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離婚

1.離婚

梅雨時節總歸是雨水多些,丫鬟蘭芯將棉布大衣從屋子裏取出,一路穿過寧府彎彎繞繞的長廊,走到三姨太屋子外,挑了流蘇帘子走進,趕緊地給正在搓牌的八小姐寧蝶繫上。

觸碰到寧蝶露在短袖旗袍外的胳膊,冰涼涼的,冷玉似的,蘭芯瞧了幾眼牌桌旁其他幾位衣着鮮亮的姨太們,嗑瓜子閑聊的,還有旁邊丫鬟婆子捶背伺候的,唯獨八小姐身邊清清冷冷,茶水也無人送上一盞,牌卻從早上打到晌午都不曾放八小姐回屋一趟,不過是欺負八小姐人為寬厚老實,免不了怠慢,蘭芯敢怒不敢言。

倒是寧蝶無所謂,也不皺起細細的眉頭,披了大衣繼續摸牌,面上毫無怨色,只等姨太們打疲了放她回屋去。

又摸了幾圈,寧將軍身邊貼身伺候的丫鬟進屋通知,說是八姑爺回來了,讓八小姐去正廳。

「喲,可得是回來了,三年五載回來一次,在外不知忙活些什麼名堂。」三姨太作勢把碼好的牌推散,她在這寧府里待了二十多年,大夫人走得早,二姨太是個病秧子平素不出屋門,寧府上下三姨太自然是頭一份的女主子,說話除了寧將軍對誰都不客氣。

這話十分不得體,滿屋子沒人插上多餘的話,不乏有的人面上幸災樂禍,室內點的熏香馥郁,寧蝶只覺聞多了胸悶,三姨太表面上似在為她說話,到底是要給她難堪罷了。

寧蝶沒有計較,帶着藍芯出了屋,雨水落在青瓦上的聲音清脆,她站在長廊上一時聽得出神,寧府的屋檐疊疊層層地向前延伸,她抬眼一望,烏壓壓的天空下,長廊邊種的花卉植被也因天色增生了灰暗。

「小姐,姑爺等著呢。」藍芯在一旁提醒道。

寧蝶收回目光,腳上的速度卻是越走越慢。

然而再慢還是和那個人面對面了,他正坐在大廳里,一身軍裝彷彿還帶着風塵僕僕的氣息,眉宇間依舊是不變的淡漠,那雙深邃而犀利的眼睛,仍不曾願在她身上停留,聽見寧蝶的腳步聲,他端著一盞熱茶發獃,任熱氣一縷縷模糊他英俊的面龐。

寧蝶不知怎的,那股聽到他回來時的淡淡欣喜,此刻割得她的心略略地生疼。

「小蝶,既然你來了,就不打擾你們小兩口團聚了,我先回書房辦公。」正座上的寧將軍起身,他戎馬大半輩子,實在的大粗人一個,喜怒全掛在臉上,現在正是眉眼掩不住的笑意。

大抵是霍丞又為爸爸立功了吧,不然爸爸怎麼會輕易地對自己笑得和善,寧蝶扭頭,便見霍丞已經放下青瓷茶盞,站起來對一身戎裝的寧將軍頷首,「岳丈大人慢走。」

寧將軍欣慰地點了點頭,他前腳踏出正廳的門檻,後腳藍芯接着避開了,一下子屋子裏只剩下她和霍丞,而氣氛霎時凝結,結婚十年了,寧蝶只感她和他的距離是愈發遙遠。

這次他替爸爸帶兵穩定北方,一去即是兩年,從不曾給她打過一個電話,捎回過一封書信。

「在外的日子可好。」她坐他對面,沉默片刻,率先開了口。

他清清冷冷地道了句還行,然後說累了,要回房間。

從新婚後,他一直住在她曾經的閨閣里,他本是倒插上門的女婿,她又是個府里不受待見的八小姐,所以婚後寧將軍自然沒有給他們另外安排其他住處。

她的閨閣在寧府偏僻的西院,老式的兩層建築,自帶一個小院子,院子裏種著清貴的梅花,時下梅花早落了,有光禿禿的枝丫伸進二樓的窗枱里,添了幾分蕭瑟。

回房的路上他在前面走,寧蝶跟在他的後面慢慢踱步,他曾接受過專業的部隊訓練,步子邁得比一般人大上許多,他的背影始終和寧蝶保持兩個拳頭的距離。

晚間躺上床,寧蝶全身緊繃得要命,她緊張身側這個人,即便霍丞閉着眼睛什麼也沒做。

可她的呼吸里全是他的氣息,既陌生又熟悉得可怕,她側過身去背對着他,挨到半夜還睜著一雙眼睛。

被子冷不丁地被掀起一角,床頭的燈亮了,霍丞穿好拖鞋,見她要坐起來,面無表情地對她說道:「你早些睡吧,我去睡沙發。」

她看他真的關上門走了,橘黃的燈光把屋子照得暖色一片,可她莫名覺得寒冷,屋子外是嗚咽的風聲,悲傷得厲害,寧蝶突然想,他們這樣的婚姻,存在着有什麼意思呢。倒不如鬆手算了,還彼此一個自由,反正是她束縛了他,這般想着,寧蝶當真穿上鞋子,走出卧室,打開客廳的燈,站定到霍丞的身邊。

燈光一時刺眼,已經躺在沙發上霍丞半眯起眼睛,盯着寧蝶。

他只穿了一件深藍色的浴袍,隨意蓋着一條單薄的絨毛毯子,沒有白日裏軍裝增上的氣勢,可寧蝶還是覺得這個男人哪怕是眼前這般慵懶的樣子,也依舊帶來一種逼人的壓力。

「霍丞,」寧蝶握了握緊拳頭,努力地使自己平靜,「我們要不離婚吧。」

客廳角落裏擺着一個大鐘擺,平時素來沒有什麼存在感,今夜寧蝶的耳朵回蕩的幾乎全是它的聲音,不知心裏跟着數到第幾下,霍丞才不緊不慢地拉了拉毯子,語氣平淡地道:「別說胡話了,早些去睡。」

他以為她還在開玩笑,從十七歲她嫁給他,這個男人何曾認真地揣測過她的心思,寧蝶突覺悲哀,不知從哪裏鼓起的勇氣,她一把扯開他身上的毯子,有些歇斯底里,「霍丞,我是真心要和你離!你今晚給我個回答。」

霍丞蹙眉,似在思索,手指輕輕地在沙發墊子上扣了扣,半分鐘後點頭,沒有不舍,「行吧,給我點時間安排。」

她終於要擺脫他給的陰影,寧蝶覺得有種說不出的解脫,她笑着重複地說太好了,可是眼淚不停往下掉。

霍丞起身抱住她,輕輕拍拍她瘦弱的肩膀,低沉的嗓音第一次如此地溫柔,像在耐心地哄一個孩子,「好啦,別哭了,去睡吧,乖些乖些。」

她沒有推開這個懷抱,只想這是最後一次,索性把眼淚和鼻涕全往那乾淨的浴衣上抹。

第二日天色放晴,寧蝶出房門時霍丞已經不在了,蘭芯說八姑爺一大早讓將軍喊出去辦事,寧蝶點點頭,昨晚哭得眼睛有些浮腫,連帶着食慾不佳,早餐沒有胃口。她準備去書架上挑本書看看,綉玉店的夥計這時上門拜訪,帶着大盒小盒的東西。

「都是時下流行的款式,每式各一件,夫人您瞧瞧。」夥計恭恭敬敬地把盒子一一打開,好些光澤亮麗的狐裘披肩,寧蝶愣了愣。

瞧她一陣疑惑,夥計賣著笑解釋:「這些都是霍先生付過款,東西既然送到,那我也趕緊地回店裏了。」

夥計一走,蘭芯湊過來嘖嘖稱奇:「小姐,成色這麼好的皮毛,我也是頭回見吶,姑爺有心,定是瞧見您昨日穿着的棉布大衣有些年份了,您啊,平日裏太樸素了些。」

寧蝶沒有接話,這些狐裘披肩着實驚了下她的心,昨晚她說的話他自是清楚和明白,為何今早會突然送她禮物。

他極少送她什麼,這些年她越發看不透他了,昔日他雖性子冷淡,可到底她能懂他一二,而這昔日,又是哪一年呢,寧蝶不免有些恍惚。

十六歲時她在女校讀書,學校是西洋派的風格,不止要學國學,還得去學英語和鋼琴,她自小怯生,這內向的性格在西洋學校不怎麼受老師和同學的待見,後來爸爸有意要將她嫁給自己中意的屬下,於是她從學校退學,匆匆地過起為人妻子的生活。

結果卻是守着一個霍夫人的名頭,默默隱忍地活了十年。

這期間不是沒有心動,畢竟霍丞是那般優秀的男子,除去出身,無論外貌和學識,配她八小姐的身份都是綽綽有餘,但霍丞是冰冷的人,早把她所有的心悸磨得殆盡。

隔了幾日,寧蝶讓蘭芯陪着自己去把皮毛送回店裏去,東西頗多,東西不甚好拿,路上叫了一輛黃包車,在車上蘭芯忍不住地抱怨:「這好好的披肩不要,送回去作甚。」

寧蝶沒有解釋,送這些東西不符合霍丞的身份,他畢竟是爸爸手下的副將,要是被府里爸爸那些姨太們知道,免不了數落霍丞的揮霍。她不想因為自己,連累他受非議。

黃包車轉了一個街角,到了西北最繁華的商業地段,蘭芯有一段時間沒出府,忍不住左顧右盼,似乎看見什麼震撼的事,蘭芯扯過她的袖口,喊道:「小姐,你看那不是姑爺和四小姐嗎?」

寧蝶轉頭去看,那一身把軍裝穿得筆直的男人,俊朗的眉眼含着笑意,俯身和挽手的女人溫和交談,不正是霍丞和四姐寧箏么。

好似有什麼東西撞擊了寧蝶的胸口,悶得生疼,黃包車還在往前奔騰,路邊的風景呈流水線一樣倒退,她盯着他們看,直到再也看不見這對璧人的影子。

四姐么?過世的大夫人留下的唯一女兒,是家中嫡女,和她這個八小姐不同,是被爸爸捧在手心的明珠。她為什麼要和妹妹的丈夫相處得這般親密,如果沒有看錯,他們這是剛從酒店出來么。

寧蝶愣了神,還是蘭芯搖着她的胳膊問:「小姐,我們去和將軍告狀吧,這四小姐欺人太甚。」

可不是,從小就不把放在眼裏,任意嘲諷,如今做的卻更為出格。

寧蝶點點頭,她是得問個究竟的。

東西送回鋪子裏,寧蝶帶着蘭芯趕回寧府,詢問下人四小姐回來沒,正巧在迴廊上遇到了。

不等寧蝶開口,寧箏就已經道:「我知道你要問什麼,我今天也看到你了,霍丞已經和我說,你們兩人馬上要離婚了對吧。」

看寧蝶變了臉色,寧箏繼續道:「實不相瞞,我和霍丞好了有七八年了,以後他會是我寧箏的丈夫,連霍伯母都認準我是她的兒媳婦。」

「你怎麼能這樣,你怎麼……」許是悲憤至極,寧蝶有些說不出話,「你連你的妹夫也要搶……」

「笑話,你們結婚十年都沒有夫妻之實,也算是結婚嗎?也不看看你自己,每天穿得和街上那些窮苦婦女有什麼不同,你會一門外語外交嗎?在事業上能給霍丞帶來什麼?連霍伯母都一向對你冷淡吧?!娶你這樣的女人,才是霍丞唯一的敗筆!」說完不等寧蝶回話,寧箏推搡開她,高傲地丟下一個勝利的背影。

寧蝶一時氣血攻心,十八歲時為霍丞擋下一枚子彈,徹底傷了她的身子,她此刻只覺天暈目旋,在蘭芯的攙扶下才勉強站立。

若是她能重來一世,她一定不會聽從爸爸的安排,在自己最好的年華里,嫁給一個最鐵石心腸的人,成為這府里最不受待見的八小姐。更不會省下所有的開支,去接濟這個男人貧困的母親,虧空自己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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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民國千金影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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