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 74 章

74.第 74 章

三個守衛毫無預兆倒下的瞬間,十幾個黑衣之影如風般穿堂而過。

七八個人原本分開兩列坐在殿內,離洞口最近的那個最先發現異狀,驚慌之下,剛發出一個「有」的聲音,還沒來得及說清有什麼,就被陳安眼疾手快地拿刀架了脖子,後面的聲音被冰冷的刀鋒一逼,瞬間成了變調兒的怪聲兒,聽著像被踩了脖子的雞。

其他人聽到「雞先生」這別出心裁的叫嚷,紛紛驚醒一般的地回頭來望,這一回頭就再沒敢回過去——他們都感覺到了脖子上那如數九寒冰的刀刃,這一扭,若是寸了勁兒,只怕什麼還都沒來得及瞧見,分毫之內就要送自己上西天見王母娘娘。

也不知道王母娘娘好好在西天之上招惹了誰,稀里糊塗還要接待這群作死的鬼。

被自己抹脖子抹死這個死法未免太冤枉。閻王反正不嫌鬼瘦,他們死的到底是冤枉不冤枉,肯定不在他老人家的考慮範圍,都不過是一縷青煙兩捧黃土。

沒有人願意死的如此冤,因此這七八個人還沒來得及出手就已經被制住,因此老實地不能再老實,不約而同地乖乖維持著扭脖子看門口的姿勢,像是集體因為睡姿不佳得了落枕的毛病。

秦風和李明遠就在這山河會內一眾匪首被迫全神貫注之下從山洞之外從容不迫地走入。

秦風黑衣如夜,笑容似一月彎鉤,桃花眼中的紅塵也不過是一場夢幻泡影。

他就在這一眾臉色鐵青的「萬眾矚目」中悠然而出,彷彿壓軸的大戲正要開幕,腳下沉穩如閑庭信步。

這一切發生在寸許光陰之間,高台上的女人終於察覺異狀,霍然起身,再顧不上垂簾聽政的故作神秘與高高在上,一把煥然掀開了那柔弱無輕重的紗簾。

紗簾前,烏雲夫人居高臨下的一愣,眼見下方眾人皆被制住,再見一步一步旁若無人地走上前來的秦風與李明遠,就要出聲喚人,卻被秦風一彈指倏忽而出的石子打麻了半邊肩膀,一聲痛呼被她硬生生忍了回去。

「對,就這麼忍著。」秦風拾級而上,笑散了憧憧火光與疏影清淺的夜幕,「我若是您,就不會妄自出一聲。」

秦風背後,兩個影衛早已無聲分立左右,風正勁弓未鳴,只等一聲令下,皇家影衛手中弓弦取人性命的力道一向勢如破竹。

整個山洞之中一片靜默,所有人的心神都如弓手手下緊繃的弓弦,生怕一出聲就惹了架刀之人一個手抖。

手抖的話後果很嚴重,抖輕了血流不止,抖重了身首異處,總之都不是什麼活命的象徵。

秦風與李明遠就在這一片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靜默中一步步走到高台之上,站到了烏雲夫人面前。

烏雲夫人皺眉捂著半邊肩膀,眼神中有憤恨的怨毒,又有猜測之下的陰狠,冷冷看著秦風走到與她兩尺左右的距離,才終於停下了腳步。

李明遠終於藉助那通明的燈光看清了烏雲夫人的模樣——這是個被歲月厚待的女子,如果她是那個以中原女子之身嫁給蠻族的王妃,她的年紀應該不小了,光陰沒有將她變成一個老態龍鐘的婦人,卻到底污濁了那雙原本清亮的眼。

李明遠想,這女人哪怕再年輕二十歲,都足夠芳華絕代,只可惜,痴心妄想地太過,美如畫的江山在她眼中也不過是一場醒不來的夢魘。

秦風站在幾步開外,要微微低頭,才能細細打量著眼前這個年歲不小卻仍然野心勃勃的女人。

李明遠卻從他微微低頭的動作里看出了他不辭勞苦信步登高台的真實意圖——他從不抬頭仰望什麼人,更遑論敵人。

半晌,秦風桃花眼一眯,一彎嘴角,一貫客氣道:「多年不見,您倒是芳華如故。」

烏雲夫人眉頭一皺一松,疑惑的神色很快換成了鎮定,捂著肩膀的手緩緩垂下,不著痕迹地挺直了背脊:「你是中原皇帝手下的哪個無名小卒?夫人我遠居塞外多年,你這樣的籍籍無名之輩,我怕是不認得。」

李明遠終於明白了她語調中那略顯彆扭的生硬是從何而來——會說漢話卻又說得不好的蠻族,在說漢話時,也會帶出這樣的語調。

這女人在蠻族潛伏多年,語調早就被全然帶走了。

而她這話說得傲慢又挑釁,卻又帶著話中有話的刀。

晉朝與蠻族兩軍在邊境對峙,征戰一觸即發。

這女人見躲不過身份,乾脆欲言又止的承認了,她本是中原人,又有蠻族貴婦的身份,此時出現在江陵,就即可說自己是避難,也可說自己是來使,而無論哪一項,朝廷都是不能輕易殺了她的,反倒要允許她為所欲為。

秦風怎麼可能聽不出來她話里的狡猾,卻仍然給順著他的意思往下說:「夫人是蠻族親貴的愛侶,如今蠻將額爾都木圖的母親,而在下不過於二十年前曾見過夫人一面,確實不足掛齒。」

這話說的世子爺在一旁平白捏了一把冷汗,生怕這比旁人精幾分的狐狸一不留神著了老女人的道兒,畢竟這烏雲夫人以這把可以當秦風奶奶的年紀,使美人兒計雖然不管用了,但迷魂藥可是一點兒都不少。

烏雲夫人的臉色在聽到「二十年前」幾個字的時候無端陰翳了幾分:「我二十年前已經嫁入蠻族多年,以你這小小的年紀,你怎會見到過我?」

李明遠在旁邊兒看著不搭話兒,心裡已經被這女人演戲的功夫震驚了,到底是伶人細作的頭兒,淤泥里撈出來的王八也要硬充一把白蓮花兒,被人抓在了反賊窩裡,還要裝出一副大義凌然的模樣興風作浪。

世子爺覺得跟自己若是不自量力地去和這位夫人比臉皮簡直是班門弄斧,不由自主的甘拜下風了。

秦風瞧著烏雲夫人這模樣,卻不知想到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情,笑了笑:「夫人可還記得平陽公主。」

烏雲夫人聞言一愣,立刻抬眼去看秦風的面容。

可那張舉世無雙的名伶之面上,除了微笑並無任何其他的表情。

饒是這樣,她還是從中看出了隱約的故人之影。

平陽公主是先帝與當今太后養女,不姓李,乃是開國保駕功臣柴氏遺孤,名昭寧,膽略過人,才識出眾,也曾是回眸一笑名動京華的的美人兒。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平陽公主一人分擔了「美人」和「名將」兩重身份,早亡彷彿是宿命與生俱來詛咒。

可這世上哪有鬼神,但凡有人真指著這幫干吃香火不幹活兒的神仙給活人指明路,一準兒能給你指到死。

這人世之間,天災少有,多是人禍。

她還記得那個意氣風發的女子,滿門忠烈獨她存活,沒成孤兒,倒一躍成了萬人之上的金枝玉葉兒。

人皆贊她智謀當時無雙,脂粉堆里當仁不讓的巾幗。

萬千寵愛在一身,嫁人生子,食萬戶侯,眼看就要順風順水的大權在握,幸福美滿地度過她那風光無限的一生。

可是憑什麼呢?

憑什麼就要有人一帆風順的安享榮華呢?

是非曲直,高低貴賤。

如果這一切是所有人都要經歷的,那也無妨。

然而不是。

不可否認的是,老天爺排人的運數的時候就是閉著眼亂點一氣。

有的人也許什麼都沒做,生來就要坐擁普天之下最優渥的命運;而有的人,陰錯陽差,一念之失,很可能就與那些與生俱來的榮華失之交臂,傾其一生再不可得。

這兩種人,如果平陽公主是前者,那烏雲夫人就是毫無疑問的後者。

多少年都沒有人再提過那個礙眼的公主之名了。

烏雲夫人眼裡瞬間閃過肆虐的快意,也隱隱猜出了眼前這個年輕人到底是何來頭兒,不由自主地站直了幾分,哼笑了一聲:「我當是誰?原來是那個變了鬼的公主做戲子的兒子……如何?夫人我託人教導你的這些年,可教出了個台柱子?」

她話里輕蔑的意味太明顯了,臉上的表情也在香煙裊裊中顯得越來越猙獰。

女人心海底針。

世子爺從小沒有如此近距離的接觸過性別為女的變態,猛然見到如此活生生的一隻,居然有些奇怪的無所適從。

他無法理解烏雲夫人話里那莫須有的刻薄,更理解不了,一個人為什麼會對素不相干的人有如此咬牙切齒到不譏諷兩句就覺得落了下風的恨意。

長刀鋥亮的刀神反射著殿內跳躍的火光,冰冷的寒芒與熱烈的火焰交織成密密麻麻不可逃脫的光芒塵網。

大殿之中四下無聲,外面的人都還全神貫注地守在那暗無天日的牢營入口,對此處的鴉雀無聲毫無察覺。

穿堂的風在山洞裡迴旋,卻終究是過客不停駐,除卻火盆中燃燒柴火的「噼啪」之聲,殿中之人只能聽到秦風那接近於無的踱步。

紅塵月下,幽幽寒光隨著山間的冬日霜雪傾瀉而下,虛無之中風雲不起,山高水遠,回眸之間彷彿是浮雲萬里。

秦風身上的黑衣彷彿吸附了天地之間的全部的色彩,他前行兩步,桃花眼含笑流轉,不見陰狠,不見怨毒,更不見一絲一毫的不平,悠然一顧之間,卻是居高臨下的傲然:「嘖……托福,有幸和您搭這一段兒演砸了的荊軻刺秦王。」

烏雲夫人眉頭一皺,驀然去看秦風那含笑的眉目,驚詫的言語脫口而出:「不可能!」

「別緊張。」秦風一笑,瀟洒而過,他身後,挽弓的影衛絲毫不曾鬆動,「現在確實還沒演砸,只不過,很快就該砸了。」

秦風一點兒也不擔心烏雲夫人會輕舉妄動,徑直與她擦肩而過,一把扯爛了那故弄玄虛搭起的羅帳,裂帛之聲彷彿垂死之人最後掙扎著求生的悲哀迴響。

羅帳后,那雕龍刻鳳、氣派萬千的紫檀金鑾寶座終於露出了全貌。

那分明是一把龍椅。

世子爺在不遠處看的直皺眉,正經身份還沒鬧明白,這女人倒是提前母儀天下了,也不知道該說她是心急還是心大。

不知是哪位高人遠在京城,天降神兵一般攤上了這豬一樣的隊友兒。

秦風站在那椅子前細細打量了一番,還伸手摸了摸,微微一笑:「別的不論,這做工倒是挺好,等夫人用不著了,我還是遣人搬回府上好了……嘖,世子爺別這麼看在下,肅王爺在前線用錢的地方多,咱們在安定太平里,能儉省就儉省。」

李明遠:「……」

他不說,連世子爺都不知道,這在台上婉轉唱著「似水流年」的名伶秦九爺,還挺懂過日子?!

秦風一一拂過那出雲的龍,盤旋的鳳,終於將那被他扯下來的羅帳一把扔在了這金黃的龍椅上:「您的志向到底比我想象中的還要遠大一點兒,只不過,您這志向,您那位身在京城殫精竭慮的兄長可曾知道?」

烏雲夫人猛然一愣,猖狂與嫉妒之色紛紛如潮水消退,頃刻之間真正白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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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戲游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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