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該來的總會來
結果的結果，劉妍還是沒告訴黃敘她為什麼選擇轉道去涪陵而不是別的地方。
但黃敘已經不在意了，聽她絮絮叨叨說着他們初見面時的場景，恍若昨日。
原來她什麼都明白，明白他只是拖時間，明白他色厲內荏，明白他深受病痛折磨，早就對這幅皮囊起了恨意，根本不怕死。也不怕不死不活。果然這世上，她是比父母更了解他的人，最了解他的人。
當年就是她，看穿了他的小心思，讓他脫去了父親的光環，做了斥候。
可是，既然如此了解他，又為何猜不透他此時所想。其實他早已放棄了當年那個不切實際的夢想。如今，只願做個影子侍衛，護佑她一世平安。
劉妍喝了半瓶酒就醉得不省人事。不過，有黃敘在，她從不擔心自己醉酒後會有什麼後遺症。第二天照樣神清氣爽地在自己寢宮的床上醒來。
等徐庶得到消息，公主殿下用半付鑾駕，浩浩蕩蕩往涪陵去了的時候，其實劉妍離涪陵已經很近了。
心裏沒底是有的，怕她一時興起，順江而下去前線也是有的。可今時不同往日，如今的徐庶，即便心裏不贊同，也不會用老師的身份和態度去「訓誡」劉妍了。
如今的徐庶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安全氣囊」，只知道給同僚解圍而不顧徒弟的面子。
如今的他比蔣琬更「老實」，徒弟說什麼是什麼，決無二話。他把想表達的不同意見全都咽肚子裏消化掉了。
時間這把殺豬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徒弟「冷硬」的心腸更是他頭上懸著的巨石，讓他時時膽戰心驚。
世上怎會有她這樣的女子，把冷酷無情，殘忍嚴苛都用到了自己的身上。
權力，金錢，人脈，智慧，這些不應該是為了讓自己更舒適更幸福嗎？你不也說過你走這條路是為了讓你和妹妹能活下去並過得好嗎？
合著折騰了半天，過得好的是你妹妹，你只要活下去就滿足了？
那容易得很啊，有口飯吃，有瓢水喝就能活下去，幹嘛要費那麼大的力？
看看前朝的公主們，雖說大部分嫁了匈奴，但你看看館陶長公主，人家活得多麼霸氣多麼滋潤瀟灑？
你再看看你，活得像個比丘尼！
司馬徽剛有那麼一點兒意思要你擇夫，你立馬就嫁給死人做寡婦。順手還把人家搞得灰頭土臉，家也拆得四分五裂。
你的屬下們剛勸你擇嗣，你就旗幟鮮明地宣告要統一天下，讓魏國國除，迎接皇上或小皇子繼位。
後來更夥同士元從許都接回了劉萊。一轉眼，劉萊到成都快一年了。
徐庶心裏苦，卻什麼都做不了。只能憋在將軍府里坐井觀天。
劉妍卻不管這些，成都有老師，有哥哥，有一班子文武，安全得很，她在和不在沒什麼差別。
她現在最想做的事，是去涪陵，至於去涪陵幹什麼，劉妍坐在馬車裏笑出了聲。
涪陵可是好地方，有山有水有學堂，還是蜀國最繁忙的內港。
張松修蜀道，是從成都往外修，速度慢如蝸牛，劉妍從沒指望過她有生之年能修好。權當是安置各種犯人的場所。
涪陵，正是蜀國目前由荊入蜀的第一站。原本江陵的門戶作用已經淡化，從涪陵到江陵沿途的各個縣鄉都受江陵的輻射，逐漸「荊化」，成了成都的「大後方」。
人在成都，除了感受來自西涼的陣陣刀鋒之外，什麼都看不到，看不到廬江前線的拉鋸，看不到江陵至成都的修路進度。
人在涪陵，正好可以兩頭觀望。當年她帶兵入蜀的時候，涪陵把她擋了幾個月，攻進去之後，卻呆了沒兩天。還沒來得及瞧瞧這水陸兩用的城寨到底有何奇特之處。
這一次，這麼好的機會，當然要好好賞玩一番。
徐庶龐統他們，如果知道劉妍是這麼想的，估計會排著隊撞牆。
兩個月後，劉妍正坐着船在淺灘處學人垂釣。龐統送來喜報，魏延的「匪軍」成功劫掠了西涼五座城池，狠狠掃了曹魏鐵騎的臉，也算在山那邊站穩了腳跟。
劉妍呵呵一笑：「真是可喜可賀，我早就說過，魏將軍最適合做這票買賣。」
「……」龐統還想說什麼，一下子咽了回去，改成了：「殿下知人善任，是臣下之福。」
「不過，他年紀大了，一下子惹了這麼大的事故，熬不熬得住對方的報復呀？畢竟他也不是當年的小侯爺。」劉妍隨口一句，沒等龐統有所回應，又自顧自說了下去：「罷了，有老師在，我能想到的，老師早就想到了，不用我費神。」
「殿下神機妙算。」龐統對上劉妍，只剩服氣：「殿下請看，這是元直的摺子，元直請示殿下，是不是可以派趙將軍過去馳援。」
「我哪裏神機妙算了，師兄你這是打趣我呢？老師都不用細想，一看到這種戰報，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防著被反撲，第二會想到的，是魏將軍是不是有什麼幫手吧。師兄你別告訴我你不會這麼想。」
「會。」龐統無語，我不會說話，我以後閉嘴。
劉妍一邊看徐庶的摺子，一邊對龐統說：「你回復老師，趙雲去不合適，從破軍營里隨便調個什長過去，趙雲……的確該讓他多活動活動，把他放在漢中，是大材小用了……讓他去哪兒好呢？師兄你有沒有什麼建議？」
「這……」龐統有些發愣，徐庶的意思是讓趙雲去山那邊幫魏延，被老闆否決了。現在又來問他，他哪有什麼建議！
不，不對，老闆問他，肯定有老闆的用意。龐統到底聰明，只是一愣神的功夫就明白了：「殿下，不若讓趙將軍跟着屬下，來日一同去往蠻族，待平了蠻族內亂，便可一同北上了。」
「嗯，這樣也好。等我們這次遊歷回去，你們也該啟程了。」龍葵這才滿意地笑了出來：「哎呀呀，與你說了這麼多，魚都跑了！」
龐統摸著鼻子告退，鬆了一口氣，總算猜對了一次，老闆不希望趙雲現在去西涼。讓徐庶隨便派人是胡說的，從破軍營派人卻是明確的指示，老闆的腦迴路向來奇怪，這次，不知道又是為了什麼。
放着趙雲這麼好的騎兵將領不用，偏要去破軍營里找個步兵，不懂。沒法子，不懂也要照辦。龐統一邊寫字一邊搖頭：自己怎麼成了文秘了？
劉妍這次出來，其實是帶了許多隨行官員的，只是她比較喜歡一件事吩咐一個人從頭做到尾。
遣走龐統，劉妍又嘆氣了，對着空氣說：「哎，真不想回去，可看樣子是不得不回去了。你說，以後還能不能再來了？我怎麼覺得前途這麼渺茫呢？」
「殿下若想來，誰還能攔著？」黃敘從遠處走來，手裏拎着一隻山雞。
「別人是不敢，你敢呀！」劉妍見了他，一時間眉開眼笑：「好大一隻，這是你哪個屬下得的，回頭賞他一貫錢。」
「殿下，這是大人親自射殺的。」邊上侍女低聲提示：「您瞧那箭還留了半截兒，別人誰敢？」
劉妍立刻拋了魚竿迎上去：「這裏草木豐茂，山貨肥美，真是不錯。」
「一貫錢？」黃敘將山雞交給侍女，隨口一問。
「別人獵的就有，你獵的就沒有。」劉妍耍賴道。
「別人？」黃敘轉頭看看四周的侍衛。目光所及，通通低頭看腳，當值期間擅離職守去打獵？嫌命太長嗎？那一貫錢，是喪葬費吧！
屬下們的心理活動，黃敘不屑理會，劉妍卻注意到了他對別人飛眼刀子，伸手拽了一下他：「瞧什麼呢？看你把他們嚇的，真是無趣。罷了，與你說個事兒，老師催我回去了。」
「殿下是該回去了。」黃敘面無表情，尋思著劉妍大約是這世上最沒有上進心和責任心的老闆，而他們這群人，則是世上最盡職盡責嘔心瀝血的員工。
她更多的時候，就是個任性妄為的大小姐，不靠譜又自以為很靠譜。可是偏偏又有些時候能說出一針見血的話，做出讓所有人都信服的決定。
只是，黃敘瞟了一眼劉妍，心裏吐槽：她自己大約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靠譜什麼時候又不靠譜。
幾天後劉妍終於決定放棄欣賞無邊秀色，返回成都。與來時閑庭信步不同，回去的時候是日行夜宿，馬不停蹄地往回趕。
所幸老天保佑，一個多月一行人有驚無險回到成都。徐庶等留守官員這才把心放回肚子裏。
一回來，迎接劉妍的就是堆成山的工作報告。有來自廬江前線的戰報，說對面曹丕督了三個月戰之後就班師回朝了，開春了，屯田兵要回去種田，雙方暫時休戰。現在就看哪一方能更快地組織起下一波攻勢。
劉妍對這封戰報很不滿意，覺得諸葛亮打仗太追求穩妥了，一點兒冒險精神都沒有。不過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她也不能上杆子催促，畢竟她也想利用這次戰爭吸引對方火力，好給海軍多點時間和空間推進。
說起海軍，陸遜和甘寧的奏摺是放在一起的。陸遜報告說航道正在摸索中，已經有了突破性進展，登陸青州指日可待。
然而，甘寧的奏摺卻是一道請求退休回家養老的摺子，他說自己年紀大了，力有不逮，請求劉妍能夠同意他回老家巴郡養老。
劉妍眉頭一皺，心裏有些捨不得，不過再一想又釋懷了，人家出道的時候就已經不年輕了，如今十幾二十年過去，蜀國內河又太平無事，他想回鄉養老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這麼一想，她便欣然同意了，一道旨意撤了他將軍的職務，改了太中大夫的文官頭銜，賞賜良田一百傾，財貨十船，讓他光榮退休。
甘寧自然是感恩戴德，親自跑了趟成都，面見劉妍謝恩，並且向老闆保證，如果老闆需要，只要他還走得動，隨時聽候徵調。
劉妍自然是哈哈大笑后囑咐他保重身體，將來參加各種慶功宴和團拜會。
送走了甘寧，劉妍開始操心領導班子老齡化的問題了。左看右看，蔣琬，徐庶，龐統，寇封等人都已經上了年紀。除了寇封以外，他們早就開始培養接班人了，可劉妍卻假裝視而不見，秉持着他們不上摺子求退休，她就假裝不知道。
然而，這不能解決根本問題，幾個月後，她就嘗到了假裝看不到而釀成的苦果。
劉巴突發腦溢血，死在了工作崗位上，蔣琬來彙報的時候，一頭的白髮把劉妍心酸得不行，對方已經是六十多的老頭兒了，還在每天連軸轉的工作。
劉妍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不人道了，蔣琬六十多，老師也快六十了，怎麼還能放在這麼勞累的工作崗位上呢？萬一他們兩個像劉巴一樣腦溢血了，自己肯定後悔死。
老師是個不聽勸的，只能靠着時不常地賞休假賞藥材補品來勸休息。
蔣琬卻方便，直接改了他的職務，給了他換了個同品階的御史大夫的閑職，賞了雙倍俸祿，老家的良田一百傾，卻不放他回鄉仍在成都養老。
至於他的國相職務，則由他自己推薦的費禕和孟光分擔，這兩人正是蔣琬培養的接班人。蜀國進入左右雙國相的時代，之所以不放蔣琬回老家，實在是因為劉妍暫時不放心兩人，希望蔣琬能留下多做指導。
至於其他年紀偏大或者帶病停留在位的將領和官員，劉妍交給寇封暗中調查取證，爭取儘快完成更迭。畢竟北伐時不我待，整個國家機器都將極速運轉，她絕不允許劉巴的悲劇在最緊要的關頭重演。
只是這麼一來，蜀國的官員體系和武將體系都經歷了不大不小的震蕩，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新鮮血液的加入，讓劉妍對蜀國的未來再度自信起來。
想想以前，像劉巴這樣死在任上的官員早就遇到過，馬良的大哥馬靜就是死在任上的，還因此影響了工作，直到周瑜的加入才彌補了他的缺，劉妍覺得自己太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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