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未濟（十三）
秦盡安是看到了那個花衣裳女人的，她原本不想理會她，畢竟養母也在這裡，她不想讓她心情讓她心情變糟，結果這女人如此不識時務，想來也是仗著有其他人在，她不敢拿她怎麼樣。秦盡安嘴角含笑，給了她一個輕飄飄的蔑視眼神，她是猜對了，她確實是不會拿她怎麼樣，不過只是不想動手髒了自己的手罷了。
徐招娣聽到這刺耳的話，氣的眼角都發紅了，只不過她不善於為自己辯解，以往被那個男人家暴也只敢瑟縮的躲到一邊，根本沒有反抗的意識。但現在她想要改變自己，她女兒說得對，若想要不被人欺負，首先就要擺出自信的模樣，不要讓人覺得她是個包子可以任意被欺負。
「有一點你說錯了，蔣愛花，那個男人我一點都沒想過留住，我已經要和他離婚了。」徐招娣只覺得心臟劇烈跳動的都要從胸膛中蹦出來，可當她緊張的說完這些話，她反而意外的平靜了下來。
她以往種種就好像是無盡的夢魘，可現在她醒了，她再也不用怕那個男人了！
蔣愛花一愣，她沒想到徐招娣竟然還懂得反駁，頓時冷笑了兩聲，鄙視道：「根本是老秦不要你吧，你看看你，我們村裡哪有離婚的，沒老公的那叫寡婦，莫不是你想說你克夫不成？哎呦，那還有幾個人敢要你？」
「是啊是啊，愛花說的真對。你看村裡那個劉寡婦，嘖嘖真可憐啊。什麼事都要自己做。」有人附和道。
秦盡安彎起嘴角，笑意盈盈道：「哦，原來你們都是離了男人就會死的啊，怪不得阿姨一個男人無法滿足你呢。我懂，就是可憐村長的老婆了是吧？找小三還找了個人老珠黃的，怎麼都覺得沒面子啊。」
村長的老婆是個彪悍性格，她並沒有參與這些人的閑談，因為不屑這些長舌婦，因而偶爾才會出現在這裡。剛巧，她今天和她男人一起在，她在打麻將，村長就坐在她後面乖乖地給她按摩捶肩。秦盡安說話聲音不大，剛剛好兩個人都聽見了。村長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他老婆就站了起來，大掌一拍，麻將桌都抖了兩下。
「你個娃子再說一遍！」
「老婆，你聽錯了，她說的不是我，打麻將啊你看你都要贏了。」村長滿頭大汗，暗暗埋怨秦盡安胡說。
秦盡安心善，當真乖乖地重複了一遍，還無比誠懇的說道：「李嫂你聽清了嗎？要不我再和你說一遍？反正也就是下午發生的事，我記得還算清楚。」
李嫂一巴掌就打在了村長的腦袋上，繼而氣勢洶洶的朝蔣愛花走過去，還撩起了袖子，這作勢分明是不把女人打個半死是不會停了。秦盡安若無其事的將徐招娣扶著坐到了榕樹下，其他女人俱是一愣，紛紛轉移了話題也跟沒事一樣。蔣愛花見識過李嫂的彪悍，嚇得腿一哆嗦，連跑都忘了。李嫂一手打下去的時候，她凄慘的嚎叫了一聲，竟是唬的其他人不敢上來勸。
一邊是慘叫聲，一邊是竊竊私語，秦盡安皺了眉頭，湊到徐招娣耳邊說：「媽，這裡好吵，我們還是回去吧。」
徐招娣於心不忍，她們到底是處了幾十年的鄰里，她明白李嫂是當真下了狠手。
「媽，你身體弱，還是回去休息吧。」秦盡安強硬而不失溫柔的將徐招娣扶起來，阻止了她想要開口說的話，「她這人沒有絲毫悔過之心，不值得幫。」
「哎。」
徐招娣長長嘆了口氣，瞥了眼縮成一團拚命求饒的蔣愛花，還是聽了秦盡安的話回了家。
「有些人該幫，有些人你無論表示善意多少次都是沒用的。」
秦盡安前世已經體會過很多次，不是她心狠，而是她明白有的人的惡根性除非是死了，否則是永遠都無法根除。這樣的人她只會防備遠離，而不是自以為是的認為能夠改造好他！
回到家后，秦盡安幫徐招娣擦洗了身體，看著她身上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她又是怒從心起。秦盡安心裡憋著氣，只能是將它放在心裡深處，打算等回到了柳城再去找人幫忙，畢竟這裡實在是太封閉落後了，她要找人也是一件麻煩事。將徐招娣扶上床，秦盡安又陪她說了一會話，待到對方因為藥性已經昏昏欲睡的時候，她起身將電燈關了，隨後輕輕掩上了門。
院子里秦曉梅依舊捧著書在看，秦浩洋年齡小，熬不住早就跑到房間睡覺去了。
秦盡安坐到了秦曉梅身邊，「阿妹。」
「姐，媽睡了？」
「嗯。」秦盡安點頭，愛憐的看著乖巧的秦曉梅，「關於那件事……想和我說說嗎？」
秦曉梅手一頓，她幾乎是很快就明白秦盡安說的是什麼事，過去的記憶猶如黑色的海水洶湧的撲到她面前，她只覺得一陣噁心，忍不住捂住了嘴乾嘔起來。秦盡安想要放到秦曉梅背後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她咬住了下嘴唇，臉往院門看了過去。一直過了幾分鐘，秦曉梅才感覺好了點。
「我怕……姐姐……」
「阿姊我好怕……」
曉梅的聲音彷彿和好久好久以前盡歡軟糯的哭聲重合在了一起，秦盡安終於忍不住的一把將秦曉梅抱在懷裡，她抬起頭來看著星星灑滿的天空，她的身體顫抖著，隨後眼淚砸落到秦曉梅的背上。
天道何其不公，將她的阿妹奪走了。
她又何其幸運，她還能夠保護她的阿妹。
秦盡安的淚無聲。
秦曉梅卻是放肆大哭，她緊緊抱著姐姐的後背，彷彿要把以前所有的委屈痛苦絕望都哭喊出來。
「姐姐幫你報仇……我一定讓那個男人生不如死……」秦盡安親吻著秦曉梅的額頭，聲音擲地有聲。
秦曉梅以前也想過，她還想過要殺了那個男人。
「姐姐……我只想我們好好在一起……我、媽媽還有你一起……那個男人……」秦曉梅瑟縮起來，她抓住自己細瘦的手臂，死死咬著下嘴唇，「我不想……我不想再看到他……」
心疼、心酸和憤怒夾雜在一起，秦盡安拍了拍秦曉梅的後背，低聲道：「好，我們去柳城，再也不見他。」
「嗯……」
秦曉梅哭累了縮在秦盡安懷裡，她臉上滿是眼淚好不狼狽。可秦盡安卻覺得她的妹妹可愛的很，她懂事、堅強、聰明，是她最最親近的人，是她想要保護為之奮鬥的人。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將對盡歡的遺憾附著在秦曉梅身上，可她清楚的知道只要她還在，那麼她就不會再讓別人傷害她的家人！無論是誰！
秦曉梅也許放下了，可她沒有。
待到秦曉梅徹底睡熟，秦盡安將她抱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們相擁而眠，度過了這個終究翻新到另一頁的黑暗，是黎明前最沉痛最漫長可也是最讓人期待的光明。
秦盡安做了夢，夢裡面盡歡小小的身體在前面跑著，她跟著跑可怎麼也抓不到她揚起來的手，她想讓盡歡慢一點讓她再看看她，可一眨眼對方就出現在了河的另一邊。她小小的臉上不是乾瘦蠟黃，而是飽滿的白皙的開心的，帶著小孩子特有的天真燦爛。
她說，阿姊我要離開了。
她說，阿姊在這裡我也就放心了。
秦盡安想要開口，可她除了落淚，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的盡歡一直在等著她，等她能夠開心快樂，等她擁有一個幸福安寧的家庭，等她不在那亂世痛苦掙扎。
她等到了。
「阿姊，我一直在，」盡歡歪頭，模樣可愛，「所以好好活著好嘛，你看這個世界有好多美好的事物，它們值得你活下去。」
即使還有許多許多不如意，即使還有坎坷，但他們依舊保有希望。
秦盡安點頭，她跪倒在黃泉邊，淚眼朦朧的看著小小的盡歡往前走。一直走啊，走啊，走到了新的來世。
秦盡安醒來，隱約自己做了個美好的夢，可夢裡是什麼她記不起來，她只記得醒來后那種在異世的孤獨寂寞通通都消散，唯有一種奇異的滿足感。她撇過頭，身邊已經沒人了，摸到手機一看時間才不過六點十幾分，看來曉梅醒的很早。秦盡安下床梳洗了一番，走到廚房裡，秦曉梅已經煮好了稀粥。
「怎麼不多睡會？」秦盡安問。
秦曉梅不好意思的笑笑，說道：「昨天看的書還差一點完結，我想知道那個結局就爬起來了。然後一看天亮了就開始煮稀飯了。」
秦盡安摸了摸秦曉梅的頭，「你等著，姐姐炒兩個菜。」
「好。我幫你切菜，還能順便偷師。」秦曉梅嘿嘿笑了兩聲。
秦盡安失笑，脫口而出：「要是惜安在，我就能……」她戛然而止，在阿妹疑惑的眼神中搖頭，「以前認識的，他做菜可厲害了。可惜，我們很久沒聯繫了。」
「哦，我以後也會變厲害的！以後天天給姐姐做！」秦曉梅沒有在意，鄭重其事的承諾道。
「說定了哦，可不能反悔。」
「不會！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秦盡安調笑道：「喲，還會用成語呢？」
「在書里看到的。」
「曉梅真聰明。」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有說有笑的。廚房外，陽光已經慢慢地撥開夜色，它的光輝灑滿了大地，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