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001章

1.第001章

四月的陽光不烈,照在路人的臉上暖暖的,襯得人都因此而容光煥發起來。

C市。

白燕路的盡頭有一家不大不小的咖啡屋,老闆娘是個漂亮的印尼女人,操著一口不太流暢的中國話,咖啡屋內部環境很好,但消費卻不高,大概是因為地處鬧哄哄的火車站,來來往往都是趕時間奔波的人們,有閑心進來坐坐的自然少。

白青青氣喘吁吁地衝進來,兩邊臉頰通紅,急趕的緣故。

「大杯摩卡,謝謝!」

白青青呼了口氣坐下。她身材玲瓏,妝容精緻,一副靚麗職場精英的時髦打扮,只是穿戴平價,手上拎着的提包是巴寶莉春季高仿新款,昨晚剛到貨她今天便迫不及待地提了出來,出門前還在鏡子前拎着包左左右右自我欣賞了一番,效果很滿意。

她決定今天回去后給賣家一個好評。

白青青的對面坐着陳沫,不同於白青青的精神,這女人渾身上下都寫着「落魄」兩個字,窗口炫目的陽光都沒辦法將她身上的黯淡驅散。

陳沫的額角有明顯的傷痕,像是被什麼東西給砸的,不長不短的頭髮被一根廉價皮筋梳在腦後,平白使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了好幾歲,她看見白青青,還欲蓋彌彰地試圖用手遮遮額角傷口,卻在接收到對方的白眼之後作罷。

「小姐,喝點什麼?」服務員過來問。

「檸、檸檬水。」

陳沫尷尬地咽了兩口口水,頭始終沒有抬起過。

「他又打你了?」白青青冷冷地問。

陳沫沒有吭聲,好久才咬牙點點頭,就立刻換來白青青嘲弄的眼神。

「這次又是為什麼?他下班回來沒有及時吃到熱騰騰的晚飯?」白青青問。

「不、不是的,」陳沫難堪地捏緊了手指,最後又徒然地放開,頭埋得更低了,「是因為他母親。他母親過來了,我跟她、跟她起了爭執,他母親罵咧了幾句后就突然沖我跪下開始大哭,邊哭喊邊讓我饒過她……」

陳沫猛地抬起頭,那雙平時靜如死水的眼睛中似乎有火苗在亂竄。

她雙手死死壓在腿上,半沙啞的聲音有點割人:

「延承一進屋就看見了,他母親跪在我面前,頭磕在地板上咚咚作響,我當時腦袋完全是懵的,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是他的拳腳落在我身上,我大叫起來反抗,他下手卻更狠了,隨手撿起什麼就朝我砸來,大罵我滾……」

她終於啜泣起來,額角的傷口隱隱作痛。

也是在此刻,陳沫才意識到,當思緒被恐懼與肉體的疼痛佔據的時候,情感上的傷害反而顯得微不足道。

她現在都還覺得特別不可思議:曾幾何時,她是多麼地深愛着那個男人啊。

他的帥氣,他的上進,他偶爾為之的幽默與小浪漫……光是『顧延承』這三個字,就足夠她心甘情願咽下所有的委屈,然後甜蜜得不能自己——那個全身心撲在男人身上的戀愛腦少女彷彿已經死去好多年了。

從顧延承第一次動手打她開始。

「你搬出來吧。」白青青跟她十幾年老鄉,終是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他三番五次這樣對你,說把你當免費保姆都是抬舉,他根本沒把你當人,你就……別再犯賤了。」

最後一句話,她說得一點都不委婉。

陳沫的眼淚一下就掉了下來。

「我一個人,在C市,活不下去。」半晌,她聲音很低地說了句,彷彿自言自語。

白青青語塞,也霎時間沒了話。

她讀懂了陳沫話中的信息,也認同:無關感情,離開了顧延承,陳沫確實在C市活不下去。

陳沫沒有積蓄,在C市也沒有屬於自己的房子,學歷低個人能力又不強,連進寫字樓當個小白領都不夠格,再加上這幾年窩在家裏給那個姓顧的當免費保姆,與社會嚴重脫節……

「不能找份性價比高的工作嗎?包吃住的那種?或者至少解決了住的問題——」

白青青說的,大概就是郊區工業園內,工廠普工之內的工作,每月能拿個兩三千,賣力點的熬夜加班,四五千維持生計不成問題。

陳沫埋頭不語。

白青青看着她,一下子就覺得沒勁透了。

這女人吃不得苦,落得如今的境地也是自作孽。

她忍不住多看了陳沫一眼,突然有些神經質地將椅子往後拉了拉,似乎是想要離對面的女人遠點——私心裏,陳沫就像是一面可怕的鏡子,時時刻刻提醒着她要活出個模樣——白青青生怕變成陳沫這樣。

在她看來,一個女人活成陳沫這樣,還真的不如死了算了,反正孤零零一人了無牽掛的。

可是陳沫敢死嗎?

她是萬萬不敢的。

別看她氣質纖纖,又曾經愛得飛蛾撲火渾然忘我,可白青青心裏明白得很:陳沫惜命。

最後還是白青青替陳沫付了那杯檸檬水的錢,白青青以要趕着下午去上班為由,兩人分道揚鑣,臨走前她去就近的取款機取了一千元塞給陳沫,可那女人死活不要,兩人在馬路邊上拉拉扯扯一番,最後以陳沫狼狽地離開收場——她最終也沒拿那一千塊,不知道是不是骨子裏僅剩的那點兒骨氣在作妖。

「嫂……嫂子?」

陳沫蹲在公交站台等車,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剎車聲,有個略帶熟悉的聲音響起,她起初沒怎麼在意。

「嫂子!真的是你!」

那清爽粗獷的聲音一下子近在咫尺,陳沫一驚,本能地抬起頭來,就看到一個身材魁梧結實的年輕男人,正滿臉開心地瞪着她:「嫂子你不記得我了?我磊剛啊,以前經常來你和延承哥家裏蹭飯的那個……我從尼泊爾回來了!」

顧延承——

陳沫臉色一變,本能地原地一趔趄。

「哎哎嫂子當心!」常磊剛趕忙健步靠近,粗壯的手臂將她拎小雞一樣地提住,兩人一度靠得很近,陳沫都彷彿嗅到了年輕異性身上特有的那種活力荷爾蒙的味道,好聞又帶着挑釁,讓她呼吸一促就緊張起來。

她慌慌忙忙地站定,兩手無措地理了理吹到臉頰兩邊的髮絲,臉一下子臊得尷尬,

她記起來這人了,是顧延承一個關係較好的遠方表弟,叫常磊剛。

磊剛以前在C市上大學的時候特別愛來找顧延承聚,兩兄弟關係一度很鐵,只是後來他大學還沒畢業就跑去尼泊爾了,說是要去做生意賺大錢,當時顧延承對此大為反對,兄弟倆還一度吵到不可開交,幸得陳沫在中間打圓場。

陳沫悄悄瞥了眼這年輕男人的座駕,是輛毫不低調的瑪莎拉蒂跑車,她想,磊剛大概真是在尼泊爾做生意發大財了,買得起這樣貴的車——陳沫在沒見識,也知道這輛車能值C市兩套房子。

就像沒見過美味的貧窮鄉下娃一樣,陳沫愣愣地注視着那輛豪車,又悄悄瞥了眼面前高壯年輕的男人,再聯繫到自己,突然就覺得這社會真他媽不公平:我辛辛苦苦付出,自出生起就循規蹈矩,面對愛情忠貞不渝,最後卻在這個城市換不來一平米的居住地,而這種紈絝公子哥兒卻能隨便玩玩就玩出了名堂。

命不同比不得,陳沫蹭了蹭受傷的額角,一口氣嘆得有些做作。

「嫂子怎麼了,嘆什麼氣?」常磊剛低頭又靠近她兩步,高大的身軀就快將她給盡數蓋住,他突然看到了她額角的傷口,嚇一跳般咋呼起來:「這是怎麼了嫂子?你臉被撞到啦!」

他邊說邊要拉開她遮擋的手細看。

陳沫嚇一跳趕緊推他,眼睛都紅了起來——這可不是委屈的。

陳沫此人,皮兒薄肉厚大包子一個,卻也在此刻陡然生出幾分氣性來:「你離我遠點!誰是你嫂子!」

她壯著膽子沖男人大吼一聲,聲音還有點顫,臉上因為憤怒而有了血色。

她心理忿忿地想:我怎麼了,你還有臉問我怎麼了,我落到這步田地,不就是拜你哥哥所賜嗎?你們從小穿連襠褲的都是一丘之貉裝什麼好人!

她現在是徹底的死豬不怕開水燙了,否則一個平日說話做事都細聲細氣畏畏縮縮的女人,怎麼敢當街跟個身強體壯的男人叫板——常磊剛也是一愣,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眼中隱隱有點吃驚,又似乎含了點什麼別樣的東西。

「我先帶你去醫院看看吧。」他沒在親熱地叫她嫂子,反而健臂一伸,自然地拉下了她的手,將她往路邊那輛昂貴的座駕上帶。

陳沫中途掙了掙,後來又不知因為什麼而放棄了抵抗,她此刻的心情其實大概能理解:就好像是明知自己死期的將死之人,怎麼樣的死法對她而言都不太重要,磊剛拉開後座的門將她扶進去,卻沒想到——

嚇!

陳沫驚得猛一抬頭,腦袋哐當一聲撞在車上,一下子驚醒了後座上正在閉目養神的人。

「有、有有個人——」

她像個復讀機一樣,圓撮著嘴巴,對磊剛說。

常磊剛先是一愣,緊接着便哈哈大笑起來,健碩的胸膛劇烈震動,大掌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阿饒不吃人,就是看起來比較凶……」

陳沫尷尬地笑了笑,不敢再去看那雙充滿攻擊性的眼睛。

阿饒,原來他叫阿饒,真是一個好看到讓人不忍眨眼的男孩子。

陸饒眼角一瞥都沒給她,卻又無比禮貌地給她挪了個位置。

陳沫坐到他身邊,雙手規矩地放在大腿上像個小學生,全程只敢在匆忙間悄悄看他一眼。

真的是太精緻了,也太年輕,同時……太陰冷。

陳沫第一眼就特別慫陸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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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術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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