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六十八

第68章 六十八

夜色又深又靜。

封崖將她帶出京都,丁丁已經等在客棧里。

從善一言不發的走進客棧,在屋子裡看到丁丁。

丁丁正餓的百無聊賴,一見他們回來就迎了過來,「怎麼樣怎麼樣?查出來了嗎?」

從善有些走神,點了點頭走到桌邊坐下。

封崖看她一眼,對丁丁道:「我們要去一趟臨風鎮。」

丁丁一喜,纏著他問:「人在臨風鎮?是不是?我們什麼時候去?現在嗎?我跟你們一塊去!」

從善坐在桌邊低頭在想什麼,她忽然抬起頭對丁丁道:「丁丁你餓嗎?」

「餓!」丁丁幾乎條件反射的答道。

從善掏出一錠銀子給他,「去讓老闆做些吃的,我也餓了。」

丁丁滿心歡喜的拿著銀子就下了樓。

封崖目送丁丁離開,關上了門,看從善,「你要說什麼?」引開丁丁,要說的定是丁丁不能聽的。

從善低頭抓著自己的手指,抬起頭來一雙眼裡難得見到焦慮,「封大人,我不能再回京都了,我在他身邊隨時會暴露身份,他……恨我。」

「那你想去哪兒?」封崖問她,「你如今是朝廷命官,又扯上了這件案子,你若是離開就是畏罪潛逃。」

她低下頭有些慌,她很害怕,害怕溫江雪,他是那麼的恨她……幽草的今日就是她暴露后的下場,甚至更嚴重,因為他警告過她,若是欺騙他,他會讓她生不如死。

可是她要去哪裡?這天大地大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你有親人可以投靠嗎?」封崖問她。

她坐在那裡握著自己的手指搖了搖頭。

「朋友呢?」封崖又問。

她笑了一聲,自嘲道:「我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我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了,封大人不要再問了。」

她的親人都死了,就算父親還在,她也依靠不了,從來都依靠不了。

她的朋友,如果幽草算的話,如今也沒有了。

「那你要去哪裡?」封崖走過來,看著她細弱的肩膀道:「我並不反對你離開京都,我會將此案查清楚還你清白,你可以乾乾淨淨的離開京都,可是,離開了你能去哪裡?」

她被問的發慌,是啊,她能去哪裡?哪裡讓她安身立命?

「你父親老家在何處?」封崖問她:「若是陳大人還在,你可以讓他……」

「不要再提陳大人!」她忽然打斷封崖,聲音尖銳又發顫,抬起頭來一雙眼睛恨的要命,「他在又如何?他不會庇護我,他不會,他只會懲罰我,讓我改過,讓我自己承擔,他只會告訴我,我做了多麼不可饒恕的事情……我是做錯了,可是我也受到了懲罰,五年,五年來我沒有一日不再懺悔,沒有一日不再贖罪,我以為他會原諒我,他接我回來是原諒我了,可是他沒有……」她發現自己聲音發顫,手指也在發顫,她恨極了,恨極了,她從靜心庵里被接出來那一日有多開心,如今就有多恨。

「他沒有給我生路,他一直在怪我!你根本就不明白!」她滿腔的怒火無處投放,這是她的父親,他給了她這條命,怪她罰她,要犧牲掉她,她都應該理解,可是……

她坐在那裡抓著發顫的手指控制自己失控的情緒,又說了一句,「就算九公主做了天大的錯事,你也會原諒她的,不是嗎?他為什麼會如此待我……」她托著自己發燙的額頭笑的很難堪,「大概是因為從他兒子死的那天開始,他就已經放棄了我,不願再給我半點愛了……」

封崖站在那裡不再講話,他多多少少知道她與陳大人之間的事情,靜心庵的事情,和冒充陳楚玉的事情,她忽然失控讓封崖第一次意識到她的敏感和脆弱。

他以為這些在她心裡都過去了……

她極力壓制著自己的情緒,直到手指不再發顫,她才將臉埋在手掌里揉了揉,抬起頭來看封崖,說了一聲,「對不起,我只是太累了。」

封崖低頭看著她,心中又酸楚又心疼,她也才剛剛十六,和阿九一樣的年紀,他抬起手來輕輕的摸了摸她的臉,道:「從善,你若是願意……」我帶你走,這句話卻是怎麼也沒有說出口。

因為他清清楚楚的明白,他走不了,只要有阿九在一日,他就走不了。

他僵在那裡,慢慢的收回手,他給不了承諾,給不了她遠走高飛。

「你就在這裡等著,我和丁丁去查秋娘,等將這個案子查清楚,你找一個喜歡的地方,我送你去。」他道。

從善看著他,笑了笑,「我明白的。」她明白封崖的苦衷,她只是非常非常的羨慕九公主,她可以任性妄為,因為有人為她的任性負責。

丁丁推門進來,苦著臉道:「太晚了,都沒什麼好吃的了。」

從善起身笑道:「等回京都我請你吃好吃的。」

「當真?」丁丁狐疑的看她。

「當真。」從善吐出一口氣又笑道:「只是那之前我們要先找到秋娘。」她轉頭看封崖,利落的道:「不過我對她所說秋娘的下落抱有懷疑,她那麼爽快的說出秋娘的蹤跡,怕是有什麼陷阱。」

封崖看著她在心裡輕輕的嘆了口氣,她將自己的情緒控制的這麼好,再明白自己無處可逃,無依無靠之後,毫不猶豫的做出了決定。

她好像從來不會絕望。

「那怎麼樣?」丁丁問她。

從善對丁丁眨眼笑道:「所以需要你呀。」

丁丁被她笑的毛骨悚然,「你……要我做什麼?」

「放心,不是什麼大事。」從善道:「我與封大人去找秋娘太招搖了,你去。」

「我?」丁丁驚詫,「一個人去找秋娘?」

「不是找秋娘,是找她的女兒秀姐。」從善道:「你將她的女兒秀姐擄來,我們就等著秋娘自己來。」

丁丁看封崖,封崖對他點了點頭道:「我會派薛雪去查出秀姐的下落,你明日去將她帶來。」

丁丁點了點頭,又看從善,「你可說了回京都請我吃東西。」

「一定一定,我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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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夜裡從善留在客棧,封崖帶著丁丁回了暗部。

從善蒙頭一覺睡到第二天正午,丁丁踹窗進來時她才被嚇得一激靈醒過來,掀開被子一看就見丁丁扛著個黑披風裹著的人跳了進來。

她一驚,猛地下地,快步走到窗下往外看了看「啪」的合上窗怒道:「你就這麼光天化日之下給擄了來???」

丁丁將人在地上一放,道:「沒事,封大哥會善後的,你看看是不是你要的人。」

封崖這個暗部少卿當的真不容易。

從善無語的走過來,掀開披風看到了裡面的人,一個非常消瘦憔悴的女人,被點了穴道堵住了嘴,正驚恐的看著她。

從善對她笑了笑道:「別怕,我們不是好人,所以你要乖乖聽話,不然我們真的會殺了你的。」

那女人愈發驚恐。

「我現在讓你說話,你要小聲點,懂嗎?」從善問她。

她害怕的看著兩個人,點了點頭。

從善拔下她口中的布,她果然聽話的沒有出聲。

「你叫秀姐?」從善問道。

她被嚇得不清,怕丁丁動手,忙點了點頭。

「你娘叫秋娘?」從善又問,「她曾在林府做過下人?」

她又點了點頭,怯怯的問:「你們……是什麼人?」

從善笑道:「我們是綁匪啊,等你娘籌錢來贖你。」從善抬手吩咐丁丁,「放到床|上去。」

丁丁拎著她就將她丟到了床|上。

不多會兒封崖就進了來,對從善道:「這裡的地址已經留下了,秋娘看到應該就會過來。」

從善滿意的搓了搓手道:「那我們也別乾等著了,吃點肉!」出去招呼小二將好吃的好喝的做一些送上來。

一桌子菜送上來,從善和丁丁吃的心滿意足,封崖就看著他倆吃,等吃的差不多了才注意到那秀姐不知何時哭了,小心翼翼的求饒道:「幾位老爺高抬貴手放過我吧……我家裡沒有什麼錢,我娘雖然是在長公主手下做過差,可是……並沒有什麼錢,前幾年還被林老爺打斷了右腿趕了出來……我們真的沒有錢……」

從善看她哭的可憐,問道:「林老爺為何打算了你娘的腿?」

她看了看幾個人,小聲抽泣道:「因為我娘……想送小小姐回家。」

小小姐就是忍冬了?

「回林家嗎?」從善問。

她搖了搖頭,「林家不認她,我娘想送她回自己親爹那裡……」

「她親爹是誰?」從善又問。

她卻是不知道了。

從善也沒有逼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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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月上中天時,有人敲響了她的門。

三人互相遞了個眼色,丁丁到秀姐身側,拿大刀壓住了她的脖子。

從善去開了門,門口站著一個瘦瘦的老太太,局促而緊張的拿著一張紙條看從善。

那紙條是封崖留下來的地址。

「秋娘?」從善問。

老太太忙慌張的點頭,「是我,你們……」

從善讓她進來,關上了門。

秋娘一看到被大刀壓著脖子的秀姐就慌了,要上前又不敢,忙回頭噗通給從善跪下,「大老爺饒了我可憐的女兒,你們要什麼我都給,都給!」

從善看了封崖一眼,坐下道:「我們也不是為了要人性命的,只是想問你幾個問題。」

「您問您問!」秋娘忙道。

從善便問道:「你伺候過九王妃,碧珂郡主?」

那秋娘臉色僵了僵。

從善道:「我們想知道她私通一事,說說吧。」

秋娘低著頭忐忑的不敢講話。

封崖便對丁丁抬了抬手,丁丁大刀一壓,嚇得秀姐一通求饒。

秋娘忙拉住從善的袍子哭求道:「我講我講!老爺別動手別動手……」

秋娘跪在那裡,一邊抹淚一邊講。

她說碧珂郡主是個好人,只是年紀小脾氣不好,衝撞了長公主,所以長公主一直不喜歡她。

她也不喜歡九王爺,她嫁進府時才剛剛十五,性子傲,新婚第一夜就將九王爺關在了房門外,一直不讓九王爺碰她。

九王爺兩個月都沒進去她的門,這惹怒了長公主。

秋娘有些吞吞吐吐,「長公主就……灌醉了王妃,讓他們圓了房。」

「灌醉?」從善驚訝至極,這完全就是強逼啊。

秋娘辯解道:「長公主也是想讓他們圓了房,王妃就受了性子了,本就是夫妻哪有一直不同房的道理?讓京中人笑話九王爺……」

從善笑了,「是啊,她一個和親來的郡主,哪裡有自己選擇的權利。」那年碧珂郡主才是十五,比她如今還小一歲,她看了一眼封崖,封崖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他大概想到了九公主。

「後來呢?」從善問。

秋娘嘆了一口氣道:「王妃性子太倔了,之後有一段時間裡她和九王爺特別和睦,我們都以為她收了心,她還有了身孕……誰想到她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和人……私通了。」

「你們如何發現的?」從善問。

秋娘道:「我們本來都不知道,只是王妃發現有個叫幽草的丫鬟勾引九王爺,就呵斥了一頓,那叫幽草的丫鬟就說出了……『許你私通,不許我與王爺情投意合?』這種話,被王妃打了一頓送出了京。」

原來幽草當年是因為知道了這個才被送出的京啊,怪不得九王妃讓她永不能回京,從善記得她十一歲到靜心庵時,幽草才當到兩個月,幽草年長她三歲,和她說九王妃嫉妒她與九王爺情投意合才將她送來這裡,從未說過私通一事。

「可這話還是傳到了長公主的耳朵里。」秋娘道:「長公主派人暗中跟著王妃,將她和那人拿了個正著……」

「後來呢?」從善問:「那人是誰?九王妃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

秋娘道:「後來長公主就將王妃關在了府中,想等她腹中的孩子落地,因為那時我們也不清楚王妃懷的究竟是九王爺的孩子,還是……那個人的,王妃為了保著孩子又死活不願意說,所以長公主就想等孩子落地驗親。」

「那驗親的結果,孩子不是九王爺的?」從善問。

秋娘點了點頭,「生辰不對,合血驗親也不對……長公主不想家醜外揚,將王妃關在了偏院里,本來不想留那孩子的命的,可王妃尋死覓活的求九王爺,最終還是留下了,讓我帶到莊子里養著了。」

「那孩子的父親呢?」從善問:「長公主殺了他嗎?他是誰?如今可還在?」

「沒有,長公主沒有殺他。」秋娘搖搖頭道:「不過他早就不在了。」

「不在了?」從善看著她,她一直在避而不答這個問題,冷聲道:「你女兒秀姐之前說你被趕出莊子是因為想將忍冬送到她生父那個,既然他已經不在了,你怎麼送她?」

秋娘不抬頭道:「是真的早就不在了,小小姐出世沒多久,那個人就不在了,我當年是想將小小姐送回那個人的府中,他父親還在,我想與其被王爺這麼不見天日的關著,不如讓她去自己爺爺跟前,說不定還可以健康長大……孩子總是無辜的。」

「那個人是誰?」從善又問她,能讓長公主沒有動手殺了他,他肯定不是一般人。

她低著頭不再講話了,直到聽到丁丁威脅秀姐,她才紅著眼睛道:「都已經過去了這麼久,幾位老爺就不要再問了,讓死了的人安息吧。」

從善看著她,道:「你知道忍冬死了嗎?」

秋娘忽然掩著嘴哭了出來,她從出生帶了忍冬四年,說沒有感情是假的,若不是九王爺不許她再去探望,她怎麼會捨得不去看忍冬……

她哭的壓抑又傷心,求從善道:「小小姐已經……死了,你們就放過她吧,她已經夠可憐了……」

從善嘆氣,從懷裡掏出大理寺的令牌道:「我們是大理寺中人,來調查此事,我們是要找出殺害忍冬的兇手,你這條線索對我們很重要。」

秋娘淚眼婆娑的看著那令牌,又看從善,吶吶問:「你們當真可以……查出兇手嗎?」

「只要你願意配合。」從善道。

秋娘眼淚款款而落,捂著嘴說出了一個名字。

「什麼?」從善像是沒聽清,抓住她的衣襟臉色蒼白的又問:「你說誰?」

秋娘被她嚇了一跳,忐忑的道:「京中大官陳大人的兒子,陳從郁少爺……」

窗外忽然颳起風來,吹開窗扉「哐」的撞在牆壁上。

外面馬蹄聲隆隆響起,停在了窗下,有人揚聲道:「封大人和陳寺丞既已回京,為何不遵旨入宮?」

是林律的聲音。

從善恍若無聞,她一巴掌抽在秋娘臉上一字字道:「你胡說!」拔出袖中的匕首就要朝秋娘刺下去——

窗外一支羽箭直|射而來,封崖喝了一聲:「小心!」拉著她擊退兩步避開。

秋娘尖叫一聲就脫開她的手,躲在了牆角。

「殺了她!封崖殺了她!」從善渾身都在發顫,「她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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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養成空餘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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