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書的封面上是「論語」二字,這自然不會真是一本論語,但敢於用聖賢經典命名,這也一定是一本高尚的書,一本純粹的書,一本脫離了低級趣味的書。

好學不倦的司徒男神就這麼回到了住處,深信不疑地認為自己手裏拿着的,只是一本權威並且純潔的「個人情感指導專用書籍」。

他毫無防備地將書放在桌上,嚴陣以待地找了紙筆打算做些筆記,表情如此嚴肅,根本不知世間險惡。

侯青倬立在外頭,透過窗戶縫見到這一幕,心中簡直是天人交戰。

他不願讓這樣的東西污了司徒崇明的眼睛,可另一方面,心裏卻又隱隱希望這本書能捅破他跟司徒崇明之間那層礙事無比的窗戶紙。心神失守,腳下便弄出了些聲響。司徒崇明手上動作一頓,抬眼看向了侯青倬的位置,冷聲道:「什麼人?」

「……是我。」侯青倬見藏不住了,索性便走了出來,苦笑了一聲道:「之前你突然走了,我擔心是自己言行不妥惹惱了你,所以便跟來看看。」

沒想到是他,司徒崇明登時嚇了一跳,飛速將書收回了袖中,這才木著一張臉淡淡道:「嗯。」

侯青倬心裏有隻爪子在撓一般,忍不住問道:「司徒,你方才在看什麼書?」

…………怪不得那人要給書換個封皮,原來就是為了這種時候,真是太有先見之明了。

司徒崇明默默地給賣書的老頭點了個贊,然後硬撐著面無表情道:「論語。」

…………好好的春宮圖外頭偏偏要套個論語的殼子,真是用心險惡!

話題被輕飄飄地揭了過去,侯青倬心有不甘地看了司徒崇明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是么。」

頓了頓,他微笑着繼續說道:「常讀聖人之言確實大有裨益,左右無事,我忽然想聽你念論語給我聽。」

司徒崇明沉默了片刻,開口道:「……我忙。」

侯青倬挑眉:「哦?你忙什麼?」

……忙着躲你。

司徒崇明默默把這句話咽回去,又一時找不到什麼借口,緊張中只好隨便說點什麼來拖延時間:「有事要發生。」

侯青倬心下登時一跳。

確實有事要發生,可司徒崇明是怎麼知道的?

田玲瓏一死,鐵骨舫隨之分崩離析。先前通過控制田玲瓏,墨淵分明能輕而易舉地掌控鐵骨舫,卻偏要多此一舉。由此可見,他想要的東西從來不是鐵骨舫的財富或者是其在運河上的影響力,至少不僅僅是這些東西。

而看上去,宋離就是墨淵的下一個目標。

與宋離聯手后,侯青倬曾經試探過他。宋離當時便想到了什麼,卻不肯直言。他想了些辦法,才從對方口中將真話套了出來。

墨淵想要的,是兩家的武功秘籍。

鐵骨舫的游龍爪,青城派的天光劍,全都是江湖頂尖的武功,也是兩大門派屹立不倒的立身根本。不論鐵骨舫變成何種模樣,只要田玲瓏還活着,她就不會將游龍爪交給別人。

所以田玲瓏才會死,她也必須死。那場大火過後,恐怕游龍爪的心法已經落到了墨淵的手裏。

然而武功這種東西,並非學得越多越好。貪多嚼不爛,兩部一流的武功心法,哪裏是這麼容易便能融會貫通的?博而不精,不論是怎樣驚才絕艷的天才,最後都只會變成一個平庸的廢人。

以劍閣的底蘊,墨淵何必要費盡心機去奪那兩本秘籍?

這一點,就是宋離也不知其所以然。紫月盟左右已經背了一個黑鍋,再背一個也沒什麼。侯青倬索性便讓宋離對外宣稱,天光劍劍法昨夜被紫月盟妖人所盜。算算時間,消息差不多也應該傳出來了。

這些事極其機密,侯青倬有自信能瞞過墨淵,更不要說其他人。然而司徒崇明這簡簡單單幾個字,卻不啻於在他心上落下了一道驚雷。

相處多日,他對司徒崇明放鬆了警惕,竟忘了對方絕不是什麼簡單的角色。

侯青倬越想越深,越想越心驚。

而司徒崇明,他其實就是這麼脫口隨便一說。

廚房孫大娘摔破一個碗,那也算是有事發生吧…………

他一邊看着侯青倬驟然嚴肅起來的表情,一邊有點心虛地想。

兩人就此陷入了奇異的沉默。就在這時,外頭遠遠傳來董博沒心沒肺的呼喊聲,房門隨之被人一腳踹開,震耳欲聾的哐當聲之後,整扇門板在原地震了好幾下,彷彿隨時隨地就會一命嗚呼。

董博看也不看站在一邊的侯青倬,看熱鬧不嫌事大、眉飛色舞地對司徒崇明道:「出大事了,司徒少俠!宋離那老王八的天光劍法被人盜啦!」

真的出事了?

司徒崇明怔愣了一會,神色複雜地望了侯青倬一眼,隨即才勉強用一貫的平淡語氣道:「…………嗯。」

他果然早就知道了,只是不知到底了解到哪個地步。

侯青倬眯眼沉思片刻,抬眼對董博道:「此事有多少人知曉?」

董博揚起下巴,鼻子裏哼了一聲,方才紆尊降貴道:「都傳遍了,也就你這蠢貨還不知道。」

像他這樣的,居然活到這麼大還沒被打死,也不知道他爹董廣傑是行了多少年的善,積了幾輩子的德。

侯青倬跟個熊孩子也沒什麼好計較的,繼續問道:「我離開后,還有人繼續守在石洞附近么?」

董博原本炸毛刺蝟似地張口就想扎人,但見司徒崇明也將注意力轉了過來,只好語氣不忿地出言解釋道:「你先前說在那洞裏發現了些裝神弄鬼的痕迹,大部分人都不甚在意,但有些人出於謹慎,仍是留下來看了看,不知道這會兒他們還在不在。不過就是真有鬼,你都把蘆葦盪一把火給燒了,那鬼也不會有膽子出來了。」

「這可未必。」侯青倬含笑挑釁道:「若董小寨主不信,不如同我一起去看看?」

其實對那男鬼是否會在今夜出現,侯青倬倒也沒有十足把握。只是今日因他和司徒崇明之事,投向石洞的目光最多,對方若想引起騷動,今夜是最好的時機。而且天光劍法被盜,說明事情有變,若墨淵是那個幕後黑手,從他的性格來看,大概會不退反進…………

叫董博一起去,侯青倬當然沒懷什麼好意。這麼一段時間,石洞中有何機關他大概已經想明白了。不過情況未明,能多個替他們打頭陣的自然更好。

董博原本就是個屬炮仗的,一戳就爆,別說是在侯青倬面前了。

三人於是重新回到了河灘旁。司徒崇明此時此刻不知道該跟侯青倬說些什麼,只能在旁邊安安靜靜地當個鋸嘴葫蘆。董博倒是鬥志昂揚,得意洋洋地指著那孤零零的石洞沖侯青倬道:「瞧瞧,小爺說什麼來着,啥也沒有嘛。不懂就不要裝懂,這下可他娘的露怯了吧。」

侯青倬忽然伸手在他肩頭一按,董博猝不及防之下,整個人都栽到了地上,啃了一嘴的黑泥。

他正要炸毛,便見到侯青倬跟司徒崇明此時都矮下了身來。

「怎、怎麼了?」董博眨了眨眼睛,忽然就有些緊張起來,順着他們二人的視線看了過去。

他先前看過好幾眼,那黑洞裏絕對什麼都沒有,可現在,洞裏出現了什麼東西!

那是一張臉,燒焦的臉。黑樹皮一般的臉上五官都燒得縮了起來,唯有三個深洞,在夜色下扭曲而詭異。那絕不會是活人,董博的頭皮一下就麻了,喉嚨里發出咯咯聲,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侯青倬在他的肩膀上一拍,示意他跟上去,便和司徒崇明兩人悄無聲息地摸了過去。

董博往舌尖上重重咬了一口,這才回過神來,可等他到石洞邊上的時候,洞口除了一些滴落的屍油,已經什麼也沒有了。石洞黑黝黝的,好像一張等著擇人而噬的大嘴,下面連接着深不見底的食道。

「那鬼鑽進去了?」摸了一把額頭,董博發現自己身上都是冷汗:「我們……我們要進去嗎?」

侯青倬回頭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想進去,可以在外面等著。」

湖邊偏冷,董博只覺得一股陰風從脖頸後面擦過,打了個哆嗦,立刻搖頭道:「我跟你們一起去。」

司徒崇明沒說什麼,一馬當先地躍下了石洞。

董博慌了一下,連忙跟了進去。洞裏有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險些讓他閉過氣去。他捂住口鼻,朝洞裏環視一周,頓覺寒氣透心而過。

洞裏除了他們三個,竟再無其他的人影。

「怎怎怎麼會不見了,難道真是鬼不成?」

「足跡跟上次一樣。」司徒崇明道:「石壁上那道裂隙一定有古怪。」

「或許同這老鼠有關。」侯青倬從身上取出一隻特製的牛皮袋,裏面裝的赫然就是那隻斷尾巴老鼠:「它的尾巴是被自己咬斷的。什麼情況下,一隻老鼠會狠下心來咬斷自己的尾巴?」

「我以前聽說過,古時候有個將軍往牛尾巴上綁鞭炮,痛瘋了的牛橫衝直撞,擊退了緬甸的象騎兵。」董博瞪大眼睛,不可思議道:「可老鼠巴掌大一點,能有什麼用處?」

「老鼠么,自然是用來鑽洞。」侯青倬將老鼠遞給董博,又變戲法一樣掏出根浸了燈油的棉線來繫到老鼠的尾巴上。

董博雖然平時有些二,但關鍵時候倒不算太蠢,立刻就明白了侯青倬的意圖:「那縫隙深處有機關,老鼠痛得不行便一路往裏頭鑽,引動機關,打開了什麼暗門。所以我們進來之後,那怪物才會不見了蹤影。」

侯青倬點了點頭。

其實能發現這個機關,也算是機緣巧合。原本老鼠尾巴被燒着了,只會一路朝前面沖,這一隻不知怎麼的咬斷了自己的尾巴,卻轉悠了回來,正好被司徒崇明捉住。若非如此,就算是他,恐怕也無法窺破其中巧妙。

知道沒有鬼,董博一下就來了精神,撩起衣袖就開始動手。老鼠一進洞,果然就朝着縫隙深處鑽了進去。轟隆的機關運作聲隨之響起,一扇活門緩緩打開。

倒是順利得很,唯一的問題,是那活門開在地上,董博正站在上頭,差點就腳下一空掉了下去。

他心有餘悸地抹了把冷汗,就見侯青倬一臉可惜地望着自己,頓時大怒:「你個王八蛋就想看着小爺出醜是不是!」

侯青倬似笑非笑道:「董小寨主害怕了?」

這激將法明顯得不能再明顯,董博卻偏偏吃這一套,氣得七竅生煙道:「小爺要是有半點害怕,就是街頭那啃骨頭的黃狗!」

不過生了會氣,他倒是也回過神來,沖着侯青倬哼哼道:「倒是你,你不會是怕了吧。」

「我為何要怕?」侯青倬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不如我們打個賭,看到底誰不敢往這門裏面跳。」

「賭就賭!」難得有個在司徒男神面前表現的機會,董博二話不說就舉着火把率先從那新出現的洞口跳了下去,發現身旁沒人,直眉楞眼地仰頭朝侯青倬道:「你怎麼不下來?」

「哦,我輸了。」侯青倬藉著董博手裏的火把朝洞裏波瀾不驚地瞥了一眼,涼涼道:「你既然下去了,就先別上來了,看看下面到底有些什麼東西。」

董博:…………

那怪物很有可能就在這裏,但下都下來了,何況還有司徒男神在邊上看着,董博也不能嚇得逃回去。

舉起火把端詳四周的情形,他發現這裏與外面不同,不僅寬敞得多,而且有明顯人工修鑿的痕迹。石洞一路延伸,從方向上來看,竟是直直通向太湖的湖底。

摸出腰間的精鐵匕首,董博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朝着那邊摸了過去,走了大概百餘步,便聽到涔涔的水聲。洞穴深處,竟然有個小小的水塘,火光投射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彷彿灑了一池的碎金。

「又到頭了。」

侯青倬倒也沒真打算將董博一個人丟在這裏不管。他在幾步之外跟着,看到這情景便長長嘆了口氣:「那人大概是潛入水中跑了。」

董博嚇了一跳:「你走路怎麼一點聲響也沒有的?!」

「他對這裏很熟悉,又處處留有後路。」

侯青倬沒理會他,繼續說道:「我們很難抓到他。」

司徒崇明忽然說道:「那人似乎是故意引我們來此。」

「你的意思是……」侯青倬道:「他在這裏留了什麼東西?」

「那什麼……」董博忽然哆哆嗦嗦地插嘴道:「你們說的,會不會是那個東西?」

洞穴面積挺大,他們手裏只有兩個火把,光線無法覆蓋所有地方。先前侯青倬和司徒崇明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水潭上面,便沒發現靠左的角落裏,竟有一隻僵硬了的手卡在石縫裏頭。

那隻手可能用什麼特殊的草藥處理過,斷口新鮮,卻沒有散發出什麼血腥氣。侯青倬皺了下眉,站起身來索性將整個石洞都看了一遍。

不看還好,一看才發現,這洞中竟然到處都藏着類似的屍塊。董博從小被人捧著,綺閣金門、錦衣玉食的何曾受過這樣的刺激,拎着一隻腳,再開口時連聲音都變了調:「這、這、這是死了多少人啊!」

侯青倬搖了搖頭:「屍塊雖多,卻都屬於一個人。」

「沒有頭,不能確定身份。」司徒崇明道:「不過他虎口有老繭,應是練武之人。」

董博倒吸了一口氣,終於沉不住氣了:「我們要不先回去,多叫些人再下來?」

侯青倬看了他一眼,勾唇道:「若等到這時候,怎麼還來得及?」

「你難道提前做了什麼安排?」

董博瞪大眼睛,話音剛落便聽到後面傳來腳步聲。小五第一個到,朝侯青倬行了個禮,恭敬道:「幾位前輩正好在外面,聽到這裏有動靜,便跟着屬下進來了。」

頓了頓,他朝那堆在地上的屍塊掃了一眼,壓低了聲音道:「青城派宋離宋掌門的師叔剛剛死了,身體不見蹤影,只有一個頭用旗杆插了起來,就掛在水樓的最高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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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江湖只有我不知道自己是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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