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遺憾

「怎麼，你自己親手簽下的協約，竟然連什麼時候都不記得了？」沈淵冷哼一聲，語氣中帶著不屑與譏諷，「九尾天狐前輩，你可把我們妖族害得好慘啊。」

「沈淵！別再說了。」沈霄喝道。他的面色由於失血過多而顯得蒼白，但依舊威嚴十足。

「為什麼不說，你就這麼怕她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麼事？可畢竟她都眼睜睜看著狐族被滅族，仍是要和人類簽訂協約，又怎麼會在乎給妖族帶來的那些災難。」

「什麼？狐族被滅族？你給我說清楚！」洛憶長劍一展，直指沈淵，卻有微不可察的顫抖。

「告訴你又如何。你狐岐山的狐族一脈，在人妖之爭中全族盡毀。你的所有族人都被人類殺死，一個也不剩。」沈淵冷酷的聲音回蕩在寧靜的樹林里，帶著層層疊疊的迴音，侵入洛憶的耳中。

清脆的一聲響，長劍緩緩落地。洛憶面色發白，步履不穩的後退兩步。

她為什麼從來都不知道，她的族人竟然都殞身在了那場無妄之災中。她一手建立起的狐岐山狐族一脈，竟然就這樣毀滅，可她竟然什麼都不知道。

狐岐山原本是沒有狐狸的。洛憶身為天地間難得的天狐血脈，向來離群索居，離開遙遠的狐族青丘而尋到了狐岐山作為全新的修行場所，只為誠心修鍊。因為她的修鍊，使得狐岐山靈氣充盈，不由自主吸引了一些野狐來到這裡尋求庇佑。於是，她也就索性將他們收留在山上，聊以為伴。這批野狐逐漸壯大，才形成了狐岐山的狐族一脈。

「小憶！」槐桑見狀不對，連忙上前，扶著洛憶搖搖欲墜的身子，卻發覺她竟然是渾身冰冷，不住顫抖。他擔憂的喊她的名字，但洛憶卻像是聽不見一般。

過往在狐岐山上的點點滴滴逐漸在她的腦中會閃，剛剛出生的小狐狸，年邁嚴厲的狐族長老，每日吵吵鬧鬧的小夫妻，以打架為樂趣的兩兄弟……她雖然平時並不參與他們的生活，他們也不敢隨意去她修行的洞府打攪她。但她卻時常會偷偷去看他們，只要看著他們還好好的生活著，也就夠了。

她本以為，她死了之後，狐岐山上她留下的迷霧幻陣也能夠庇佑他們不受外界煩擾。可沒想到，他們竟然……

「為什麼會——」微不可察的聲音傳到槐桑耳邊，洛憶的話沒有說完，忽然急火攻心似的吐出一大口血來。她身子一軟，倒在槐桑的懷裡，暈了過去。

沈淵看著槐桑手忙腳亂將她扶到一邊，又給她渡靈傳氣，嗤之以鼻，「堂堂九尾天狐，現在也不過如此。這種沒用的女人，也值得你喜歡這麼久？」

「你閉嘴。」

「我為什麼要閉嘴，你敢做還不敢讓我說嗎」沈淵看向沈霄的眼中帶上了幾分輕蔑，「你會這麼聽信人類的花言巧語，逼著族人順從人妖協定，也是為了這個女人吧。你這樣不顧全大局之人，又怎麼有資格做王！」

聽到最後一句話，沈霄眼眸微動，他撐起身子，在沈淵的眼神中費力地站了起來。

他真的傷得很重，並且失血過多。但他現在卻像是完全忘記了自己身上的傷勢一般，神色如常。他朝沈淵走了幾步，目光中又見狼族之王的威嚴。

「你想做王。你可知道，什麼才是一個真正的王者必須做的？」沈霄問。

沈淵斂下眼眸，沒有回答。

「我來告訴你。王者，要為百姓安生立命，為族人鞠躬盡瘁，行事需坦坦蕩蕩無愧於心。你說我沒有資格做王，那你就有了嗎？八百年前，你以一己之私，煽動妖族試圖再次挑起人妖之爭的時候，可有考慮過整個狼族的生死存亡？如今，你為了奪得王位，使得狼族內部分爭鬥不休。又可有考慮過族人的利益？

「我那時的確不該將你關在極寒之域這麼久，可為了保住狼族，只能不得已而為之。那時候，妖族元氣大傷，無法與人類抗衡，狐族的慘狀讓我有些心有餘悸，所以才會選擇這樣的手段。我可以為我的所作所為向你道歉，但我作為狼族的首領，有保護族人的義務，我對於我所做的事情絕不後悔。」

沈霄的話音落下，樹林中的沙沙聲又起。沈淵沉默片刻，眼中閃過一絲危險的意味。

「絕不後悔，說得真好聽。但你是不是忘了，說到底若不是洛憶簽下了人妖協定，這一切都不會發生。」沈淵忽然將目光落在洛憶身上，「這狐狸迷惑了你這麼多年，今天就讓我幫你除了吧。」

沈淵說完這話，雙手化掌為爪，直向洛憶而去。

洛憶仍是毫無防備。她沒有意識的靠坐在樹下，虛弱而無力。沈霄神色大變，但他現在失血過多，重傷在身，無法動彈，只能無能為力的看著沈淵向她撲過去。

沈淵即將得手的時候，忽然有一根枝條攀上了他的手臂。

「你是不是忘了，我還在這裡。」槐桑的手攥著那根枝條，緊緊的扯住沈淵的手。「在我面前欺負我的藝人，你當我這個經紀人是擺設？」

「一隻小小的樹靈也敢與我抗衡，你嫌自己活得太長？」沈淵手上憑空燃起一把火，將手上的枝條燒斷。他嘴角勾起一絲輕蔑的笑，似乎並不將槐桑放在眼裡。

的確，草木仙靈從來不擅長戰鬥。他們的靈力來自自然，代表著復甦和守護，這樣純凈的靈力，是沒有辦法用作爭戰的。

槐桑皺了眉，雙手在身前結印，口中念咒，一道綠光閃過。洛憶背靠著的那棵樹忽然有靈性一般，樹冠抖了抖，慢慢彎了下來，將她護在裡面。

「雕蟲小技。」沈淵的手中凝出一把玄鐵長刀。這把刀，是沈霄的貼身武器，奪得王位之後，自然也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他就要用著把刀親手殺了洛憶，他要讓他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

沈淵用力朝著樹冠一砍，泛著綠光的樹冠被他輕而易舉的砍出了一個小小的缺口。

用意念共生操控著樹木的槐桑「嘩」的嘔出一大口血來，他費力的維持著身形，手中的結印未受到半分影響。他必須堅持著，直到那個人出現。

早在沈淵出現的時候，他就已經用意念派整個城市的植物去找凌慕風求救，可直到現在，竟然連半分回應都沒有。凌慕風就像是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般，再也沒有音信。

怎麼還不來，你到底在哪兒！

沈淵還在繼續砍著，攀枝錯節的樹冠逐漸被砍掉，洛憶隱隱約約從中顯出了身形。最後一擊，槐桑終於是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他的意識逐漸模糊，只能看著沈淵一步一步朝著洛憶走去。

沈淵手中的長刀泛著金屬的光澤，他朝著洛憶舉起長刀，俊秀的臉上出現了嗜血的笑意。

「九尾天狐，永別了。」

長刀重重落下。

刀鋒劃過皮肉，溫熱的血四濺開來。

沈淵手中的長刀落地，大驚失色。沈霄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竟然在最後一刻撲了上來，死死的將洛憶擋在身後。

「怎麼能……怎麼能讓你傷害她……我等了足足一千年……」鮮血不斷的從沈霄胸前的傷口流出，止也止不住。「你恨的是我……就讓我親自贖罪……不要……不要連累了別人……」

沈淵難以置信的看著面前的人，怒吼，「沈霄，你，你憑什麼，你憑什麼就這麼簡單的決定了自己的生死。我還沒有報復你，我還沒有讓你生不如死，你有什麼資格死！」

沈霄的眼神逐漸渙散，已經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麼了。「阿淵，王位我本就無心再坐，你想要便拿去吧……不過，你一定要好好……好好的……保護狼族……」

他說完這話，費力的轉過頭去，洛憶的衣服上沾染了他的鮮血，卻依舊沒有醒過來。

「可惜……」他似乎是打算朝她伸出手去，但是已經沒有力氣這麼做了。「你要是能看我一眼，該有多好……」

恍惚間，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年狐岐山上。那個清冷的女子遺世獨立，眉目淡然。他在她的身後，不止一次的想要靠近，卻只能遠遠地看著，不敢驚擾。他想，她哪怕轉過頭來看他一眼……

可一次也沒有。

後來，她死了。他再回到那個已經物是人非的地方，站在她曾經獨坐撫琴的地方，才發現，原來她所看到的景色是那麼無趣。群山萬壑之間，唯有她一人，那種感覺竟然是那樣的孤獨。他想，要是他那時能主動靠近，或許就不是這樣的結局。

可惜……一切都太遲了……

沈霄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