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轉機
王濤失蹤的第二天，一大早，父親便趕到了出版社，正好與上班的魏明遠撞個正著。
「王先生？你怎麼來了？正好，我正想去找你們呢！」
對於父親的到來，魏明遠顯得有些意外，卻還是熱情的將他帶到自己辦公室，並讓人沖好了茶，這不禁更讓父親為自己將要說的話感到難以啟齒。
「魏總編，其實我今天是來……」
「我知道，你是來送稿子的吧？怎麼我們的小作家沒來？這書里有些細節，出版前可能還得跟他商量一下呢，你看他什麼時候有空啊？要不我過去找他也行。」
父親尷尬的笑了笑，若是依他的個性，單是沖著對方的這份尊重，這背信棄義的話便是怎麼也說不出口的，但想到離家出走的兒子，卻又是別無選擇。嘆了口氣，終還是咬牙說道：「對不起，魏總編，我今天來，是想請您高抬貴手，取消那份出版合同的。」
一聽這話，魏明遠的臉色變了變，打量著父親淡淡說道：「王先生，這合同在簽字之前，我們所有的條件可都是談好的，我也沒有瞞你什麼。你應該明白，這一旦簽字，可就是具備了法律效應，任何一方毀約，都是要承擔法律責任的。」
父親干搓著雙手，羞得幾乎是無地自容：「我明白，我明白……可我真的是沒有辦法啊。不瞞您說，就為這事，我兒子昨天都已經離家出走了……魏總，我知道這事全都怨我，可我們王家就這一根獨苗，他才十五歲，我也是沒有辦法才來求您的。」
一聽這話，魏明遠卻也是愣了，看了看父親焦急的神情卻不像是假裝，心中也不禁是一沉：「怎麼會這樣？簽字前我不是問過你，你說他都同意了嗎？」
父親低著頭：「我那是騙您的，當時我根本沒找著人，時間又那麼急……」
一聽這話，魏明遠也不禁怒了：「有你這麼做事的嗎？你以為這是小孩子過家家……」
「我知道，這事全怨我，我也沒想到這孩子把這事會看得這麼重……您不知道，這小子脾氣從小就犟，這件事不依著他，他是不會回來的。我算是求求您了，您這麼大個出版社，也不差這混小子一本書……」
魏明遠心煩意亂的揮手打斷了父親的懇求：「行了行了，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最重要的是把人找回來……合同我已經上報給了社裡，現在不是我能說了算的，不過我會盡量幫你求求情……你呀……算了，你現在趕快去找人吧，實在不行就登尋人啟示！」
父親見對方沒有回絕，心裡總算是鬆了口氣，卻越發的羞愧，哪敢再多說什麼：「是，是……總之這件事就拜託您了，等孩子回來，我一定帶他登門向您道歉。」
這事鬧得……怎麼會搞成這樣？看著父親離去的背影，魏明遠心裡就像是吞了只蒼蠅一樣，要多噁心有多噁心。想了想，低罵了一聲，拿起電話拔通了一個號碼。
「喂，是劉總嗎？你好你好，咱們社報上去的名單已經收到了吧……有件事情實在不好意思啊，事情是這樣的，我們報上去的那份名單里，有本書現在出了點問題，我想能不能把它換下來……知道，我知道這不合規距，我這不也是沒辦法嗎……是，是，下不為例，我保證下不為例……那就拜託你了，改天約個時間，我請你吃飯。」
放下電話，魏明遠的臉色立刻又沉了下來，坐在椅子上半晌沒有出聲，眉頭卻是越皺越緊。
老實說，事情鬧到這一步，他其實都有些後悔了，早知道這本書會這麼麻煩，就算是求他他都不會簽約——沒錯，哈里波特的確是本不錯的小說，但那又怎麼樣？中國什麼都缺，就是不缺找不到出路的筆杆子，為名為利，每年不知有多少人倒貼著都想讓自己的書出版，每天社裡收到的書稿審都審不完，他若不是出於幾分愛才之心，又怎麼會上趕著去求人，還開出這麼高的條件？
要依著魏明遠的脾氣，這麼不識好歹的人他根本連理都不想理，有本事你自己撕毀合同賠錢，反正他問心無愧……但話是這麼說，事情鬧到這一步，他又怎麼可能置身事外？不說肖老的面子，光是出於做人的良心，也沒辦法坐視不理，而且事情鬧大了，還不知會傳成什麼樣，對他的聲譽也難保不會有所影響。干他這行講的就是個人緣，『黃世仁』的名頭可不是那麼好背的。
取消合同不難，對他來說，其實也就是一句話的事，但這句話卻並非是那樣好說的。前天剛簽了合同，今天便要取消，你當這出版合同是你家抹布，想用就用，不想用就扔啊？當初為什麼要簽，現在為什麼又要取消，你總得給社裡一個說法吧？這事往小了說，是你辦事能力不行，往大了說，那就是你立場不正，領導心裡會想：你丫的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你有沒有為出版社的利益考慮過？
難啊，別看他現在已經是堂堂的總編，可上上下下眼紅這個位置的人有多少？無數雙眼睛都盯著他，指望著他能犯錯呢！
就在這時，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打斷了魏明遠的思緒。
拿起話筒，當聽到對方那熟悉的聲音后，魏明遠愣了一下，立刻笑道：「……是肖老啊，您老今天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有件事我想問一下，昨晚我打電話去王濤家，他母親告訴我，這孩子因為跟你們簽約的事已經離家出走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果然是為這事來的……魏明遠暗自苦笑，嘆道：「這事我也是剛聽說的，他父親一早就來找我，想解除那份出版合同。事情是這樣的……我的為人您老還不清楚嗎？我怎麼可能去騙一個小孩子？」
聽完事情的原委，肖老默然無語，片刻后輕嘆道：「怎麼會這樣？這孩子……唉，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魏明遠苦笑：「事情鬧到這一步，還有什麼好說的，現在最重要的當然是把孩子找回來，我這正準備聯繫一下電視台的朋友給打個尋人啟示呢……您說現在這孩子怎麼動不動就離家出走？也不想想大人會有多急。」
「那孩子平時看著倒是挺沉穩的，沒想到這次……不過也難怪他會這麼傷心，你想想，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要在沒有任何人支持的情況下寫出一本長篇小說，還要瞞著家裡請人翻譯，這其中得承受多大的壓力？」
魏明遠輕輕點頭：「是挺不容易的，當初聽您老說起，我一直都不敢相信。如果說他是出身您這樣的書香門第，那還情有可原，可就憑他那樣的家庭環境……不可思議，真的是不可思議。」
肖老又沉默了片刻，談話的氣氛變得有些沉重，就在魏明遠隱約猜到他接下來要說什麼的時候，果然，電話里又傳出了肖老低沉的聲音：「明遠，我知道這件事讓你挺為難的，不過……你們那麼大的出版社，也未必就缺了他那本書，再說那種西方風格的小說也未必就適應國內的市場……」
嘆了口氣，魏明遠應道：「您老的意思我明白，話都已經說到這份上，我也就不瞞您什麼了。取消合同不是不行，但是，您也知道，這出版社畢竟不是我開的，我也得給上面一個交待。」
「你就實話跟我說吧，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放手？」
「按照合同規定，違約方是要雙倍賠償對方損失的，照首印書價計算，那少說也要一二十萬。不過好在合同才剛簽，社裡倒是沒什麼損失，所以只要他們願意按稿費雙倍賠償，也就是四萬塊，那我也就好交差了。」
「這……能不能再少點？你也知道，他父母都是工人，一下要拿出這麼多錢來……」
「肖老，您也得體諒一下我的難處，實話跟您說吧，這並不是錢的問題，像這樣毀約，在行里來說可是大忌，我也是看著您老的面子，否則……」
「好吧，話我會轉告他們的，不管結果如何，總之你這份人情我算是記下了。」
「看您說的，還說什麼人情不人情，您老只要別怨我就成。」
放下電話，魏明遠嘆了口氣，自言自語的說道：「就這樣吧，我也算是仁至義盡了，那又不是我兒子，要是連這點錢都捨不得出，出了事也怨不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