宇文姿趴在小桌上笑,她也沒喝上幾杯酒,怎麼有點頭暈,還有點想吐,難道是懷孕了?不,這不是懷孕的徵兆,這是酸,一股子酸味兒。

可桌上是酒,又不是檸檬水,哪來的酸。

唯有一種,心酸。

哪個女人離了舊愛,都心酸。

女人是最戀舊的動物,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可男人說,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兄弟是手足,女人是衣裳,不穿衣裳有什麼打緊,沒有了肢體才是大事。

袁安不是在手足和衣裳之間選擇了康健,他只是換了一件衣裳。

宇文姿很有些心酸,好好的婚姻,怎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宋雨濃對婚姻也頗有一些心得,「阿姿,有些男人看着溫順,其實是養不熟的。你看黃樹人,看着是個浪子,其實他還是挺好的,玩了也知道歸家。」

宇文姿聽出門道來,「他在外頭有女人?」

宋雨濃飲一杯酒,「怎麼會沒有?他是怎麼看上我的,我心裏清楚,外頭女人那麼多,看都看不過來,強求他只看我一個,那肯定是強人所難啊。」說罷,她又笑一笑,「黃樹人說了,他只認我當老婆,其他的叫我不用理,那些都是孤魂野鬼,請不回家的。」

宇文姿有點骨頭疼,疼中又有點發酸,酸得沒有力氣。

兩人四目一對,都說不出話來,只好拿起酒瓶子,碰了一碰,互看一眼,又笑起來。

「幹了。」

「嗯。」

兩個女人都酒量不淺,宋雨濃將瓶子倒過來,「看,一滴不剩,不是我吹,當年我可是喝遍無敵手啊,遇上難纏的,我一進去,保證把人給他喝趴下。」

宇文姿點頭,「看出來了。」

兩個人又是笑,宇文姿一瓶又一瓶,宋雨濃還稍微看了看時間,嘀咕一句,「怎麼還沒來?」

宇文姿問她,「你老公啊?」

宋雨濃回她,「你老公。」

宇文姿撐著頭,「什麼鬼,誰老公,我哪有老公,我那是前夫,前夫你知道嗎,前夫啊......」

女人有氣無力地說着醉話,宋雨濃敲敲桌面,「哎,別睡呀,你喝咖啡嗎,我給你叫一杯。」

這邊口齒不清,「喝什麼咖啡,苦死了,我要喝奶茶。」

木屐又滴答過來了,宋雨濃揭開帘子,朝外頭喊一句,「來杯奶茶。」

那服務員甚是年輕,初來上班沒幾天,今日已經被宋雨濃連修理了幾頓,當下回道:「抱歉,我們店裏沒有奶茶。」這聲音有如蚊蠅,宋雨濃回一句,「你這裏沒有,不會出去買嗎?」

服務員聲音更小了,「那個,那個......」

宋雨濃皺着眉頭,瞥她一眼,「那個什麼?話都說不清楚,還上什麼班?」隨後掏出一張紅票子,「外頭有奶茶店,勞煩您跑一趟,剩下的當小費。」

服務員不肯接錢,又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當下蠢兮兮地站在原處,宋雨濃終於不耐煩了,「我說你......」

那服務員紅著臉,轉頭就跑了。

宋雨濃將酒杯往桌上一頓,煩道:「有病啊,跑什麼?」

沒出三秒,服務員就回來了,宋雨濃也懶得看她,哼道:「你跑什麼?不買就不買,跑什麼,有病啊你?」

服務員後頭的男人說,「宋小姐,你想怎麼樣?」

小包間用竹簾相隔,宋雨濃正好坐在帘子旁,方才服務員被她罵哭,她根本就沒瞧見,後來那服務員轉身就跑,正好撲進一個男人的肩膀窩裏,她也沒瞧見。

那男人此刻站在外頭,宋雨濃才掀開帘子,「你怎麼來了?」

黃樹人來了,一來就瞧見宋雨濃髮脾氣,把服務員都罵哭了。

宋雨濃聲音平平淡淡,黃樹人也不甚客氣,「宋小姐現在好大的脾氣,當初怎麼沒看出來,罵人這麼有一套,還能把人罵哭了?」

這話不陰不陽,宋雨濃又不是傻瓜,她才是真正敏感的人,黃樹人話里話外斥責她,維護那神經病一樣的服務員,當下她的心就像被什麼咬了一口。

「你該不會是舊病發作,瞧見服務員就想英雄救美吧?」宋雨濃在刺激黃樹人。

宋雨濃本身就是做服務員出身的,黃樹人認識她也就是在餐廳,在黃樹人看來,宋雨濃和服務員就是同類,或許應該劃上等號,大家同出一門,何必欺侮新人。

亦或者,黃樹人天生就是個喜歡救贖的人,他愛幫扶弱者,解救他人於危難之中。

宋雨濃太了解他,也看穿了黃樹人的秉性,這一番他不問對錯,上來就下宋雨濃的面子,當着外人打自己老婆的臉,哪裏又當她是自己家人般維護。

「砰」,宋雨濃來了脾氣,她將酒杯往桌上一磕,將帘子用力一扯,帘子沒扯下來,反倒傷了自己精心維護的手指,黃樹人耐著脾氣將帘子勾起來,宋雨濃這才看清了那肇事者的長相。

她很年輕,生的也算標緻,圓圓的臉,上頭全是青春的氣息,一眼看去,就看見她大眼睛裏面的眼淚花兒,宋雨濃冷哼一聲,勾著嘴笑,「我說黃樹人,你是不是有癮,該不會看見一個體面點的服務員就喜歡吧?」

黃樹人說宋雨濃你也就是個服務員,何必物傷其類。

宋雨濃說黃樹人你不要臉,專盯着服務員喜歡。

早該出現的餐廳經理終於來了,早該過來的人也終於到了,黃樹人瞧見湯君年,「你來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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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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