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 85 章

85.第 85 章

李煦眉頭緊皺:「張閣老!對於秦風所言,你還有什麼要對朕說的?!」

張蔚恭面不改色:「皇上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我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李煦:「那你就是承認了!前朝餘孽是你,鼓動山河會的是你!勾結蠻人的也是你?!」

「皇上說少了。」張蔚恭面色無波,「遠說二十年,肅親王李熹在西北遇襲是我遙控,挾持長安侯獨子是我安排,平陽公主之死是我指使……以及不日之前,裴慶封閉城門山河會進宮行刺,都是我的謀划,如今吳庸反叛,也是我在背後鼓動……這次,恐怕沒有什麼遺漏了。」

眾人大驚。

李煦在御林軍后露出了一個深惡痛絕的表情:「你所做為何?」

張蔚恭站在原地未動,譏諷一笑。

為何?

幾十年前,他還是懵懂幼子,因為貪玩兒帶著幼妹出村上山遊玩,傍晚返家,等著他的不再是阡陌相交、雞犬相聞的村舍,而是滿村堆積如山的屍體和鮮血……

從此一步踏出世代生長的村莊,苦難與顛沛流離卻才剛剛開始。

為了讀書他什麼都做過,後來不負苦心地高中。

他那時候想的很簡單——他希望用這樣的方式改變命運,有朝一日能夠為全家幾百口人命復仇,直到他遇到山河會的人,陳年腐爛的真相揭開,再無回首。

他與那時還不是烏雲夫人的妹妹在此事的看法上存在著嚴重的分歧,他步步為營,細水長流,希望以迂迴的方式達成復國的目的——在他的安排之下,他唯一的女兒嫁給了肅親王做正妃,雖然歷經波折,卻最終生下了世子。

他很高興,他一切的部署終於有了一個順延的希望。

彼時皇帝無子嗣,如果運作得當,皇帝就會一直沒有子嗣下去,而若他唯一的弟弟肅親王戰死沙場,晉朝宗室中唯一有資格繼承皇位的就是他的外孫,如果再有外戚支持,何止如虎添翼。

扶持李明遠登位並不難,他遠控江湖,內控朝堂,只要除去前面兩個阻礙,江山君位手到擒來。

恐怕晉朝太、祖百餘年前都想不到,那個心狠手辣屠殺他張氏滿門的糊塗皇帝也想不到,兜兜轉轉,晉朝滅了前朝,而最終那流轉的命運把皇位交還到了他張氏一族的血脈手中——那時候他只要這麼想想,都覺得熱血沸騰。

可惜他的妹妹不是這麼想的。

她不僅僅滿足這秘而不宣的奪位,多年顛沛流離的生活早就扭曲了昔年鄉村中那單純幼童乾淨的心,前朝公主這個身份,讓她把一切求不得歸咎於了晉朝的竊國。

她不僅要拿回早就不屬於他們的天下,還要這天下重回亂世,因此,她不滿足於山河會這個在野的江湖組織,她需要一支虎狼之師。

她想到了蠻族。

張蔚恭覺得她瘋了。

兄妹兩人在一次次爭吵中離心,張蔚恭卻阻止不了她與蠻族的聯繫越來越深,而這些事最終被平陽公主發現。

她先下手為強,成功利用蠻族和山河會殺掉了平陽公主,再早的時候,險些就成功利用刀槍無眼的戰爭殺了肅親王。

這些事終於讓張蔚恭不得不出手阻止她,兄妹兩人爆發了最激烈的一次爭吵,從此一個一氣之下遠嫁蠻族,一個仍然留在朝中。

他們兩個人的分歧導致了一片爛攤子,其中兩大禍患,一是就是他一時惻忍之心,留下了平陽公主那個流落江湖的獨子,把他送到了前朝最後一個隱藏勢力的手中撫養長大,另一個,到底是讓肅親王李熹有了防備,他們再無下手機會只能蟄伏,改明晃晃的真刀真槍,為挑撥離間。

後來的失控越來越明顯,多年無子嗣的李煦臨幸了一個身份地位的宮人,此女一舉生下皇長子,得以封妃。

他唯一的女兒在不久後去世,那次打擊險些使他一蹶不振,很久都心存遠離的心。

他有很多年都想著,乾脆就這樣吧,以這樣的身份,把往事帶進棺材,讓不見天日的過往永遠不見天日。

可是,天不隨人願,那個他一時不忍放過的那個孩子回來了,他要清算這一筆稀里糊塗的賬。

而就是這個孩子,帶給他一個他難以接受的事實——他的女兒並非死於病痛,而是死於毒殺,因為她的病死癥狀,與已故平陽公主基本是一樣的。

平陽公主死於誰手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原本只是以為她瘋了,沒想到她瘋的這樣厲害,竟然連自己的親侄女都能下手。

他多番追查之下終於查出了實話——李熹與蠻族交戰之前,那個語焉不詳的紙條是王妃張氏送出,而烏雲一直以為,是張氏害的他們功虧一簣。

再後來,他以復國的名義把烏雲逼了回來,容忍她膨脹的慾望的同時,也渾然不覺的一腳踏入了秦風早就撒下的網與布好的局。

他殺過太多的人,甚至殺了自己的親妹妹,現在,終於輪到別人來殺了他。

命運如此,兜兜轉轉匆匆忙忙地沒有一瞬間的停駐,世間萬物,哪怕是恢弘的宮室與雄偉的皇宮都沒有資格屹立永恆。

誰也沒有欠過誰一分。

所求為何呢?

張蔚恭突然自己也很想知道為何。

他有幾分昏花的老眼一一掃過滿殿諸人的驚訝錯愕,看到李明遠那猶自震驚著不敢置信的表情時微微頓了一頓,他從那雙丹鳳中彷彿看見了早亡的女兒,血濃於水,恐怕誰也想不到,他隻手遮天翻雲覆雨的同時會有一顆慈父之心。

可他只頓了那一頓,目光就偏開了,直直盯住了李煦。

變故的發生是一瞬間的。

秦風說出張閣老的名字之後,所有人都忙著目瞪口呆,原本造反的主角兒吳庸、裴慶等人,反而成了過眼雲煙的擺設。

裴慶蟄伏許久,驟然暴起,反手抽了原本架在他脖子上的長刀,橫刀一劈,越眾而出,本想直奔李煦,可是宋國公反應迅速,一個眼神之下,早已將李煦身邊圍城了固若金湯的鐵桶。

裴慶猛然剎住,後退半步,餘光一瞥,伸手異常迅速地一夾一橫刀,鋒利的刀刃直接架上了離他最近的那個人的脖子——那是跪在原地多時的秦風。

「準備車馬!」裴慶示意本就離得極近的張蔚恭走到他身邊來,才沉聲道,「放我們走,不然我殺了這小子。」

原本想要衝上來的御林軍紛紛止了步。

李明遠驟然起身:「外公!」

張蔚恭別過視線,充耳不聞。

李煦面沉如黑雲壓城:「亂臣賊子!」

到是秦風猶自鎮定,維持著跪地的姿勢一笑如風:「以為這樣就能逃脫了么?你想的太容易了些。」

「你閉嘴!」

裴慶被這句帶著輕蔑的話激怒,刀下用力,入肉三分,鋒利的刀刃割破了那形狀秀美的脖頸,流出鮮紅的血線。

秦風竟然還有心思誹謗,笑道,這些人還真是沒什麼創意,動不動就都愛抹脖子。

裴慶怨毒地看著李煦道:「皇上死過一次妹子!肯定不介意再搭一個外甥!給你們一炷香時間!給我備車馬!現在就去!」

見了血,御林軍中無人敢擅動。

蕭禹側頭,皺著眉不甘地交代了幾句,轉過頭來朗聲道:「我已經吩咐去做!你先放人。」

裴慶狠狠一笑:「宋國公世子,你覺得可能么?」

「你!……」

蕭禹知道,這種時候說什麼都是徒勞,窮途末路之人,哪怕死都要拉個墊背的。

可是他想拉的那個是秦風。

車馬很快備好,門外被打發出去的小兵快步跑進來一跪,直言一切停當。

裴慶抓著秦風那單薄的身板,手上的刀絲毫不曾放鬆,一步一扯地朝殿外挪去,御林軍繞著他圍成一個圓圈,隨著他且行且退。

李明遠跟著眾人一齊跑出殿外,毫不意外的知道,裴慶絕對不會放過秦風了。

那側過頭去看身側那個人,血已經順著鎧甲無聲染滿了半邊前胸,因為失血,他的臉色顯得分外蒼白,卻竟然還是笑著的,兀自無知無覺地顛倒著眾生。

他在看他。

皇宮之外的月夜之下,江陵之外的晨霧之中,他都見過這雙如水的桃花眼。

第一次,他對著這雙桃花眼說,若狂風將起,必不相離。

第二次,他在心裡說,我沒有別的立場,我願與你同行。

李明遠覺得他終於在他血染的戰甲里讀明白了他眼中最後的意思。

他盯著秦風那雙紅塵淡漠的桃花眼,彷彿要從中看出幾分逼迫與威脅,哪怕幾分乞求也行。

可那是秦風,他永遠遺世獨立於熙熙攘攘之外,他永遠立於高處喚雨呼風,那雙眼中,除了笑意,還是什麼都沒有。

李明遠卻在那一瞬間憑空生出了怨恨,他突然明白了太多的前因後果,也突然明白了秦風真的是個賭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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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戲游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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