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 88 章

88.第 88 章

李明遠走的心下怏怏不樂,表面上卻是在裝不出秦風那般的寵辱不驚去留無意,一直以來,他對秦風起於色心卻沒終於色心,知道自己問的唐突莽撞,可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想要什麼答案。

雪后的長安侯府,飛檐之上是還未來得及消融的冰雪,九重宮闕在不遠之處,卻如隔雲端,京城巷陌,依舊是未酬春風的錦繡叢中,回首一望,卻佇立無言。

這一無言,就無言到了塞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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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世子爺那一腦門子官司的愁雲慘淡不同,肅親王李熹在邊關如魚得水,年前還打了好幾場勝仗,戰報的摺子還沒來得及寫的漂亮點兒傳回京城,就聽說兒子要來邊境給他送銀子,整個人都高興得如脫韁的藏獒。

按道理說,犒軍這差事兒不是派個寵臣,就是該派個位高權重的,放在以前,吳相和張閣老都挺合適,頂不濟死來的也該是宋國公這種行走的皇帝臂膀。

然而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前兩位是不成了,至於宋國公,一邊兒要忙著收拾爛攤子,一邊兒焦頭爛額地拿著無數主意,已然累成了個轉不停的陀螺,李明遠都覺得這時候再指著這位來犒軍就有點兒忒不人道了。

李明遠本來就是為了躲開京城那爛泥潭子的是非,因此爭著搶著領了這麼個差事,壓根沒管合適不合適的問題,臨走之前還鬧了這麼一出心裡沒底的矯情,世子爺這一路奔西北走的實在心不在焉,臨到李熹駐紮的軍帳前,這才猛然想起自己領的這差事兒哪裡不合適——他帶著皇命而來,絮絮叨叨的廢話都是天恩,李熹身位主帥,哪怕欽差帶來的口諭是家長里短的廢話也得跪聽。

然而老子跪兒子,此事古往今來聞所未聞。

李明遠想著這場景冷汗都要下來了,還沒想好怎麼打這個馬虎眼,浩浩蕩蕩一隊人猶在軍營之外,一抬頭,遠遠就見他父王一身戰甲迎面而來,紅光滿面老當益壯得跟京中那三天兩頭裝病的老紈絝判若兩人,腳下飛快,遠遠甩開了一眾跟在身後五大三粗的將軍們。

世子爺嗓子里卡著「參見父王」和「吾皇口諭」兩句話,任由兩句話爭先恐後的糾結了一番,愣是沒發出一聲兒來。

倒是肅親王李熹頗為豪邁,拿慣了刀槍的粗糲大手一巴掌直接拍在了兒子肩頭,沒輕沒重地差點兒把世子爺掀個跟頭。

李明遠:「……」

李熹頗是不滿,皺皺眉,中氣十足地站在軍帳外開吼:「沒規矩!怎麼回事?幾個月不見,你小子啞巴了?!」

李明遠強忍住被李熹吼得堵耳朵的衝動,從牙縫兒里擠出兩字:「父王。」

李熹聽見這倆字才露出滿意的模樣,裝腔作勢地點點頭。

後面的將軍這才追上肅親王,有的認出了李明遠,帶頭向他行了禮。

幾位將軍聲如洪鐘,在這軍營里的人彷彿都要時不時地吼兩聲才能過癮,李明遠窘然無奈,終於在大嗓門一途,深刻的體會到了什麼是上樑不正下樑歪——這群人的風格和他爹真是一脈相承,什麼樣的主帥帶什麼樣的兵。

李明遠被一眾洪亮的嗓門吼的暈七素八,稀里糊塗的跟著李熹往帥帳中走的時候,才想起來皇上那堆慰問的廢話還沒來得及傳,正要開口,就被李熹一揚手擋了回去:「行了行了,拿銀子打仗謝主隆恩,其他的咬文嚼字別在本王眼前湊,回京寫摺子的時候,感激涕零涕淚交加怎麼深情怎麼來,編真誠點兒,皇上就愛看這個,現在當著你老子就別來這套了,煩!」

李明遠:「……」

肅親王這回報一點兒也沒看出哪真誠,世子爺滿心都是「這特娘的也行?」

事實是,肅親王說行,這事兒就行。

李明遠只好無奈的被他爹拽著進了帥帳,幾個將軍陪著吃了頓飽飯,沒敢喝酒,眼見到了時辰,巡邏的巡邏值夜的值夜,各自散去了。

帥帳里最終只剩肅親王父子兩。

軍令如山,紈絝里的扛把子肅親王也改了酗酒的惡習,軍中清苦,連茶葉沫子都少有,更沒有什麼能容李明遠矯情的餘地,父子兩人熱開水代酒,說起了局勢複雜的京中。

京中那一段亂七八糟的謀反李熹早已經聽聞,只不過軍營天高皇帝遠,其中細節知道的並不清楚,李明遠稍稍穩定了心神,從他去江陵再回京地一切始末娓娓道來,聽到張蔚恭的身世與部署時,饒是李熹也有幾分動容。

一碗白水飲盡,沒滋沒味兒淡地卻透出了井水別樣的澀苦。

李熹還來不及嫌棄,就聽李明遠問道,當初您在西北重傷之前收到的那封密信,是我娘送出的,您知道么?

一句話把李熹問的愣了一愣。

肅親王李熹偏愛填房的孫王妃,與大書香門第出身的王妃張氏素來不和,兩口子見面據說堪比仇人,一言不合就唇槍舌劍,此事全京城都知道。

歲月經年,真心實意和虛情假意都成了無從辨別的流年塵埃,帳外邊塞春風不度,寒風怒卷,黃沙滾滾,蒼茫雲海,烽火萬里,煙塵飛散的不止是徵人貂錦。

李熹皺著眉頭,看著軍帳中閃動燭火照出昏黃的光,一揚手,潑散了手中冷掉的水。

李明遠嘆了口氣,伸手準備給他添些熱的,卻被李熹一手擋住了。

他揮了揮手示意李明遠坐下,將那海碗就近一放,露出了既不是將軍又不是紈絝的一種正人君子的表情。

李明遠還沒來得及針對他父王這稀罕的表情起上一身雞皮疙瘩相互輝映,就被李熹一句話說愣了。

「我和你娘是少年夫妻,可惜無緣相伴終老。」他頓了頓,面色無波的繼續道,「真是,都這把年紀了……罷了,每年清明,提醒我替她燒一份供奉,免得他日黃泉相見,她怨我命不夠短,沒有早去陪她。」

李明遠聞言沒吱聲,半晌才點點頭。

他好像聽懂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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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遠在邊關沒待幾天,李熹派人盤清了糧草軍餉,立刻翻臉不認人,自己親兒子都嫌礙事兒,全然不見他剛到邊關時那親熱勁兒。

李明遠還沒來及對李熹的變臉速度目瞪口呆,就聽小兵來傳大帥的令,果斷把世子爺轟回了京城。

去的時候帶著皇命挑著任務,本想多賴幾日躲避風頭,卻不料被親爹嫌棄至此。

世子爺從小到大都沒感受過此種姥姥不疼舅舅不愛,一時滿腔憂憤都化成了惆悵。

李熹打仗打紅了眼,那勁頭活像喝盡了天下雞血,頗有要打到蠻子老窩兒里的趨勢,根本不想早早結束戰局回京;李明遙不在京中,不知道是不是正在跟那位吏部出身的巡撫鬥智斗勇,李明遠想想他那弟弟被一身傲骨的巡撫大人折磨的形銷骨立的模樣,感覺挺好玩兒。

京中的肅親王府只有他一個人,忙忙碌碌地過了這些年,一旦放下所有曾經的提心弔膽,才發現日子無聊地這般厲害。

李明遠一邊慢慢悠悠地往京城走,一邊想著這些荒唐的年華,當所有的一切都水落石出以後,他反而覺得悵然若失。

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從揣度防備和籌謀,過渡到真相大白,李明遠卻覺得,他彷彿把一輩子都過完了。

李明遠很久以前想過,如果有一天查清楚了肅親王府那些經年往事後要怎麼辦,謀朝篡位他做不到,夾縫求生他做不來,不是沒想過散發弄扁舟,去縱橫那快意江湖,到頭來才發現,那也不過是一句笑談。

塵世紛擾,恩怨糾纏,他從來就沒找到過心靈的寧靜與歸處,再提行俠仗義,那都是扯淡。

有容乃大,無欲則剛,他心裡裝著萬千慾念的時候,總覺得無欲無求就是安寧;等到真的風平浪靜,才知道無欲無求不過是一句玩笑,誰也沒把他當真過。

人生一世,永遠欲壑難平。

他又想起秦風。

他小時候的樣子,李明遠其實已經不太記得了,至今回憶起來都是個模糊的影子。

而那一片素白之中擦肩而過回眸一笑的清影,卻是實實在在的。

他知道自己從天壇那日後的避而不見其實很傷人——雖然他並不知道,秦風會不會也覺得那種疏遠是一種傷害。

李明遠終於有時間冷靜想想那幾個月的事,雖然秦風從一開始選定他,就是抱著讓他去瓦解張蔚恭的目的。

隱於暗處的張閣老原本是個無懈可擊的敵人,沒有心慈手軟的可能,哪怕潰敗都安排了一萬條逃生的路,而李明遠恰恰能撕開他層層保護中最難能可貴的一個口子。

這是徹頭徹尾地利用。

可如果換個角度來說,這對李明遠,又是徹頭徹尾的保護。

如果不是這樣,任由張蔚恭挑撥肅親王與皇帝的關係,在憑藉李明遠去達成他原本的目的,無論成敗,李明遠都會百口莫辯,為了活命,只能倒向張蔚恭,根本不可能有如今的全身而退。

其實他還是對自己不錯的,李明遠想,他給他安排了一條殘酷的路,卻到底沒想讓他去親自目睹那殘酷——他至今仍然記得萬箭齊發時他眼上覆著的那冰涼的手,那雙手柔弱無骨,冰涼而冷漠,遮掩住的卻是血腥與殘酷。

他不想讓自己看見那些早就安排好了的殘忍,即使那些血淋淋的殘忍真實如初。

他唯一摸不準的就是那天他臉頰上的那一吻——甚至於他根本沒有辦法確定那是吻還是別的什麼。

這麼一想,李明遠又焦慮了,慢慢悠悠的行進速度讓他覺得前所未有的暴躁,那日在長安侯府,還沒來得及問清楚就被送客一事讓世子爺覺得煩悶,只覺得秦風太讓他揪心了一點,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說清楚了再趕人又不晚!

這麼想著,李明遠一馬鞭抽在了馬屁股上,行進速度陡然快了起來。

他決定回去問問秦風,一直以來,到底是他李明遠會錯了意還是他秦風達錯了情,即使錯了,再發展成正確的好像也不遲。

隨行官被世子爺一會兒快一會兒慢的速度弄得苦不堪言,可眼見世子爺突然鬼上身了一樣瘋狂趕路,又不敢提醒,深怕跟著一起中了邪。

且不提世子爺讓隨行眾人跟著遭了多少罪,卻說他回到京城直奔長安侯府時,竟然被告知,侯爺跟您前後腳出了京,沒說去哪也沒說什麼時候回來。

李明遠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他一時半刻是找不到秦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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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戲游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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